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41.
六月九日。
第十次打工体验，依一大早就在市中心的广场雕塑下等着游。
依已经不干销售了，她现在就固定在爱打工的女仆咖啡厅里当帮厨，切切菜，摆摆盘，将蛋包饭和芭菲递到可爱的女仆小姐那里。然后女仆打扮的女孩们再笑容满面端着餐品来到服务的客人面前，为蛋包饭系上番茄酱，或者是给客人喂上一勺草莓芭菲。
别小看这“多余”的一步，光是这一步就能让普通的餐品价格翻番，女仆的高工资都是从这儿来的。
今天是周六，也是游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次打工体验，从此之后游不会再每次陪着她。如果她还愿意在闲暇时间打工，那很好，如果她不愿意，游保证过他不会再多管闲事。
至于打工体验原本的目的，想让她明白工作不易学习重要什么的……果然学习还是更痛苦啊，那种绞尽脑汁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真是比一般身体上的辛苦要难受太多了。
公交车到站，从车上下来了依很熟悉的人。
“游，早上好。”
游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她，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嗯？”
今天的游好像有些不太对。
黑眼圈很重，头发也乱糟糟的，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疲倦。
“怎么了？”
游抬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那啥，前天和昨天不是高考吗，你有说过要参加的吧？怎么样？很简单吧？”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依赶紧说了出来。
过去几个月，她已经能够接受在学习和考试这种事上，游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碾压她的事实了，所以现在也会拿来自嘲和开玩笑。
但今天的游也不像往常那样故意很装逼地来一句“那当然啦”，顺带着嘲笑她一波。
“还好吧，我草草写了一点就交卷了。”
嗯？
到底怎么了，这还是游吗？依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她认识的游一直都很阳光活泼开朗大方，经常说些让人没法反驳的心灵鸡汤，还经常露出“你能成长我很欣慰”的老父亲表情。就像是真真正正的兄长那样，平时会吐槽你会嘲笑你也会欺负你，但当你遇到困难、被人欺负的时候，最伤心，最愤怒的人一定是他。
依一直都很想喊一次游“哥哥”，但游身边那个叫咲的女生总是“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搞得她也没啥机会。
而这样的游，居然也会有颓然沮丧的一天？
“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依见游没啥反应，赶紧补充，“我是觉得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偶尔的，我也可以充当你的知心姐姐啊……不对，应该说是知心妹妹。”
游无声地笑了笑。
“雪，你的雪姐姐，你们在甜品店见过面，我也和你说起过，还记得吗？”
依点头。
“前天的考试，她没去参加。”
“为什么？”
“因为……一些变故吧，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让她完全没有去参加考试的愿望。我劝过了，整夜在她房间门口说，最后也只是劝她参加了昨天下午的英语考试，这样不算全程缺考，明年的高考还能参加报名……”
游长长叹了口气，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魔幻了，前一秒还是美好幸福即将到来的黎明，可下一秒黑暗重新降临，永夜笼罩，温度降到了零下几百度，比绝对零度还要低……宇宙中不存在的温度。
从雪哭泣的只言片语中，游大概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就在他跑去医院看望小清的爷爷，离开家不久，雪突然想到了几个月之前的某一件事。
那是在夕的家，大家聚餐的时候，游答应过她的，要去帮她找找自己的外公外婆。
可是游那天从叔叔婶婶家回来，什么都没说，她问的问题也被游敷衍掉了，话题转移，游最擅用的技巧。
高三高强度的学习和压力让雪一时将这件事忘掉了，因为她后来也问过了当时和游一起去的春，春给她的回答是“没有线索，再等等吧。”
可突然闲了下来，这件事就浮上了心头。
打个电话和叔叔婶婶确认一下吧。
这一通电话，就出事了。
游没有嘱咐叔叔婶婶不要把雪外公外婆过世的消息告诉雪，他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询问，于是详详细细的把告诉游的都告诉了雪。
雪直接出门，先去了叔叔婶婶家，拿到了那些信件，然后驱车两个小时来到了天雪市下辖的某个县，根据地图，找到了她外公外婆的墓。
半山腰，一棵板栗树下，没有竖碑，只有隆起的小小土包。
和村民们确认过，也从村长那里要来了当年的事故记录和死亡证明，雪跪在墓前，泪流不止。
直到半夜，雪被担心的村民接下了山，坐上了回到天雪市的计程车。
凌晨三点多，雪回到了家。
雪没有参加考试，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不时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抽泣声。
而游就靠在门外，他同样没有参加第一天的考试，如果不是完全缺考会影响第二年高考的报名，他连第二天的考试也不会去参加。
本来他也就是为了陪着雪才去提前考试提前毕业的，现在雪这个状态，还要提考试分数毕业什么的……那他还是人么？
但还是叹息啊，一年的辛苦，一年的努力，一年的希望，就这么都白费了，游听着哭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
花花趴在一旁，小猫看上去也很伤心难过，猫会因为主人的事情而伤心吗？还是说花花与众不同一些？
“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想着是等你考完试再告诉你，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和叔叔婶婶联系，我不知道情况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去了一趟医院，连两个小时都没有，回来的路上我还买了你喜欢的夫妻肺片和烤鸭……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游抱着头喃喃，他太后悔了，要是当初不要那么优柔寡断，不要那么妇人之仁……或许雪会伤心，但那时距离考试还有三个月，肯定还有机会调整过来的，而不会像现在一样，全盘崩溃。
这是多少次了？他以为的正确，他以为的善良，结果却帮了倒忙。
又一次，他站在抉择的路口，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雪一整天没吃没喝，他就呆坐在门口，同样是一天没吃没喝。
直到傍晚咲像往常一样跑来蹭饭，打开门，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哥哥你考砸了？”
游摇摇头。
“那是雪姐姐没考好？”
游摇摇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家里黑着灯，哥哥你一脸悲伤，发生什么了？”
“雪的外公外婆，过世了，雪太伤心，今天没去参加考试。”
“啊，这……”
“所以能拜托你到楼下买点饺子和粥吗，我今天实在是没力气做饭了。”游的声音很低，咲从没听过游这么低沉的声音，像是恳求……不，是乞求。
他是真的伤心了吧，咲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等我，我马上回来。”
……
学校那边已经打来好几个电话了，首先是六中的，老班和校长分别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没去参加考试。
不用想，他没参加考试的事肯定是夕和老师说的，夕什么都不知道，她今天肯定老老实实按照学校的指使，跑去了考场。而同一考场的他却不在座位上，以夕的敏感和对他的关心，肯定要问问。
然后是雪的学校，想必雪的电话应该被她的闺蜜乐、茉，还有雪的老师打爆了。但雪一个都没有接，雪直接关了机，把电池从手机里抠了出来。
而雪的“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的是他，所以电话自然而然就打到他这儿来了。
和每个人都简短地解释了，编了还算合适的理由，至少是把麻烦应付过去了。
“雪，开门好吗？都一天了，我们能见面谈吗？”他敲着门。
沉默。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当是你默认了，我要开门进来了。”
还是沉默。
“抱歉，我进来了。”
推开门，屋子里没有开灯，游摸索着，点亮了灯。
“雪。”
雪蜷缩在床角，靠着墙，用薄薄的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开着空调，就是温度有点不对劲，游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发现居然打在制热上，呼呼的热风，难怪一进门就感觉不对。
“别调……我冷。”雪小声说道，她的眼睛望向游，但里面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游没有感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冷？”游心痛了一下，“我在的，握住我的手好吗，会暖和一些的。”
雪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早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总是想着能多瞒一段时间就多瞒一段时间……是我太幼稚了，造成今天的后果，对不起。”
地上散落着那些信件，游在叔叔婶婶家已经看过的那些信件，泛黄的纸，诉说着令人悲伤的事实。
一一捡起来，游不期待雪会轻易原谅他，但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这是他们发誓过的。
“为什么要道歉呢，为什么要道歉呢，游。”雪眼神迷离，瞳孔都没有对焦的样子，整个人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像是被抽干能量的机器人，变成了神志不清动作涣散的铁皮壳子。
雪还是那么漂亮，远远地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甚至蜷缩的动作也显得很可爱。
但熟悉她的游知道，雪已经垮了，虽然她不会像曾经那样做傻事。但和一年多年他们初次相遇时差不太多，雪好不容易积攒的，对生活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一下子又都消散了。
仅仅是一瞬间，而那个重要的一瞬间，他刚好缺席。
他无法责怪任何人，是他的错误，是他的问题，他只能痛恨自己的不成熟。
“雪……”
（B线最后几章，游和雪的救赎与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