04.
期待的美好生活并没有到来。
老人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异常冷峻的寒冬，伤口的好转被无法抑制的低温强行扭转，迟迟无法愈合，感染和恶化，大约是两周之后，生命之火到了快要熄灭的时候。
“这么长时间的关照，老朽心怀感激，并不敢奢求再多。”老人躺在床上，虽然已然睁不开眼睛，但言语之中的精神气却很好，“老朽这一走，小雪还请大侠再多多费心。”
握着老人的手，游的心情很沉重。
每年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逝去，但自己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悲伤。
那是因为自己和他们素不相识，没有交集，没有故事，自然也不会有感同身受的悲伤。
但此刻不同，自己能清晰感知到老人生命的逝去，已经内心无能为力的悲哀愤怒。
“您放心吧，雪……我会照顾的。”
老人嘴角微微扬起：“劳烦，劳烦了……”
握住他的手逐渐失去力量，屋子中的烛火也不再摇晃，静静燃着。
“游，我洗好了布，药煎好了吗——”一大早就被打发走的雪终于干完了游要她做的活计，她还充满着希望，觉得爷爷一定能好起来，一切都能好起来。
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游，表情从来没有这么肃穆过。
这也是老人的请求，不想让雪看见，不想让她太伤心。
摇摇头，游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
这种时候，还是让她自己静静吧。
……
“游，我们出发吧。”
安葬好了老人，两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雪突然说道。
“哎？”
“我要和你一起去，建康城。”
“但是你……”
“爷爷已经不在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不管你要去哪，我都会去的。”
“哪怕粉身碎骨？”
“哪怕粉身碎骨。”
“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万劫不复。”
游看着眼前的女孩，手还在颤抖，眼神却很坚定。
对她来说，建康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无所谓的吧，只要和熟悉的人待在一块就好。
可自己要做的事并不适合带着一个女孩子，万一拖累到她，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
“会很危险哦。”
“我不怕危险。”
“可能会死哦。”
“没关系，我这条命本来也是你给的。”
头痛，脑海中老人和他说的话又重新浮现。
“好吧，真是拗不过你……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走。”
准备干粮，收拾铺盖，将房间打扫干净，好久没用的地图罗盘拿出来，规划下一步的路线，一切都井井有序。
大块的粗布裹住要带的衣物食物，喂饱的驴子拉出来，套上简易的大车。
“这一去，可能就没法再回来了。”
“嗯，走吧。”
最后一次在爷爷的墓前跪下。
“爷爷，我们走了。”
就这样，在这样下着大雪的深冬，两个人踏上了前往王都的旅程。
天地一片苍白，驴车的行进速度很慢，脚印在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就又消失不见，整个平原之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慢啊，赶路是这么辛苦的过程吗？”雪坐在车子上，摆着腿，厚实宽大的绒袄把她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我之前可没有驴车坐。”游跟着车子往前走，他有些适应不了大车的颠簸，再说这种速度和步行的区别也不大，多走走还可以暖和身子。
“怎么了，我也可以下来走的，不要瞧不起我。”觉得自己被小看了，雪从车上蹦下，一脚陷在了雪中。
“慢慢抬脚，对，迈步的力度不要太大。”头都不回，雪的秉性他再清楚不过，被现实打脸自然就安分老实了，不需要额外的说教。
“唔……”重新爬上大车，雪摘下手套，从车内摸出个饼子，“你吃。”
“我又不饿，你自己吃吧。”
“你吃，我自己烙的，尝尝看。”
这算是她的道歉方式吗？游心里笑笑，接过饼子，递到了驴的嘴边。
“哎？”
“看来味道不错呢，连驴都喜欢吃。”
“游！你又欺负我！”
“不能这么说啊，它可是我们重要的伙伴，少了它你打算怎么穿过这片雪原？伙食搞好点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理你啦！”钻回车内，拉上帘子，雪生起了闷气。
游摇头，果然还是孩子，待会气消了就行了。
将车子停下，天色不早，今天就先歇下吧。
炭火升起火，取雪化水，等待着水在壶中慢慢烧开，游从怀里掏出地图。
穿过雪原还要花上两天时间，然后到了大湖边，再往东北方向走，一周后就能到建康城了。
然后呢？到了那里又该怎么办呢？凭着自己包里轻如草芥的官碟文凭去面见皇帝吗？越级上谏可是僭越之罪，要掉脑袋的事。
死是不足惜，但现在身边多了雪，如果自己死了，她该到哪里去安身呢？
车子里安静了，掀开帘子，雪已经睡着了，整天的奔波劳累，对她这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过勉强，蜷缩在角落的睡姿，身边是乱七八糟的行李，看上去就不会舒服的睡眠。
她的心里很不安吧，说是下定了决心，但远离故乡，和一个刚认识几周的男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十五岁的她又怎么会安心呢？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只考虑自己的安危死活了呢？
出发的那一刻，那时候觉得哪怕是死在了往王都的路上也是好的，不是都说“以身殉道，扑火飞蛾”吗？
怎么现在就要去为了他人思考后路呢？
摸摸肩上的外套，补丁处很贴心用不同颜色的线绣成了一朵花，针脚很细密，恰好遮住了缝补的痕迹。
要是自己，这个洞只会越来越大吧，过不了多久就没法再穿了。
就当是还她的人情，自己也要……
“起来，喝点水再睡。”摇醒雪，这种天必须要注意保暖，受凉生病可不是小打小闹的事。
“唔……”刚睡没一会就被弄醒的雪茫然揉着眼睛，嘴唇碰到了杯子的边缘。
游温柔的眼睛看着她，车子已经停下，一旁是升起的篝火，夜幕将至，星辰降临于头顶。
“谢谢。”
游也钻上了大车，抱着水杯和干粮，暖和了身子赶紧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晚安。”照常抱着他的剑，游闭眼，准备睡下。
手臂传来触感。
“能，能让我靠着吗，我……我冷。”
小动物般的眼神和表情，自己就算想说什么劝阻的话也是没用的吧。
“你随意。”
“嘿嘿。”
抱紧了游的胳膊，雪歪着头，不一会就只听到轻微的鼻息。
怀中的剑缓缓松开，好像没有拿着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