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44.
气氛有些沉重。
周日，早上八点，平常正是大家酣睡，在梦乡尽情遨游的时候，今天每个人都早早地起床了。
今天，游答应雪的，要陪着她去看看雪的外公外婆。
尽管昨天游陪着依打了半天的工，看着依的成长，内心宽慰了不少。但要恢复到出事前的轻松心情，还是太困难了些。
咲和他说的，如果要感动别人，就得自己先变得积极活泼阳光开心，这样才能将希望感染给身边的人。
游深以为然，但他对自己的状态不够自信，不知道能不能让雪恢复原先的精气神。
“早。”
在浴室洗漱的游，撞上了也来浴室梳妆的雪。
“嗯，早。”
雪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注意她的眼睛，就会发觉大问题。
雪的眼睛是灰色的，自从那天起，当她得知自己的外公外婆于很多年前就已经逝去的时候，雪的眼眸就成了这般模样。
死气沉沉的灰，一点生气都没有，也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感情，更没法读出雪的心思，明明以前很容易读出来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开心的雪喜欢眨巴眼睛，饿着的雪眉毛颤颤，好奇疑惑的雪眼珠骨碌碌地转，不开心的雪眉头微蹙，噘着小嘴。
而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雪都是相同的表情，相同的眼眸，瞳孔里倒影出游的身影，却让游感到浑身发毛。
有种……望着一潭死水的感觉，水很平静，却深不可测，像是能把人吞噬进去的巨大黑洞。
雪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是难过悲伤还是痛苦，她是否期待着他的安慰，这些游都不知道，他彻底成了摸象的盲人，只能靠着直觉，淌水往前走。
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很简单，现在的雪完全失去了希望，只凭借着曾经和游的誓言过活。
“无论未来有多难过，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游庆幸，如果没有这句话，他还能不能再见到雪都要打一个问号。
将雪重新唤醒，将希望的火在雪的眼眸之中再次点燃，这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吃完早餐就出发吧，我预约好车了，人家九点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
尽量用平和与轻快的语气说话，游拿起梳子，雪很喜欢让他帮忙梳头，木梳和手指的梳理，雪说很舒服。
“我帮你吧，你刷牙就好。”
雪点点头，没有拒绝。
簌簌的刷牙声，雪一丝不苟地刷牙，任由背后的游梳理头发，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开心。
“今天早上是咲给我们做早餐哦，期待吗，我都没怎么吃过咲的手制早餐。”
一边梳头，游想要避免这种可怕的沉默，找了个话题和雪聊。
“唔。”嘴巴里都是泡沫的雪回应。
“今天也拜托了咲看家，这样回来的时候就不用想着晚上吃什么，咲会为我们准备的。”
“唔。”
“花花今天开始就住在我们这儿了，暑假咲也会住在家里，会很热闹的，就算老爸老妈整天不着家也没关系。”
“唔。”
游不说话了，他说什么都得不到正面的回馈，说明雪只是在敷衍他，没有聊天的意愿。
不好办啊这，雪的心结现在太重了，死结都缠在一块儿……缠得死死的，根本找不到从哪儿可以解开。
咲从厨房探出小脑袋来，早餐由她代劳的主意也是咲主动提出来的。
情况如何？
不太好。
好吧，来吃早餐吧，我弄好了。
谢谢了。
眼神交流一番，咲的脑袋缩了回去。
“梳好了，发型什么的我不太懂，你自己弄吧。我去厨房端早餐——”
游的话被打断，因为雪抓住了他的胳膊。
“帮我。”
雪的嘴里叼着几根发带，眼里还是一样的无神，但手上的力气很大。
这是还愿意亲近自己的意思吗？游惊喜，果然雪还是在乎他的，雪喜欢他，他是雪的家人，再多的艰难困苦，他们都约好了要一起度过。
有戏！
“好，我帮你。”
接过发带，游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左右两侧的发丝收拢，束起扎好，总体还保持着长直发和齐刘海的造型，只是脑袋两旁多了两束细细的马尾。
这是雪生日那天的发型，那天雪成年，那天他陪着雪，度过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生日。
雪说过，那天是她拥有过的，最幸福的一天。
“好了。”
雪睁开眼睛，望着镜子中那个熟悉打扮的森系少女，还有站在她背后的男生。
如今，这就是她的一切了。
泪水滴落，游被吓了一跳。
“不好看吗？是哪里不对吗？我马上重新弄，别哭别哭……”
雪猛地转身，攥住游的胳膊，往后一推，两个人都狠狠撞在了门上。
嘴唇触碰，游反应过来，他被雪强吻了。
额头抵额头，游睁大眼睛，他挣扎不得，因为雪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呆呆的，游望着近在咫尺之处，雪那漂亮的眼睛，即便现在吻着他，**着，撕咬着，可雪的眸子，还是灰的。
他放弃了挣扎。
他突然读懂了雪的想法，雪的心思。
既然她想要的，就都给她吧。
如果这样能让她稍微好受点的话。
……
“那么我们出发了。”
吃完早餐，游和雪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开门准备出发。
“我会看好家的，”咲拍拍游的肩膀，“哥哥加油，好好照顾雪姐姐。”
她对雪的称呼又改回来了，这让游觉得之前咲展现出的霸气和威风都是他的幻觉。
“我会的。”
“早点回来，明天还有课。”
“我尽量。”
“注意场合，在家里就算了，别在外面也被雪姐姐……”咲轻笑。
刚才在浴室的一幕，咲都看到了么，游望着在楼梯口等待电梯的雪，点了点头。
“放心吧。”
出门下楼，约好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待，驱车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目的地是雪外公外婆的家乡，也是埋葬他们的地方，天雪市下辖的某个县，丘陵山区里的某个小村子。
“你坐前面。”
游是想和雪一起坐在后排的，可是雪不肯，没办法，他只能坐上副驾驶。
“是游先生么。”专车司机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
“感谢您选择我们的服务，请系好安全带，我们现在就出发。”
借着系安全带的功夫，游偷偷回头瞄了一眼雪。
那灰色的眼瞳，茫然地望着窗外，像是看着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她的眼中。
……
咲关上门，等待片刻，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拨号。
“哥哥他们已经出发了。”
“是吗……总觉得很有罪恶感啊，如果不是我们，雪是不用这么伤心的。”
手机对面是春，她叹了口气。
“罪恶感？为什么？因为你发现了真相？还是你将真相告诉了雪？”
“罪恶感是因为我们选择了高考前这个该死的时间点将发现的事实告诉了雪，而且并非出于正义感，而是为了达成我们肮脏邪恶的目的。”
“说得真狠啊，我都没法反驳了……爱呢，你和她说过了么。”
“说过了，她什么都没评价，摇摇头就走了。”
“这样搞的我像是坏人和反派了，明明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如果没有我的计划，当哥哥宣布他要提前毕业，和雪去另一座城市念书的时候，没准各位会想出更过分的计划来妨碍他们。”
春沉默了一下。
“你说的对，我不会甘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我失去的够多了，游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不会放他离开的。”
“是啊，大家彼此彼此，既然春你都没法忍耐，就更不要说爱了。可能唯一会接受现实的是小清吧，但小清放手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哥哥，而是她内心深处无法根除的自卑。”
“很透彻的分析。”春叹服，“难怪你这么多年能一直牢牢霸占‘妹妹’这样特殊的位置，没有被其他奇奇怪怪的女生抢走头衔。”
“所以啊，事情已经发生，结局也已经改写，现在就不要长吁短叹了，好好想想怎么弥补雪吧。”
“弥补？你把追查真凶叫做对雪的弥补？这可是比外公外婆逝去愤怒悲痛无数倍的消息啊。”
“你刚才说过吧，我们的行为并非出于正义感。但这件事不一样，我一定要找到当年害死雪父母亲的凶手，我要他们饱尝来自生者的痛苦，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复仇。”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惨剧，雪不会一个人生活，和游也不会相遇。爱不会想要拆散游和雪而闯入游的生活，也就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游的面前。没有雪的短篇小说，茉和雪不可能成为好闺蜜，也就没法顺利见到游，春和游的相遇也要推迟很久。游不会在从老家回天雪市的路上被车撞折腿，也就失去了举办庆祝出院Party的机会，和误入包间的小清擦肩而过。而不是为了疏导小清，游也不会去那场漫展，也就不可能遇到依。而没有雪，夕或许也无法察觉她自己对游的心意，也就不会重新和游成为“朋友”。
所以，如果一切安好，雪和爸爸妈妈还过着平静的日子，游的身边，本该是只有她，咲，一个人的。
把时间拉回到去年初，游和夕刚刚分手，失意的游回到老家，和幼时的邻家妹妹重新相遇……
女主角，游身边的那个人，本该是她。
所以她痛恨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那个幕后真凶，那个让所有人都不幸的罪魁祸首。
把她生生从幸福的结局拖了下来，换上了可怜又白痴的“妹妹”标签。
她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