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8.
“就是这样了。”男人缓缓说道,“按照他们的指示,我开着货车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高速公路之上,看到了那辆银灰色的小轿车……”
“然后你往左打死方向盘,那辆提前动过手脚,刹车半失灵的货车狠狠撞向了小车,对吗?”
男人点点头。
闭上眼,那真是地狱般的场景,刺耳的摩擦声如同魔鬼的凄厉哭声,小轿车根本无法和几十吨的货车抗拒力量。火花四溅,车身逐渐扁平,而血渍则在水泥护栏上拖拽出长长的印迹。
他什么都做不了,从他打死方向盘的那一刻起,这辆刹车失灵的货车就彻底失控了,他那一刻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自己也能死掉。
因为他很清楚,轿车里的人,那些男人的目标,在这种撞击下不可能活下来。
只希望那些男人能遵守诺言,能支付妈妈剩下的医疗费……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难吧?
真是残忍,可是他也没办法,用别人的生命来做交换,他也不是喜欢才做这种事的,他甚至没有摸到过那些钱。
只是他这样的人没资格拥有未来,想要攥紧手心重要的东西,就只能化身为野兽,放肆咆哮。
多年后他终于成为了小说中人人畏惧的存在,但不是英雄,而是恶魔。
撞击停止了,安全气囊弹出,世界充斥着噪音,还有雨声。
淅淅沥沥的,春天,下雨了。
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没有死,被拷上手铐当场逮捕,接受医生对伤口的简单处理。
“让一下,让一下。”
轿车里的人被“弄”了出来,消防员甚至没有打算实施救援,直接上的破拆工具。
不成人形的两具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东西,反正看不出是人类,只有双手双脚的末端还完好,无力垂下,滴落着黏稠的液体。
戴着手铐,他即将被带去最近的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明明是看了会做噩梦的场景,他却不想那么快离开。
“别看了,上车吧。”警官在他身后催促着他。
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停下了脚步。
“妈妈——爸爸——”
他想回头再看看,是谁在哭,是轿车里那两个人的孩子吗?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或许,孩子应该知道真相……
“别磨磨蹭蹭的,快走。”
推推搡搡,他还是被塞进了车内。
细微的雨丝从车窗的缝隙飘进来,飘落在他的脸上。
很冰,很亮,天空灰蒙蒙的,整个世界都很沉闷。
他犯了错,走错了路,选择了错误的方向,他要为此支付代价。
永生永世的代价。
……
交通肇事罪,但因为他第一时间报警呼叫救护车,认罪态度良好,而且有着背后男人的支持,给予了受害者家属丰厚的补偿,所以只判了七年。
那些人还是很讲信用的,自他入狱之后,每隔三个月都会有戴着墨镜的男人来看他,告诉他妈妈的状况,让他保守秘密,几年之后他就可以重获自由。
“我想问一个问题。”某一次,他终于问了出来。
“你说。”墨镜男回答。
“那个孩子……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在过得好吗?”
墨镜男微笑,“你把人家女孩的父母撞死了,现在居然还要问人家过得好不好,你不觉得有些虚伪吗?”
“我……”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还得多关心关心你母亲吧,她的情况很不好。”
医生没有骗他,十万分之一的奇迹也没有发生,上了最好的治疗,妈妈还是只支撑了三年。所以即便他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还是没能赶得上见妈妈最后一面。
从那之后,墨镜男也不再来看他了,家里的亲戚也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所有人都不想和他这样的“杀人凶手”有什么接触。
而他则是陷入了无尽的失眠、焦虑和恐惧之中,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天的劳动都很疲惫,但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他总是回到某几个固定的地点。
在医院,医生告诉他,妈妈是肺癌晚期的时候,他的绝望和痛苦。
在病房门口,眼前的钱箱,还有病房内呼吸困难的妈妈,他必须做出的选择。
在高速公路上,他和那辆银灰色小轿车并排行驶的那一个瞬间,他往左打死了方向盘。
渐行渐远的过去,雨丝洒在他的脸上,冰到刺痛,带有一股灼伤的痛。
在梦中,他迷失在这些场景中,他试图做出不同的抉择,他想改写那些该死的结局,但他做不到,无论他尝试重来几千几万次,孩子的哭声还是会将他惊醒。
监狱是不关灯的,二十四小时监控,防止他们这些犯人自杀、暴动、逃狱或者是发生暴力伤害事件。
暗灯惨白,他看了看时间,才睡着二十分钟,却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
摸摸后背,衣服被汗浸透了,而眼角则是控制不住的有两行泪水滑落。
又是一夜无眠。
……
入狱五年后,他出狱了。
到妈妈的墓前跪了三天,他带着仅有的微博家当回到了家,那个他曾经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下决心一定要搬离的小破屋子。
因为天雪市的飞速发展,房价暴涨了好几倍,原本他看不上的小破屋子反倒成了他现在唯一的财产。卖掉了房子,他有了百八十万,他想要找到当年的那个孩子,用这些钱,哪怕是仅有的安慰也好,让那个孩子过得好些。
可他找不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出狱人员,在新的天雪市就像一片雪。没有知识没有技术没有人脉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别说是找当年的孩子,就是一个人独立活下来都很艰难。
失眠的问题依旧困扰着他,看了医生也没有用,他心里清楚,这不是生理疾病,这是他心里的梦魇,这可怕的梦境估计是要伴随着他一辈子了。
不过现在他至少可以去药店买些安定之类的安眠药来吃一吃,虽然对身体不好,但吃完总归是能睡个好觉,不用被惊醒,也不会满身冷汗。
在新的天雪市寻找了几天,他还是放弃了,拿着剩下的钱买下了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还有一辆可以跑出租的小轿车。
银灰色的小轿车,他尽力选了和当年那辆车差不多的车型,虽然牌子差一点,但他相信如果是那孩子,应该能认得出来。
跑出租也是为了能多见到一些人,他想要找到那个孩子,把真相告诉她,至少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一句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还是想说,被骂被打哪怕是死掉,他还是想说。
跑出租的生活并不比之前跑长途轻松,精疲力尽回到家,望着空荡荡的家,心理就会生出一股恐惧。
咽下两粒安眠药,他摔落在床上。
“对不起……”
闲暇的时间他则是会全力寻找当年事件的线索,那些墨镜男很谨慎,他们身为实施者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别说藏在他们身后的雇主了。即便他自己就是事件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对雇主的身份,雇主的目的,还有轿车里那两个人的身份都是一无所知。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吧,因为他的无知,那些墨镜男没有再和他联系,他就像是被人忘掉了,用完的物件,丢在城市的角落。
查找的过程很困难,报纸杂志和网络能够提供给他的情报都太浮于表面,除了出事那辆轿车里坐着的两个人,半夏公司前任董事长兼CEO,还有他的夫人。
他们的女儿……没有资料。
线索就这样断了,他的生活陷入了一潭死水,每天随意跑跑出租,赚够吃饭的钱就回家,靠着药物度过浑浑噩噩的每一天。
直到今天,咲敲响了他的家门。
……
“这就是你的故事,全部的故事?”咲望着男人的眼睛,目光锐利。
男人躲开了咲的注视,点了点头。
“悲惨的人生,被愚弄的命运,自作多情的伤感,还有无济于事的悲痛,从你的叙述中,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内容。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触动,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可怜的。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的咎由自取。”
男人默不作声。
“你的妈妈一定会很失望,因为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会堕落到和魔鬼交易,不问是非因果就夺走无辜者的生命。她最后的几年一定很羞耻吧,在电视上看到儿子被捕的新闻,而经常出没病房外的墨镜男人则是阔绰支付了大额的医疗费——那些人会怎么和你的妈妈解释?帮你编制一个善良美好的谎言,还是将**裸的残忍真相,告诉一个行将就木生命矣矣的老人?”咲冷冷地笑,“你自己觉得呢?”
“你——”
“你觉得自己的苦难可以为你的罪恶赎罪吗?”咲将相册的下一张翻出来,“好好看看,别人是怎样对待的,苦难。”
照片里是熟悉的背景,春的甜品店,大家举杯欢笑,甜品气球丝带还有温暖的灯光,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是雪的生日,雪的十八岁生日,和游捐完款的当天下午,大家一起为雪庆祝的。
“看到了么,那个孩子,她现在很幸福。即使是你一手造就了她不幸的人生。”
男人呆住了。
“所以,给我咬紧牙关!”
拽起男人的衣领,咲踮起脚尖。
掌风浑厚,原来咲也会有这么使劲的时候。
啪——
鲜红的掌印,还有嘴角的鲜血,咲松开了衣领,男人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现在,给我好好回忆!关于那些人的一切!”咲大吼。
(话说这家伙出了这么大事故居然没有被终身吊销驾照,出狱后还能开出租车(其实是网约车),离谱
算是小小的bug,就装作没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