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5.
“做好准备了么。”我问夕。
傍晚，下课放学后，综合楼，学生会办公室门口。
夕点点头，显得很紧张。
“好，但我还没准备好，让我深呼吸两口。”我笑。
夕被我的虚晃一枪弄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我是在逗她，伸出手来打了我两下。
小粉拳拍在肩上一点也不疼，我仰头，天雪市第六中学学生会室的铁牌子在夕阳下锃亮，这还是当初我提议更换的。原本的牌子是廉价感十足的塑料，学校综合楼翻新没多久，所以这些小细节没能完全兼顾，需要使用者自己用心。
果然，镀银镂空的牌子看上去气派多了，怎么说也是学校里“权力最大”的学生组织，不能让来申请办事的同学觉得太寒酸对吧。
都过去半年多了啊，我感叹，虽然不是正式隐退，但按照学生会的传统，高二下学期的老成员就可以不参加活动了，更不用说我和夕这种“编外人员”，连偶尔需要露面签到的场面都用不着我们。
这次也算是正式的告别吧，来看看这些后辈们将学生会经营得如何，顺便在那本“天雪六中学生会历届成员花名册”的厚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酝酿，我抬头，敲了敲学生会室厚实的木门。
“请进。”房间内传来女孩威风的声音。
“学生会长，没想到吧，今天的客人是我们。”推门进入，我已经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继昕、夕之后的学生会会长，高一的爱同学。
“游，还有夕？哎呀，你们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这段时间学生会没有什么任务，每天的学生会室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空荡荡的。”爱赶紧站起身，看她这个新会长还挺懂得“尊敬前辈”，我很高兴。
“少得意忘形了，学生会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吗？你这个前辈怎么怎么越当越回去了？”夕及时掐我，把我从飘飘欲仙的状态扯了回来。
“夕前辈不用这么说的，夕是前会长，游是荣誉会长，都是对六中学生会有独特意义的前辈，我这个后辈敬重一些是应该的。”爱替我说着话，倒是不忘朝我挤眉弄眼。
得，一点没变，这丫头就算成了学生会长也没想着我的好，那张荣誉会长的证书也是极不情愿才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的，果然还是对我有偏见。
不过也好，我还说呢，要是爱突然那么乖巧听话，我还要怀疑学生会是不是出了问题。要知道乖巧听话的人可驾驭不了学生会，不少人盯着会长这块肥肉嘞，看看昕，非得那种让大家都敬畏害怕的人才行。
现在想想，夕在会长这桩事上栽跟头也是因为她看上去太人畜无害了，那些人居然会用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估计也是看准了夕内心的敏感。
也要感谢他们啊，不是他们，夕还不会成长得这么快，更不会在机缘巧合下找回曾经的记忆。
爱走到沙发旁，将沙发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的毛毯抽走了。
“这位游是最熟悉的吧。”爱顺手还打开了房间内的灯，一下子灯光敞亮，躺在沙发上睡觉的那位被弄醒了。
“嗯？好冷，还有怎么亮灯了？今天不是没有任务吗？”那人揉着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们果然是兄妹，我记得游前辈以前也喜欢在这张沙发上睡觉偷懒的。”爱叉着腰，“柚，快看看，谁来了。”
柚揉好了眼睛，抬头，和我和夕的目光汇聚。
“哥哥？”
“学生会的日子还轻松吗？”我笑着问柚。
柚抢过爱手上的毛毯，将自己裹了起来，缩成一团，躲在沙发的角落。
“你这是发什么神经？”我问。
“唔，被哥哥看到了睡相，丢脸，没脸了……”柚哼吱着。
“少来，每天赖床需要我喊起床的人是谁？还好意思说什么丢脸？”我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柚的脑袋，“还有，学生会室的毯子是共用的，你这样蒙在头上，不嫌脏吗？”
柚“蹭”地站起来，抱着毯子就往门外跑。
“喂，你要到哪儿去？别摔着！”我喊。
“回家！哥哥在的话，这儿就交给哥哥好了。”
说完，柚就溜得没影了。
“这……别摔着啊，真是搞不懂，柚的想法我这个哥哥是一点都摸不透。”摇摇头，我转向爱，“今天我和夕是来告别的。”
“告别？”
“既然是前会长和荣誉会长，那也算是学生会的一员吧。”
我抚摸着红木的宽大办公桌，这张桌子曾经也是我的工作地点，那些大型活动的策划，起源都发生于这张桌上。当然，也包括那些令校领导和老师苦不堪言的捣乱，也都是在这张桌上构思出的点子。
“作为学生会的一员，我们即将升入高三，也就是正式从学生会毕业，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所以——那本花名册，我和夕想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也和你这个会长，道一声再见。”
爱咬咬嘴唇，犹豫了将近半分钟。
“以后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找两位前辈帮忙吗？”爱问道。
我和夕都笑了。
“那还用说吗？”
天雪六中学生会17~18届，会长，夕。
天雪六中学生会，荣誉会长，游。
“再见。”
“再见。”
……
好漫长的一天啊，我和夕走出校门。
“最后一段路，我送你回去吧。”我提议道。
“不用回去做饭么？昕还在家等着你吧？”夕说。
“没事，柚现在可会做饭了，况且还有鸢这个大财主，她们几个是不可能饿着的——让我送送吧，就今天一次，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奇怪，这些话怎么变成我来说了，曾经不都是夕对我说的么。
风水轮流转啊，我苦笑，曾经是夕苦苦哀求让我做她的男朋友，现在轮到我期待夕能在学业有所成后还能看得上我……
我担心的就是结局也一样，过去的我让夕失望了，要是未来真的如夕所说，她会因为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广博而对过去幼稚的自己感到厌倦。
不过，这也算是我应得的结局吧。很公平，没什么能抱怨的。
“好啊，既然游你都这么说了，就劳烦了。”夕提了提手里拎着的包，左手搭着右手的手腕，胸口的丝带结长长，裙摆也很齐整。
真像是番剧里走出来的啊，我想到了那些画风清新的手绘动画，那里面的女生也是这样，说话不多，文文静静的，就这么站在你的身边，风扬起她的刘海，那双眸子安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的心。
“走吧，就沿着这条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夕走在稍前的位置，我走得靠后，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夕家的方向。
夕阳，天色渐晚，夏天的暮色来得已经够晚了，我们在学生会室也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七点多，远处的天空是一片红霞。
对于城市来说，想看到完整的落日是很难的，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的遮蔽。我和夕正经过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西垂的太阳被眼前这栋二十来层的庞然建筑彻底挡住，除了漫天的深红和鹅黄，我们抬头，就只能看到如絮如带状飘散的云朵。
接下来都会是大晴天啊，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语文书上学到的谚语，晚霞行千里，眼前的不就是极为绚烂的晚霞吗？色层混杂在一起，却没有令人感到丝毫的浑浊，像是被泼洒颜料的画布，寥寥几笔，却是比任何天才画家的创作都要高明的奇迹。
属于大自然，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
我想叫住夕，想让她也来看看这片广博的天空，但当我回头转向夕的方向，我却愣住了。
夕的视线所及，并不是头顶，而是街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们正站在十字路口，站在交通信号灯旁，站在人潮的边缘。
七点多，不仅是晚霞和落日登场的时间，也是晚高峰初现端倪的时刻，我光顾着伤感抒情，都忘了这一点。
信号灯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变化，这边是红色，那边是绿色，在渐暗的环境下显得尤为醒目。
对面的人们和我们一样，站在指示线的边缘，我还算不错的视力，辨识出了对面等信号灯的人们。
嘴里念叨着单词的学生、你侬我侬恩恩**的情侣、低头看手机刷朋友圈的上班族、推着婴儿车的父母亲，傍晚来锻炼闲逛的爷爷奶奶，骑着电动车穿梭于街巷的外卖小哥、背着一些可能是家产的山货土货来城里售贩的小摊主……
横向方向的车流密集，流灯划成一条条绚丽的线，而街对面的他们，就这样被线条填涂上了色彩。
夕的眼睛迷离，我知道，她的视野里现在都是光。
她在观察着这个世界，而我在观察着她。
信号灯的红色终于变为了绿色，身后的人潮涌动，推着我和夕往前走。
突然就安心了，或者说，释然了。
“你在笑什么？”夕察觉到我嘴角的扬起，问道。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感动，仅此而已。”
我们长大，我们改变，我们无法回到过去，这没错。
但当我望着夕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被我忽略太久的，真心。
那层朦胧模糊的光，还有天穹之下深黑的夜色。
夕的彩色发带，正在缓缓地飘荡。
那是我送给夕的，在那场宛如闹剧的婚约见面会上，作为礼物送给夕的。
她一直都在用么。
“不走么？绿灯要过去了哦。”夕不解我的驻足。
“没事，再等一会吧，我还想……再看看。”我回答。
（A线所有的学校日常，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