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6.
听着这令人伤悲的故事，游的眼前晃过了很多。
躺在病床上的，小清的妈妈，在别人身下喘息的，**身体的小清，还有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年已经消磨光了他作为男人的荣光华彩，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回忆。
他能理解，当小清站在门口，看到妈妈与爸爸，他们的手却没有紧握在一起，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痛苦。
“我很少和小清说到她妈妈的病，不想她在女儿面前是一个病人的形象，”男人抽完了烟，故事也快讲完了，“结果小清完全不相信我，是抑郁症夺走了她妈妈的生命，小清固执地认为是我没有拉住她妈妈的手。”
“你说，夺走了生命……”
“我不想说这是幸运，因为碰到了五楼那家伸出窗外的遮阳棚，减轻了撞击，她被送到了医院，还剩最后一口气。”
虽然活着，但永远也没法睁开眼睛，说出一句简单的“我爱你”。
“医生让我放弃，说继续治疗也是浪费钱财，根本不可能治愈，而且她是自杀，还不如顺遂她的心愿，别让她的身体这么痛苦地半悬在人世间。”
我还记得那个医生说的，“或许，另一个世界是真的存在的，她在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不是也挺好的吗？”
我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但确实，我没有逆转时间的能力，看着全身都是手术创口的她，我真的有点想让医生关掉生命维持装置的开关。
治疗进行了半个月，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当然，为了凑到手术和治疗的费用，我卖掉了房子，向能联系到的亲戚朋友都借了钱，可即使如此，医院就像无底洞，每天要缴纳的费用都逼近五位数。
终于，到了凑不出来费用的时候，我还有小清，我还要考虑未来的生活，我不能去碰违法犯罪的东西，我不得不放弃。
小清和我大吵了一架，“救妈妈就好了，管我干什么！”
这是任性的话，我知道，她太爱她妈妈了，我想让她冷静一下，也是最后的告别。
“明天，我会安排妈妈出院。”
出院，就是死掉，小清很明白。
可是第二天，当我再去医院时，小清，还有她妈妈，都不见了。
“转院了。”医院是这么和我说的。
他们要给我看转院的信息，但我犹豫了。
我看了，然后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我是个无能的男人，救不了心爱的人，也不能满足女儿的心愿，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过去也只会让女儿更加讨厌我。
“先生，您不需要吗？那您至少把字签了，这样患者就和我们院没有关系了。”
我拿起笔，歪歪斜斜签下自己的名字，走出医院。
我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小清有办法，不知为何，那时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自那天起，小清就再没有回过家。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我想一定是这样。
收拾剩下的一点东西，我跑去了沿海。
身无分文的我，没有任何价值。
一边打工，我一边打听有没有能治愈她妈妈的方法，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回到天雪市，我花了一周，在全市的医院打探，想知道她妈妈住在哪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还好，让我打听到了，小清居然真的办到了，一年时间，我完全想不到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安顿下来，换了身像样的衣服，我就过来了。
可是，我要怎么面对她们呢？她，还有小清，我消失了整整一年，我本应该陪在她们身边……小清是对的，不该放弃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放弃。
可是已经迟了，我问了医生，我只是回来，看着悲剧按时上演，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推门进去，我害怕……我害怕看到她的脸，我更害怕小清突然出现，害怕她已经把我当成了陌生人，一句话不说。
“够了。”游低声。
男人不再出声，也是，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让我来给你说说吧，小清这一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爱咬着下唇，扭过头去，接下来的话对一个父亲来说绝对是世界崩塌的打击。
“一个一年前十六岁，现在十七岁的孩子，你觉得她凭着什么来支付医院巨额的开销？”
男人身体颤了颤，他的嘴巴张了张。
“没错，小清妈妈的受伤，你确实没错，你不是医生，抑郁症这种东西，谁也没法说清它是何时发作，造成现在的后果，属于意外，没有人需要忏悔。”
“可然后呢？你做不到的事情，小清说不定能做到？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这种话，你难道不知道放着一个孩子独自生活，为了生计她会做出怎样的事？”
嗯，是的，黑暗的，黏稠的，发生在逼仄空间内的，身体与金钱的交易。
“你是个好丈夫，我承认，我也很尊重，但你作为父亲，不，根本不配父亲这个称呼！”游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烟火气。
但爱闻得出来，游已经在竭力克制自己，不生气不发火，越是平静的声音，隐藏的情绪就越可怕。
“你说什么……”
“两天前，小清因为晕倒被送到了医院，你知道她因为什么晕倒吗？”
“长期不规律的作息，糟糕的饮食，压抑的心理状态，还有‘服务’客人后不得不吃的药，你能明白吗？”将病历扔给男人，上面是医生的诊断，游让那天给小清检查的医生特意多写了一份。
爱盛了半杯水，递给游，“喝点。”
大家都不是傻子，游知道自己的话，男人肯定能听懂。
“你来迟了，各种意义上。”
救不回妻子，女儿也堕入深渊，你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停止呼吸，看着女儿因为那一点不足道的金钱出卖自己的身体，这就是你能做的一切。
夕阳，洒落进店里，男人消瘦的脸显得更加苍老，他在想什么？他后悔吗？他在回忆自己渺小的一生吗？游望着他的脸，他也慢慢恢复了冷静。
生气，但生气没有用，事情发展到现在，每个人都有责任，他们都是当事人，没有人能够高高挂起。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吧，你想好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小清。”游递给男人他的手机，希望他思考过后能够重新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这段日子之后，小清终究还是需要面对新生活，而男人是小清的父亲，他们应该生活在一起。
男人颤巍巍地摸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密码是她妈妈的生日，能帮我带给她吗……让她别做那种事了。”
游看着那张卡，相似的场景下午也发生过，但大家都很开心，讨论着蓝带的课程会是多么有趣。
不像现在，压抑到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这句话，你应该一年前就告诉她的。”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会那么极端，我以为，她是找到了愿意帮到她的人……”
“小清看清了，能帮到她的，从来只有自己，所以才会选择这条路。”
男人给游留了号码，摇晃着站起身。
“谢谢……谢谢你们能帮她……我，我先走了。”
多么狼狈仓皇，游看着男人，就像那天知晓小清和她妈妈情况的自己一样。
我们都自以为是的认为帮到了对方，但那不过是镜花水月，最后感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你。”对着男人的背影，游轻声说。
男人在门口停了停，推开门，消失了。
“说得太过了吧，游，他不会想不开吧？”爱担心。
“他还有小清，已经知道小清过得并不幸福，他内心的侥幸也荡然无存，他还会回来的。”游开始收拾盘子，水龙头哗哗，冲走了污垢。
“我们现在呢？还要继续吗？”
“查一下，那张卡里有多少钱。”游擦拭桌子，“估计有几万吧，至少剩下几天足够了，我们得让小清停下来，不能再让她这样胡来了。”
爱在手机上输着卡号和密码，她不解，“为什么不之前就阻止她？”
“那时我们说的话，有能进入小清内心的吗？”
“喂，你是要他们父女现在见面……”
“可以了，我们不仅要尊重小清的意愿，现在知道了小清妈妈受伤的原因，就像那个医生说的，顺遂她的心意，也是一种选择。”
爱深深看着游，“你变了，以前你只会说所有生命都值得被拯救，这样的话。”
“我仍然坚持这句话，只是对待不同的生命，拯救的方式不同罢了，”游锁上店门，“活着，可能并不算最好的选择。”
已经足够了，支撑了一年，奇迹没有发生……或许能支撑整整一年，等到男人回来，等到小清与他们相遇，这本身就是奇迹了。
“这张卡里，有九十万。”爱惊讶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是自贬为无能的男人，拼尽了全力也是很强的嘛，游看着屏幕上蹦出那个惊人的数字，微笑。
历经快一个月，从一无所知到情报在手，他总算等来了命运发挥它神奇功效的一天，也找到了能和小清再次正面相对的那个人。
第四次，他要再试一次。
……
这于心中点亮的微光
心に灯してきた小さな光が
温柔地洒落
そっと優しさに触れたら
无论是怎样的黑暗
どんな暗闇でも
都会被照亮成温暖的未来吧
温かな未来を照らすから
……
歌声响起，游终于知道为何这首歌是那么的熟悉了。
这是他自己的手机铃声。
（鹿乃小天使的Daisy Blue，很好听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