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2.
医药代表，这是小清从那个男生口中知道的，他的职业。
负责于药品的推广，为医院医生和药店服务，药厂培养他们，用以推广自己的产品。
当然，不太那么光明正大的做法，比如帮助医院做假账，逃税避税或者获取更高的补贴补助，比如怂恿医生为患者开更多更贵的药，再比如接受药厂的委托，由于利益的不一致倾轧同行，造谣诋毁……
男生不可能告诉小清这些，小清也是过了很久才从旁人的口中了解的。
所以男生很有钱，全市不少医院，几百个医生，凡是想借着药捞一点的，都和他有“业务来往”，微薄的工资怎么比得上丰厚的回扣，谁又会嫌钱多呢？
“我帮你先垫着吧，为你妈妈安排转院，得到更好的治疗，也拜托你那个父亲。”男生说着，就有医护人员走近病床。
知情同意书被递到了面前，小清握起笔。
她签上了父亲的名字。
“我那个时候，真的还相信命运。”
小清靠在游的身旁，她的叙述变得不那么连续，细节也逐渐粗糙，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
又或者，她不愿意细说，因为这件事真的让人轻松不起来。
父亲第二天并没有报警，也没有找她，小清松了口气。
是放弃了么，也好，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小清看着躺在床上表情安详的妈妈，竟觉得有些欣慰。
那个男生按照他说的，为小清垫付了医药费。
“我会还给你的，我会想办法的。”小清如此保证。
“没事，不着急，人命关天，你妈妈一定能睁开眼的。”男生笑道。
可即使如此，小清也不想总是欠着男生，她于心不安，麻烦一个陌生人，即使对方很有钱，那也不是自己理所当然接受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那么烦恼，做我的女朋友如何？要是我们结婚，你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妈妈，为自己妈妈治伤，天经地义吧？”
小清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
原来如此，自己还有这种价值吗？
如果，如果这样就能救妈妈的话……
“嗯，好，我答应你。”
明明是知道对方目的的交易，小清却不怎么反感。
要是故事延续下去，就这么一直一直，有钱又有爱心的男生邂逅了正在绝望中的少女，顺理成章的相识相知，水到渠成的日常点滴，奇迹闪现的美好结局，妈妈能醒来，男生和少女也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未来，还是那么让人羡慕。
这种剧情，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反感呢？
男生很好，无微不至，还帮妈妈请了专业的护工，两个人站在病房外，轻声交谈。
“谢谢你。”
“不用，你每天都要说几遍，真的不用。”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啊……对了，阿姨的情况也稳定了，我们……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心情吧，这么久都闷在医院里，该去透透风了。”
小清感觉到了，心脏的部位，咚咚跳动的声音。
自己，是在期待吗？
“好啊。”
……
……
……
“姐姐，那么问题来了，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小清笑着问游。
你，还能笑得出来吗，游心情沉重。
拿过小清的手机，游敲下他的回答。
“那是一次，很棒的约会。”
“姐姐真聪明，不愧是姐姐呢。”小清看着记事本上闪烁的字符键，笑容就像是蜻蜓点水般，又消失了。
那真的是一次，很棒很棒的约会。
小清只是个孩子，一个年轻的，不谙世事，还天真相信爱与奇迹的女孩。
所以她认定，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男生，就是她的白马王子。
她将自己最宝贵的的东西，交给了这个男生。
没有任何欢愉，但小清流着泪，看到的是男生心满意足的表情。
些许的欣喜，他能开心，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幸福过了多久？半个月？一个月？小清没有细数。
“啧……你是患者家属吧？”
男生不在病房，今天留在这里的只有小清一个人。
白大褂耷拉得不成样子，男人叼着用塑料膜裹好的香烟，当然，也没有点燃。
今天护工的不是之前那个婆婆，而是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小清在心里疑惑他是不是走错了病房，刚想问他。
没想到居然是他先提问的，小清点头，“我是，你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也是医生，不过不是这家医院的，今天来帮我那个不靠谱的学生的忙，之前的护工是他邻居，今天她女儿出嫁，所以找他帮忙，结果皮球就踢到了我这里……说远了，这是你母亲吧？”
小清点点头。
医生？他是医生？
“我从前台护士那里听说了，现在缴费的，是你男朋友吧？”
“是，那又怎么了？”
小清有点不满这个医生，怎么回事，他是在查户口吗？
“不，别误会，我只是问问……这样吧，我的名片，以后需要我帮忙的话，打给我。”
那张纯黑的卡片上用白色细线印着一些基本信息，姓名电话所在医院什么的。
宛如小插曲，小清根本不应该叙述得如此清楚的，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你说，这个世界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是啊是啊，不想负责还说出那种大话，也不怕报应——不过那小姑娘也是的，这都会相信，一个月二十万的费用，就算以后情况稳定了也要七八万每个月，没有头儿的事，谁会做这个冤大头？”
“哎，你不懂，人家无依无靠，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帮她？就算以后知道了他已经有了妻儿，除了忍下来，还能做什么？”
“口味真是，高中生就那么好吗，快三十的人还那么不老实。”
“有钱呗，花点钱就能买个小妾养着，有钱人追求的是刺激，刺激你懂吗？”
抱着洗好的水果正要走出洗手间，小清听到了护士们的聊天。
不想负责？有妻儿？追求刺激？
不是吧，不可能的吧，小清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
“靠着和医院关系好，把该有的治疗流程缩水一半，也就是欺负人家没法说话，不过也好，死了不是比这么耗在这里好么，只是苦了自己女儿，还以为自己遇到真命天子了。”
？？？
“这么缩水，费用便宜不少吧？”
“可不是，我听主任说的，少了一大半，不过这么搞，估计再过两天人就没了，伤天害理啊。”
小清感到了一阵阵晕眩，她抱着的水果摔了一地，那扇虚掩的门也被推开。
护士们都看到了小清，自觉闭上了嘴。
冲到负责医生的办公室，小清以死为威胁，逼问出了真相。
和护士说的完全一样，甚至更恐怖。
那些美好，奇迹，幸福，都是假的吗？
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要自己，想要自己的身体而已吗？
小清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才意识到自己那么漂亮，比绝大多数周围同龄的女生都要漂亮，那双眸子深邃灵动，仿佛寄宿着神明。
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小清靠着墙壁，缓缓瘫了下去。
去找他吗，可是然后呢，没有他，妈妈的生命只会在顷刻间就消逝，她甚至没有可以拿来谈判交易的筹码。
依靠他吗？看着他就这么把妈妈害死，如愿以偿把自己安排在哪个他不为人所知的屋子里，每周得到一两次他的宠幸和一点零花钱，这么没有意义地，烂泥腐肉般活下去？
“妈妈……救救我……神明大人……救救我……”
医院又小又脏的洗手间，小清抱着自己，绝望无助。
神明大人，求求你，只要帮我，把妈妈从这里救出去，找到别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出卖自己身体还是灵魂什么的，都无所谓，全都给你好了。
可惜，小清忘了，会用灵魂交易的并不是神明，而是魔鬼。
手机响了。
“小清，我们想……见见你。”年迈的声音从那端传过来。
父亲的父母，也就是小清的爷爷奶奶，把家里最后的财产，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卖了出去。
七十万多一点，那张卡被交到了小清的手里。
“你爸没本事，跑了，我和你奶奶知道，你还想救你妈妈，这些钱……你拿着吧。”
小清愣住了，她想不到，神明大人的奇迹，居然是这样。
爷爷奶奶和家里的关系很差，因为当时父亲要娶妈妈，他们是坚决不同意的，一个家庭缺陷还有心理疾病的儿媳妇，哪个老人能接受？
可当初最不喜欢妈妈的他们……现在成了小清最后的希望。
这个世界，善意恶意交织，你以为最不通人情的他们，才是最爱你的。
何等讽刺，何等痛苦，小清的泪早已满面，她不感谢神明大人。
要感谢的人，在她的眼前。
“爷爷奶奶……你们，你们怎么办？”
“老家还有一点地方，我和你奶奶搬回去住，放心孙女，我们两个老东西帮不上忙，也不至于再添麻烦。”
老家？小清依稀记得，那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过的破房子，用泥砖搭起来，茅草做顶，一下雨担心的不是漏水，而是房子会不会塌的问题。
那种地方，爷爷奶奶，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搬到了城市……还要回到那里吗？
“我……我……”
“拿着吧，我们连字都认不全，真的也帮不了别的，就别惦记老骨头了，你妈妈还在病房等你吧？”
小清点头，起身，深深地鞠躬。
咽下所有的苦和泪，小清回到了医院。
她想到了那天说奇怪话的医生。
“需要我帮忙的话，联系我。”
他……他是那个时候就看出来猫腻了吗？
“您好，医生办公室。”
“医生，我是……那天的女孩。”
捂着手机，小清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请您，帮帮我。”
……
……
……
“靠着爷爷奶奶的最后这笔钱，还有医生的帮忙，妈妈住进了新的医院。”
钱被分成了三份，还给男生以一刀两断，还给爷爷奶奶让他们至少搬回天雪市，还有足够坚持两个月的妈妈的住院治疗费用。
“我帮你先垫着吧，打个借条，你慢慢还给我就行。”
医生是个好心人，尽管那个时候小清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我会按时缴费的，谢谢您。”
只要他能保证妈妈正常的治疗不出纰漏，那就足够了。
小清去找了那个男生，十万元，这是那个负责医生开出的账单，小清再也不想欠别人什么了，即使是这个差点害死妈妈的男生。
“我早就离婚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就想尽早摆脱妈妈这个麻烦，对么，反正妈妈没法说话，不会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小清平静地说。
“你妈妈不可能醒过来的！你妈妈是因为抑郁才选择的自杀，我都查过的，你应该尊重她！无尽的痛苦，这就是你作为女儿认为的孝顺吗？”男生咆哮，他看出了小清的决心，知道这么说她不会接受，所以只好直接点。
“你没有权力结束我妈妈的生命，任何人都没有，这就足够了。”
“你——”
“再见。”
男生没有要这笔钱，可能他也没有小清认为得那么十恶不赦，只是躺在床上的确实不是他的妈妈，无法感同身受而已。
小清拿着这笔钱，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只剩下一条路。
乌云密布，傍晚时分，她走进了一家小餐馆。
第二天，她出现在那家夜店的门口。
（第五卷那家餐馆老板的叙述，就是小清借了他十万元的事，这个坑填上了，小清大部分的经历遭遇，也叙述完了，可喜可贺
太顺了，刀真的太好写了，或许我意外地适合写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