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3.
夕阳西下，夜幕快要降临，下班的人放学的人结束一天辛苦工作的人，他们走在路上坐在车里，或是看着手机或是发呆，思考着要不要去一趟超市，斟酌着要不要赴朋友的邀约，期待着回家会有怎样的丰盛。
总之，他们都是幸福的人，他们快步和依交错，擦身而过，往家的方向奔走。
依伫立在人潮，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关心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温暖港湾，只有她这样的人无家可归，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仿佛都是逆着她行走，依可以清晰看清他们的表情，微微的笑意。他们的方向无比明确，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材、朋友准备的一桌好菜、家里伴侣和孩子的等待……不像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摸摸口袋，那里还有十几块剩下的零钱，或许还够吃一碗面，但之后呢？她要怎么办？
游说得对，一切都是她的任性，什么离家出走，只是幼稚的玩笑，连独立的能力都没有，根本没资格谈什么自由。
而且，和在游面前时的嘴犟不同，依胆子很小，她是不敢寻死的，在她想象力所及的范畴内，所有的死法都很痛苦，坠落的绝望、窒息的恐惧、失血的冰冷、断肢的剧痛、器官衰竭的无能为力……她其实很怕死。
要回家吗？
退却的心思泛起，依咬着嘴唇，回家了就能有光亮的灯火，热腾的饭菜，温暖的床铺……不用为生存担心，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名叫自尊的小小东西。
她想起了昨晚在公园长椅度过的一夜，那真是足够烙印在深处的回忆。
初春的夜晚还很冷，她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抵御，瑟瑟发抖，但困意一阵阵涌来，眼皮几乎就要黏住。
结果一阵寒风呼啸，又让她抱着包惊醒。听着树叶梭梭的声音，阴森恐怖。依根本不敢东张西望，因为她有轻度的近视，晚上缺少光线的情况下看东西有些模糊，公园的昏暗灯光简直就是为恐怖量身定制，四周到处都是黑暗，仿佛随时都能蹦出可怕的怪物。
就这样半睡半醒的状态，依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朝阳显露，她才放下心在长椅上睡了两三个小时。
拖着疲倦的身体，依坐上了去往漫展的公交车，遇到了游。
穿着常服，几乎什么都没有带，除了一个小包和随手从家里捡起的猫耳发饰……这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物件，依唯一从满地碎片中抢救出来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得带着。
用拙劣的谎言骗过了游，他还真的没有察觉到，还以为是巧合。于是依打起精神，决定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尽量不要露出破绽来。
其实游做的那碗汤面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但依狼吞虎咽，因为她昨天晚上没怎么吃，而早餐也免掉了，饥肠辘辘的状态下任何东西都会显得美味，更不用说是可爱的碳水化合物。
“去吃点东西吧。”
甜品和奶茶对填饱肚子的效用不大，而且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有点拘束，还是当着春的面，本来她应该很能吃的，结果只是淑女般的品尝了一点，连奶茶都没喝几口。
真浪费啊，明明是那么好吃的。
自己偷偷跑掉，游应该不会找过来吧？依回头看看，她跑了好几分钟，绕了好几个拐角才停下的。这儿可是市中心，和老城区重叠，小巷小道多得数不清，游不可能找到她的。
“不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赌气般，依选择了和家相反的方向。
越走就越接近天雪市的最中心，CBD区和步行街，林立着高楼大厦，被各种奢侈品牌包装包裹起来的地方。
依背了背身上的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书现在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重量。
熙熙攘攘，喧嚣的声音淹没了依，抬头看，深邃的天空闪烁着奇妙光芒的星星。
那不是真正的星星，那是高楼顶部的航空障碍灯，但比任何的星星都要耀眼。
望向前方，城市最繁华的夜景如画卷般铺开，这是比任何浮世绘都要绚烂的盛景，霓虹灯伴随着超大屏幕的画面，滚动播放着各种广告，人们三三两两和景色融成一体，走进店里走在街上，说说笑笑，成为那耀眼的一个光点。
目之所及的地方，各色的店门大张着，品牌专卖店里有琳琅满目的衣帽服饰，璀璨发光的钟表首饰挂在橱窗最吸睛的地方，火锅店隐约可以看到店内的热闹，香气扑鼻。至于中午的女仆咖啡厅，也有漂亮的女仆小姐在门外散发着宣传的单子，“主人，累了就停下来歇歇吧，生活还长，不要太辛苦了”。
可现在的她连一杯最便宜的苏打水都点不起，能做的也只有看看了。
虽然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但依从小也是被家里宠着的小公主，如此困窘的境地，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现实的问题，吃什么，钱从哪儿来，居然变得如此庞大。
大人，是真的有很多压力啊，依苦涩，平时挺瞧不上他们的那些说辞，什么嘛，学习比工作不是要辛苦太多了吗？而且还没有工资拿。
“好贵啊，所有的东西。”
橱窗里是一只玩偶熊，珠光宝气的，脖子上是钻石项链，眼睛则是宝石镶嵌的，手上是限量款的包包，衣服全套定制，夸张的价目牌让依眼睛都发直了。
这才是贵重的玩具吧，比起这个，今天她和游赢来的那个手办真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她还是更喜欢头发飞扬裙摆潇洒的小初音，而不是盯久了会觉得渗人的玩偶熊。
拐进步行街旁的小巷，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踏入那辉煌的地方，明明平时经常有来买衣服的。
在昏暗中摸索，循着声音，依找到了适合她的地方。
“重庆万友面馆”，被油烟熏得难以辨清的招牌，依闻到了大锅里煮着的牛肉汤，沸腾欢闹，和她现在肚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排队了一整个下午，她已经很饿很饿了。
试着走进店里，瓷砖地面，白漆墙面，朴素至极，几张折叠木桌支棱着，塑料椅子随意摆着，看起来有些油腻。
白得刺眼的灯泡明晃晃挂在头顶，依抱着包，小心翼翼坐下，望着墙上挂着的价目表，牛肉面小碗八块，大碗十二，牛肉粉丝同价，还有炒饭炒面什么的，就像在天雪市任何家常面馆一样。
“那个，老板……”
细声细语的，依发现她的声音比平常要小上不少，在游面前可以大声说话的，在这种环境里却只能蚊子般哼哼。
老板显然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正在汤锅前大开大阖，揉面，擀面，下面，起锅，撒料，一气呵成。
“老板，牛肉面！两碗大的！再加两个卤蛋和两份卤干子！对了，再来一斤切好的牛肉，四瓶啤酒！”
比依至少响亮三四倍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男生坐在依的后面，正在乐呵呵和同桌的另一个男生聊天，看起来是大学生，放学了来这里简单解决晚餐。
“请客啊，老大，今天吃喝你得请客，我等这一天好久了。”男生兴奋地打开啤酒，“不过咱们这么庆祝是不是太寒酸了些？白杨哥他们都去开Party了，为啥咱俩要来这种小面馆吃面？”
“我和他处不来的，让他们开心点吧，我就适合一个人喝闷酒。”撬开另一瓶啤酒，对面男生淡淡地说，“现在多了你这么个活宝，还稍微有点不习惯。”
“老大，你就知道嫌弃我，就不能多给我一些鼓励吗？”
“你需要的就是冷水，不然只会得意忘形。”
依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得有些出神。
直到老板来到了她的桌前。
“您点过了吗？”
“啊，没有……我要牛肉面，大碗，再加一份卤干，不要香菜，谢谢。”
“好嘞，稍等。”
新的水烧起，蒸汽奔涌，弥漫了半个小店。
依翻翻口袋，还有十六块，大碗牛肉面和一份卤干的价格，她现在全身的家当就是这些了。
“老板，给你钱，放到铁盒里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放着吧，马上就好。”
叮当叮当，依将最后的钱放进盒子里。
无声地笑笑，这下她是真的身无分文了。
就算撑过了今晚，明天要怎么办？
就算她侥幸找到了愿意让她留下来打工的地方，可是爸爸妈妈那边呢？等他们冷静下来，会报警吧？分分钟就能找到她，更别说还有游这么熟悉了解她的人存在，他肯定能提供不少线索吧？
胡闹完了，还是得回去。
但只有现在，只有现在……
依咬咬牙，她还能坚持，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每个人都可以很倔，倔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倔到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放弃。
“好嘞，面来了，您慢吃。”
滚烫的食物摆在桌上，绿色的葱花，洁白的手擀面，切片的牛肉，看上去相当不错。
依愣住了。
小碗里是她的卤干子，但除了这个，还有两个卤蛋和一份牛肉。
是上错了吧，依想起了她后桌的两个人点的就是卤蛋和牛肉。
但回头，那两个男生已经吃上了，他们的东西并没有少上。
这算是……最后的幸运吗？
苦笑，自己的幸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发挥作用呢。
泪水落在了面碗里，和牛肉汤融在一起，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咸。
那么，吃吧。
……
游藏在蒸汽的阴影处，他看着流着泪吃面的依，轻叹。
“女朋友？吵架了？”老板八卦地小声问，“还要用这种方式道歉？直接过去陪她不就好了？”
“不，这样就好，我很高兴，我不需要做什么她就能有所成长，”游摇摇头，“也给我打包一份吧，加上刚才的卤蛋和牛肉，我一块儿付了。”
“好嘞，您稍等！”
夜色绚烂，即便是在这种月光和霓虹都关注不到的小角落，也很温暖。
（我很喜欢这一章，小伏笔都用上了，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