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2.
“您好。”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游打量着内部,他也算是会做饭的人,所以看餐厅的眼光还挺准的。
“您好,这是菜单。”穿着整洁的男人走过来,灯光柔和,让四五十岁男人的脸看上去特别顺眼。
还不错,不追求花里胡哨的装饰,这几年火起来的各种网红轻食店,食物店主和装修都很好看,但游是看不上的。
餐厅不追求味道的极致,感觉还是有些本末倒置。
翻开菜单,这是家做粥店和炒菜的小店,菜系上算是粤菜,游对粤菜不熟,所以就按照小清小票上的点了。
“那个,招牌海鲜粥,奶黄包,广式叉烧,还有蒜蓉青菜……来份牡蛎汤吧,谢谢了。”
男人在菜单上画着勾,一开始还是微笑,画着画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
“我是小清的同学,刚从医院出来。”
看来没有直接拿着小票去问人家真是太好了,要是一年前的自己说不定就这么直愣愣冲上去,那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年了,连他都成长了不少,知道做事情的轻重缓急和不同方式。
“小清?”
“啊,就是让您每天去给市一院住院部1012病房送晚餐的女生。”
男人恍然,点点头。
“你们是情侣吧?”
该死,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这句话,难道他和小清看上去很像一对儿?
“嘛,暂时不是。”
模棱两可的回答,全凭个人理解,暂时的时限没有人规定,几天是暂时,一辈子也是暂时。
男人合上菜单。
“请稍等,菜品一会就上。”
游松了口气,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在医院待的时间着实有点长,光是确定小清走进的是哪一件病房就花了他老大的功夫,更别说之后和医生的交流,还有呆坐在病房时的恍惚。
头脑有些乱,游推开窗,让凉意和屋内被加温过的空气混合,深呼吸,清空那些胡思乱想。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之前设想的也不过是家里欠下巨债或者家里有年幼弟弟妹妹需要生活费的程度。
死亡,游从未离这两个字这么近。
就连爱试图自杀那时,游也感受得到爱的心跳和脉搏,知道还有机会。
“医生只负责治疗疾病,而死亡,并不是一种病。”
但坐在那儿,游只听得到仪器枯燥的声音,其中并不包含生命所拥有的,梦想与希望。
医生说得没错,这是坠向深渊的列车,无法挽回的悲剧。
游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月后,当那羸弱的身体再也无法负担,最后一丝生命之火消逝之时,小清会是怎样的绝望。
“这是您点的菜,您可以先尝尝。”很快的,男人将几道不复杂的小菜摆上了桌,还有两只酒杯。
“这是——”
“谢谢你,我今天才知道她叫小清,明明受了她这么多照顾。”给酒杯满上晶莹透明的液体,即使还隔着些距离,游也闻得到其中的辛辣味道。
“我有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男人笑笑,“为了她追到这儿,我看得出小伙子你的心。”
游不好拒绝,这明显是讲故事的节奏,他要是不喝下这一小杯酒,男人估计没那么容易开口。
“说得对。”
一饮而尽,嗓子很辣,他从来就不是喜欢喝酒的人,平时就算在饭桌上喝点酒,也是以低度的果酒红酒为主,度数这么高的白酒,估计只有过年能喝上一小口。
男人很欣慰,又给游满上了。
“那个……”
“大约是一年前吧,小店经营不善,已经到了窟窿堵不上的程度。”
……
我是南方人,和天雪市的南不一样,一年冬天的日子都很少的那种南。
和老婆离婚后,我感觉没脸在老家那座城市再待下去。
亲戚、朋友、同事,我那段时间不想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不懂,很难受,每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所以我来了稍微北一点城市,就是这儿,天雪市。
带着剩下一点点钱,我想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构筑人际关系,重新找到我爱的,也爱我的那个人。
可我想得太简单了。
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我干了不少亏门的买卖,到最后,剩下的钱只够开一家小店,勉强糊口的程度。
还好,我还会做饭,想当初能追到她,靠的就是一手好厨艺。
然后这家店就支起来了,早晚做粥,中午炒菜,口味略清淡,和天雪市重油重色的菜系不太相同,但味道一点不差。
可做饭也不是那么好做的,遇到的问题太多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找谁解决,亏了本,饭馆的老板最后吃不起饭,很奇怪吧?
我打算关门了,大约是成功不了,还是灰溜溜地回去,吃嘲笑就吃嘲笑吧,他们说得对,我的确是窝囊。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在后厨收拾东西,房东还有两个小时来,而我已经掏不出下半年的房租了。
小几万块的房租,现在看来可能没什么,那时候可真的是要命,连第二天的购买食材的钱都凑不出来,真的是山穷水尽的地步。
“有人吗?”
女孩子的声音,我走出去看,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站在那儿,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都在往下滴着水。
屋外一片漆黑,我完全没注意到天已经黑成了这个样子,而挂钟显示的时间才不过五点刚出头。
“你是——”我问。
看着女孩子,我想起跟着她妈妈生活的女儿,刚上初中,她应该很怨恨自己爸爸的无能吧。
“有菜单吗?”
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来吃饭的。
“那个,食材不剩多少了,可能没法提供菜单上的菜品……”
说这种话真是害臊,不是因为生意好,而是因为生意过于惨淡。
“没事,你看着做,我想……吃点东西。”
点点头,虽然来了位不挑剔的客人,但这也没法解决我的问题。
善始善终,这顿餐就认真做好了。
“您尝尝……如果不合您口味,很抱歉。”
女孩没有回应我,筷子夹了点,轻轻咀嚼。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那女孩,有种想哭的冲动。
“店家,有件事想拜托。”
“您说。”
“能帮我往市一院住院部的1012病房每天送一次晚餐吗?这是第一个月的餐费。”
“……抱歉,今天我是准备关店的。”
“为什么?”
“哈,撑不下去了,连房租都交不起,可不得关店吗?”
“明明味道很好的。”
“……谢谢。”
“这有五万块钱,如果你还愿意再坚持一段时间,我愿意借给你。”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女孩总是让我反应不过来,从她刚进屋开始。
“你……”
“我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下,帮我个忙,我也可以帮你个忙。”女孩轻笑,还没完全干掉的头发被捋到耳后,露出素白的脸庞。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女孩,感觉像是长辈的期望,可我们之间相差了三十岁。
“说好了,是借,我也没什么钱,只是这些钱放在我身上也搁不住……后面有用到的时候,我会来找你要的。”
“放心,三个月,我来打借条,三个月,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上。”
废物了这么多年的人生,我不相信我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那就拜托了。”
雨还在下,女孩象征性握了握的手,没有拿走已经写好的借条,走进雨中。
……
“后来我知道了,她妈妈生了病,在医院住着,才会让我每天去送饭,不过护士不让我进去,所以我每次都是把餐盒放在护士那,让他们帮个忙。”
几杯酒下肚,简单又缺少情节的故事讲述完毕,男人很自豪。
“那钱呢?”
“我当然是有按时还了,可不止五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添了五万,凑成整数还给了她。”
游摇晃酒杯,他在还原当初的场景。
黑得就像泼了墨一般,带着好不容易筹到的钱,小清的心情却并不太好。
因为还不知道的原因,这些钱不能带在身边,而妈妈的长期治疗,后期巨额的费用是无可避免的。
她要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暂时”替她保管这笔钱。
直到她找到了这家店。
这不是很好吗?美好的故事,帮助与被帮助,有一天角色互换。
可小清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呢?
既然能够相信一个只吃过一餐的餐厅老板,那已经两次三番表示好意的自己,小清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
游夹了点青菜,鲜香爽口,味道还真的不错。
突然感觉眼前的酒,能喝的下去。
今晚受了太多刺激,游现在很想睡一觉。
可一闭眼,小清近乎裸着的样子,“就这样觉得能帮到我?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可恶,可恶……
一定,我一定,游睡着前,暗暗发誓。
我一定会拯救你。
……
“今天的晚餐,我带过去吧。”
“给您。”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谢谢!”
“为什么?”
“您的帮助,我没齿难忘!”
“这……”
“请收下,我特意去兑换的连号新钞,希望您母亲早日康复。”
小清接过卡和用信封裹着的厚厚一沓,笑笑。
这个时候,她还相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