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43.
“今天我们上美术课和音乐课，从城里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来做大家的老师，大家开不开心呀？”
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带着那几位老师到班里去，游他们几个人还不熟悉这里，就先帮忙着把东西搬到操场上。
“夕，那几个大箱子是你带的吗？”游指着几个看起来很有些重量的纸箱，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六套多媒体设备，投影仪电脑什么的，把内容直接投在屏幕上，这样孩子们就不需要买太多的辅导书，老师也能减少一些备课压力。”夕擦擦汗，“本来我是想寄过来的，就像你那些文具一样，但不亲自看着工作人员把设备装好我又不放心，毕竟你看这地方，连手机信号都很微弱，出入交通可不是轻松的事情。”
游点点头，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学校，只有一座两层的教学楼，六个教室两个办公室，一楼拐角处是卫生间，没有餐厅没有办公楼也没有图书馆，大巴车停在简陋的水泥地面上，这就是操场。
跑道是没有的，只有一根水泥柱砌在不远处，竹竿用绳子和水泥柱绑着，国旗飘扬在最顶端，随风舞动。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吧，咱们是早晨六点半出发的，再过一会就要是中午了。”游抱起一只箱子，想来这一套要花不少钱吧，夕果然是小富婆啊，虽然平时看不出来。
“游，今天是周日，不应该在放假吗，让孩子们过来上课……他们不会不开心吧？”雪拖着她的零食行李箱，走到游的身边。
“怎么会，学校现在其他都还好说，就是太缺音乐美术之类的老师，一是招不到人，二是……咱们这条件，老师们也不愿意来。所以你们这些志愿者每次来都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一大清早就有孩子走了十几公里山路跑到学校来等着，平时上课都没这么积极的。”校长也过来帮忙，抱起箱子，和他们解释。
“我以为这么困难的条件应该只存在于过去，十几年前，没想到现在，就在天雪市旁边……”游放好箱子眺望，他们下了高速，上了省道，又进了县道，歪歪扭扭拐进了什么山里，在土路颠簸了两个小时，最后才来到这个学校。
天雪市的西部就是绵延的山区，这是游再清楚不过的，只是在游以前的印象中山区应该和他老家的乡下差不多，瓜熟果香，金色麦浪摆动，水稻田零星分布，山上是柿子板栗这样的经济作物，大家都过着富庶满足的生活。
现在看来，是完全错了。
“不能比啊，几十公里的山路，单车道的设计，两边会车就直接完蛋，雨天雪天还容易垮路，就是想发展什么产业也没有物流愿意进来。山区里也种不了粮食，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剩下这些孩子和爷爷奶奶生活，总得让孩子接受教育吧？所以才有这么个学校，周围十几里的大小村子，孩子都来这儿念小学，不过也就一百二十三个孩子，一个年级才一个班，人数最少的五年级才十五个孩子。”校长叹气，这个看上去将近五十岁的汉子没有人到中年的“便便大腹”，精瘦精瘦的，说话也很有气力。
游注意到了校长满手的老茧。
“哈哈，平时又当老师又当厨子，还要负责学校的工作，手糙一点很正常，你们别见笑啊。”校长不好意思地擦擦手，快步走回车上，帮着工作人员继续搬东西。
“他们好辛苦。”雪小声说道。
游点点头，“是啊，拇指食指的指纹都快看不出了，中指侧面那块厚到吓人的茧子，这是长期捏粉笔的后遗症。”
天雪市禁用粉笔已经有几年了，粉尘对老师的伤害实在是太大，现在所有的黑板一律都是用的电容笔，黑板本身也是触摸屏幕，这样还省去了擦黑板的功夫，简单的“重置”就可以一键清屏，又好用又方便。
“可惜这里安不了，一体的智能教学设备我问过了，得重新布线，而这屋子的防水实在是不过关，一下雨会有危险。”夕拆开箱子，里面是投影仪投影布和电脑三件套，“所以还是这种传统的即插即用投影设备靠谱，也不用每个月都保养，更适合他们。”
“你这么热心公益，居然之前都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会嘲笑你吗？还是觉得我帮不上忙？”游不爽，他虽然不像夕那样随手就是十来万的捐赠，但小一点的方面，文具辅导书他还是帮得上的嘛，就是来做志愿者也很好啊。
“不是，我是……觉得没必要，这种事，要是拉着你和雪，不是显得像是道德绑架吗，我自己最讨厌道德绑架，所以我不想让你误会。”
夕尬笑，她说漏嘴自己帮这里孩子批作文那时候就知道游迟早会这么问她，按说这些事是应该和游说的，他那么烂好人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听完就算了，再说游的性格，和谁都能聊起来，也很适合和这里的孩子交流玩耍。
游啊，你其实不知道，我会参加志愿活动，也是因为你啊。
对只会依赖别人麻烦别人的自己感到厌恶，这是最开始夕会选择和游分手的原因，夕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在学生会换届表演节目的舞台上，游对她说的。
“学会去，爱别人。”
想去尝试呢，想去帮到别人，想用自己的力量让别人有所依靠，而不是依靠别人。
这就是那个冬天，夕改变的契机。
后来，等到夕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归来之时，她发现，游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她。
这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了。
夕默默地想，因为这种理由才参与的志愿活动，你让我怎么回答啊，雪还站在一边呢，“败犬的自我安慰”？
所以只能随便找个借口了。
“好吧，谢谢你的用心，但说好了，下次有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开口好吗？”
夕很想大声告诉游，我是因为你的鼓励才改变如此之多的，我喜欢你，我想永远在你身边，我希望你的身边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好，我答应你。”
但她做不到。
“好了，东西也搬完了，咱们分个工吧，”游拍拍手，“雪你作为夕的助手，帮着夕去给孩子们上课，我去厨房，厨房是我的战场。”
“我也想去厨房，我能作为游的助手吗？”雪举手。
游给了夕一个眼神。
“其实我让校长提前和孩子们说了，今天的课会有一位特别漂亮特别完美的姐姐来当老师，大家都很期待，雪，你觉得我指的是谁呢？”
雪眨眨眼睛，看看四周，又望望游。
“我？”
“别辜负孩子们的期待，好吗，雪姐姐？”
软糯的一声姐姐果然起了作用，雪乐颠颠地跟着夕到教室去了。
说好不喜欢道德绑架的呢，游笑，关键时刻夕的腹黑——柔弱转换技能还是相当有用的，雪是经不住人求的，这点在她叔叔婶婶那已经证明过了。
游捋起袖子，从包里摸出围裙，他自带工具。
好了，来看看吧，自己的战场。
……
半小时不到，还在切菜的游，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哭声。
“游，游——”雪跑了进来，扑到了游的怀里，哭得泪眼汪汪。
“别哭别哭，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儿还有人欺负你？不可能吧，只是一群孩子，你那么壮实……难道是饿着了？”
雪抬起头，吸着鼻子，眼眶周围一片通红。
“他们，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
游愣住了。
门口站着追过来的夕，看着游，无奈的表情。
几分钟后，情绪平复的雪回到了教室，夕留下来，需要她做的引导工作已经完成，雪和其他几位老师和孩子们顺利打成一片，美术课音乐课作文课还有讲故事课，雪已经和老道的志愿者没什么两样了。
“你家雪很感性啊，在课堂上哭得梨花带雨，把孩子都吓了一跳。”夕把手洗净，脱掉外套，开始切菜。
“把‘你家’两个字去掉，这儿正好没醋，你要是多就贡献一点，我可以做醋溜土豆丝。”游的刀工了得，把一旁一样是在切土豆的奶奶都看呆了，土豆丝细密地码在砧板上，声音富有韵律节奏，又快又稳，还不会切到手。
一百多个人的午餐，工作量相当大，除了游他们，还有村子里来无偿帮忙的，孩子们的奶奶，择菜的在外面，切菜做饭的在室内，拥挤的小厨房里站着五六个人，大家聊着天，听着隔壁教室孩子们的歌声，也不觉得手里的活儿重了。
“你知道雪刚才为什么哭成那样吗？”
“猜得到一点，她的心是最软的一个。”
“雪问一个孩子，为什么每天要走这么远来上学，跟着爸爸妈妈在城市念书不好吗，”夕切的是西红柿，说起来这西红柿还是他们今天才带过来的，“孩子告诉雪，他原本是跟着爸爸妈妈在城市念书的，但班里的同学看不起他，说他是山里来的，还说他身上有一股臭味，当然，老师也对他很不好，不过这些他都能忍受，只是去年爸爸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走了，妈妈实在是一个人照顾不了他，所以他才回这里念书的。”
游有节奏的切菜声停下了。
“雪怎么会想到这些，再问问其他孩子，有条件和政策不允许的，要么就是在城里的学校遭受了严重的校园欺凌，或者是家里爷爷奶奶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游你懂的，各种各样的情况，听起来都让人心里难受。”
“所以雪才哭了？”
“不，到这个时候雪还是愣愣的，她问孩子们，为什么你们还笑得那么天真自然。”
因为姐姐在这里呀，姐姐是好心人，世界上善良的好人总是多的，无论多么困难也一定能战胜，老师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我们想把这份笑容，带给姐姐，带给姐姐一个好心情，这是我们能做的。
“然后雪就哭了，止不住的哭，后来的你都看到了。”
游沉默不语。
“游？你……你怎么也……”
泪水渗出，游呆呆的站着。
夕叹息，抱住了游。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样。
所以，她不会嘲笑游或者雪，她只会拥抱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