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8.
“妈妈，这是我的朋友，游。”
认识了大约有一周，昕将游领到了家里。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交到“朋友”，这份惊喜这份喜悦，昕迫切地想和爸爸妈妈分享。
“哎，昕的朋友，同学，你叫游是吗？”
游有些局促，他没怎么去过女生的家里，这是昕非拽着他过来的，没有任何的准备，所以心里很紧张。
“游，回答呀，你平时不是很会说道吗？”昕催促着游。
无奈，游只好硬撑着回应，“那个，阿姨好，我叫游，是昕的朋友，我们都是银杏小学的。”
“关于你的情况昕已经差不多和我说过三遍了，四年级，爱看书，父亲和母亲都是公司职员，正在学自行车，喜欢吃香草味的冰淇淋……对吧？”昕的妈妈微笑。
游傻眼了，他没想到昕会把所有他告诉她的都告诉家长。
“那些事，不可以说吗？”昕望着游，她不懂游为什么突然不开心，“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我……算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随你开心吧。”
能做什么呢？游只当是运气不好，捡来的“姐姐”，现在黏上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约定的作用，昕也学会了向他撒娇，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说出一些请求，他还不好拒绝。
看在昕也的确蛮照顾他这个“弟弟”的份上，游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和谦让女孩子的美好道德，在很多事上也就迁就了昕。
比如放学后的闲逛，两个人有时也不会只在公园的草坪上躺着，都是不缺零花钱的主，学校旁的各种小店就成了他们光顾的对象。从各色小吃到小说漫画的旧书店，昕带着游一逛就是好几个小时。
“以后你会和女孩子约会，这都是会用上的实用小知识小技巧，好好看好好学，姐姐我不会骗你的。”每次游逛得脚痛，昕都会这么说。
真的吗？游半信半疑，只好拾起很沉重的脚步，继续陪着昕。
“游同学很帅气呢，平时在班里有没有女同学喜欢啊？”昕的妈妈递给游一杯橘汁，冰冰凉，对于初秋的温度来说正是恰到好处。
“没，没有，阿姨是在开玩笑吧，我才四年级啊。”
“也是……不过游同学很厉害啊，昕以前只会放了学到图书馆泡着，周末别说是朋友，就是提出带她到街上买衣服都不情愿呢。”
是这样吗？游想了想和昕认识以来的一周，昕活泼爱笑，喜欢跑步，憧憬着赛车和宏伟的工程机械，最爱的零食是草莓圣代，自行车的技术高超，对学校周围五花八门的店铺充满了兴趣……这与昕妈妈叙述的“宅”形象，好像不太一样。
“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看书，但现在不一样了，”昕扶住游的肩膀，“我也有朋友了，妈妈，告诉您一个您还不知道的情报——游，喊我。”
游一愣，他尴尬地站着，他理解昕的意思，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游同学？”昕的妈妈好奇地问。
“……姐姐。”
昕满意点点头，留下羞红脸的游和一脸震惊的昕的妈妈。
……
“姐姐，醒醒，喝点水再睡。”拍拍昕的脸蛋，游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现在他喊昕“姐姐”已经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但昕貌似已经不再对调戏他感兴趣。
“我醒着。”昕躺在游的大腿上，“过去多久了？”
“不知道，黑暗中人对时间的感知很模糊，以为过去很长时间，其实说不定才过去几小时……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还是姐姐你和我说的，你不会忘了吧？”
昕搂住游的脖子，借力撑起身子坐起来，喝了点水。
“我们会死的吧，游，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吧？”
“姐姐，你已经念叨快二十次了，你要我再从什么角度来安慰你？”游将一小块面包塞进昕的嘴里，“所有人都会死，万事万物也都会死，世界上宇宙中不存在什么永恒的东西……关于宇宙的纪录片也是姐姐你推荐给我看的，宇宙要么回归爆炸要么熵增到最大值陷入无限的死寂，但对宇宙本身来说，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死亡。所以姐姐你不停念叨的哲学问题，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啥意义。”
也就是这两个人，游和昕分别是银杏小学四年级和五年级的第一名，在被不明身份人物限制人身自由后还能这么淡定。昕虽说是伤心难过悲观痛苦，也就是在游的面前掉了几滴眼泪，还有抱怨几句。
如果换成其他同年龄的孩子，在这么黑暗闭塞的环境中待上几天甚至几周，早就精神崩溃了，说不定会留下一辈子难以消除的精神创伤。
而他们还有余力聊聊天。
虽然未来一片黑暗，但生活的意义就在于生与活，过好每一天就是最好的生活。
“游，你说如果我们不跑去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是不是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昕解决了温饱问题，重新躺回游的腿上。
“是啊，肯定不会了吧，市区里到处是监控，他们没那么胆子的。”
“游你恨我吗？因为我的任性，害你和我一起遭罪。”
游笑笑，“姐姐，你恨我吗？”
“嗯？为什么？”
“如果去年秋天开学的那天下午我没有坐在操场的看台旁，我们不会认识彼此对吗？如果我们互相不认识，阿姨说的，你一个人的时候只喜欢待在家里看书，或者在跑步机上跑步，也不会任性要去郊区的废弃工地看看了，对不对？”
游受女生欢迎的原因或许也不能完全归功于那个不靠谱的神明，这番话说得就不像是个小学生能说出来的，亏他还记得快一年前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呢，如果不认识游，我不会发现原来我的生活是那么的枯燥，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只会死读书的自己。”
“既然你不恨我，那我也不会恨你，我们是朋友的，好事坏事都一起担着的朋友。”
昕沉默了一会。
“谢谢你，游，谢谢你安慰我。”
“不是我安慰你，我也是在安慰我自己，我们两个人还可以互相依偎着，要是你崩溃了，我也支撑不了多久。”
昕试着伸出手，触碰到了游的脸。
“以后不要再喊我姐姐了，没有只会依赖弟弟的姐姐，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
“没有哦，年纪小的时候弟弟依靠姐姐，长大了弟弟有力气了，保护姐姐，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可我们只是小孩子啊，开学我六年级你五年级，只是小孩子而已。”
要是有力气的话，也不会在这里无助的等待救援了吧？昕很失落，她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是很成熟很懂道理的，读过很多很多的书也知道很多很多的知识，可以以“小大人”自居。
可被一群莫名其妙冲出来的人强行控制之时，她才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弱小，弱小至极。
嘴巴被塞上报纸，蒙上眼睛，手脚都被绑住，关在面包车的后座，闻着难闻的汽油味，昕的胃中一阵翻腾，从市郊区来到这儿的体验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昕看不到，黑暗中，游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我给你说的那个故事吗？”游突然说道，“那个男生杀死自己心爱女孩的故事。”
“记得，男生没有遵守诺言，他明明答应过女孩要保护她的，却为了全世界而杀死了最爱的她。”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绝望，怀抱着希望，我们拉过勾的，记得拉勾的内容吗？”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遵守诺言，不，是誓言，我一定会保护你。”游亲了亲昕的脸颊，因为饥饿和缺水导致昕原本圆润光滑的肌肤现在很粗糙，但游并不介意，“姐姐，要乐观啊，乐观总是好的。”
铁门打开，灯光照亮，原来这间屋子也有灯，只是开关在屋外，难怪游无论怎么摸索也找不到开关。
“游？”昕捂着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睛刺痛难忍。
“新到的货，您看看，没虐待，这不是都好好的吗？”女人站在门口，笑着和另一个男人介绍，“都是漂亮的崽子，和那些农村来的没法比。”
男人皱眉，“太大了吧，买家指定是五岁到七岁，你这弄来的，我看都有十岁出头，会有麻烦的。”
“没事的，好好调教一下，都是小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当然了，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处理一下，保证到手的时候是一张白纸，随老板心意。”
男人掸了掸烟灰，“你们的处理还能是什么，买家又不要傻子，傻子就没有乐趣了……算了，我去商量吧，先带一只去看看，你给开个价。”
昕勉强睁开一只眼，发现游已经离她有些距离了。
她不懂，突然之间，这是要发生什么？
“要哪一只？我看这女娃子不错，娇滴滴的，家里还像是有点钱的。”
“这只吧，这只看起来小一点，糊弄糊弄，说是七八岁，说不定老板能满意。”
游被捉走了，就像他期待的那样。
几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运用除了视觉外的感官来感知黑暗，在这里听觉比视觉好用很多。
昕没有想到的，他一直都在思考。
要怎么才能自救，要如何才能从这里逃出去，要做什么才能将昕救出来。
他要成为先被卖掉的那个，无论被卖去做什么，只有离开这些人的视线，从黑暗的屋子里出去，才能有和外界联系的机会。
另一方面的考虑，虽然这里黑暗幽闭，但总还是安全的，卖到别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买家的目的是什么都是未知，游不想让昕冒这个险。
刚才他从脚步声中听出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所以才会对昕说那番话。
回头的最后一眼，游看到的，是昕眼中的迷惘。
“我会保护你的，”游在内心发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姐姐。
（回忆篇章没有按照时间顺利来通篇叙述，而是这种断断续续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