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7.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我听到屋内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我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个步伐，这个脚步声，没错了，这儿就是雨学姐的家。
“是谁？”雨学姐隔着门问道。
“我，你可爱的后辈，游同学。”我回答。
直到这一刻，我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用着轻松的语气，俏皮地说道。
自然，我也不会想到今晚我会听到的，看到的，还有所经历的。
这漫长的一天，仍在延续。
……
“游？游！”
屋子里传来雨学姐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和叮叮当当，大概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能开个门吗，楼道里没有灯，我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挺渗人的。”
虽然还不知道雨学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但我都站在门口了，再怎么也要进到屋里子再说，相信雨学姐也不会绝情到直接请我吃闭门羹。
“你，你怎么会来？”和我只隔着一扇门，雨学姐问。
“嗯，雨学姐不是有时候也会跑到我家来找我帮忙吗，比如过年的时候拖着我作为你们工作室年末考试的素材。”我不想在进屋之前过早将意图暴露出来，所以随意找了个理由，“所以，轮到我跑来打扰了。”
“……是Yuna给你的地址吧。”
“是啊，怎么了，雨学姐是担心我会把消息泄露给其他人吗？”
“不，我当然相信你，你的为人处世我了解，除了对待感情有些拖沓，其他方面都没得说……”
雨学姐，你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什么叫“对待感情有些拖沓”？我只是运气不太好，认识的女生比较多而已。
“所以，能让我进屋吗？我一个人悄悄来的，除了Yuna，没和其他任何人说，放心吧。”
雨学姐的再三犹豫让我觉得不对劲，她是在顾虑什么吗？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到？
“……好吧，你进来吧。”
门锁“咔哒”一声响，老式的铁质防盗门打开，屋内的光漏了出来，我看清了雨学姐的脸。
穿着睡衣，头发蓬乱，身形瘦小，神色疲倦，眼圈的周围红红的。
雨学姐正在忙着将最后的门链解开，我却被眼前雨学姐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
这还是那个在任何地方都青春靓丽，活泼水灵的Snow吗？看起来完全是刚刚才哭过，也难怪雨学姐表现得慌慌张张，她不可能想到我突然的造访，情绪还没能调整好，因此才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这幅样子要是被那些狂热的粉丝知道了，岂不是得心疼死，我默默地想。而这副场景下，我看起来就像是那个惹得雨学姐哭泣伤心的罪魁祸首，人渣败类，是要放在网上被千万人诅咒唾骂的。
门链解开，雨学姐将门敞得更开些，好让我进屋。
“快进来吧，不要被邻居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闪身进屋，关上了门。
“雨学姐，你——”
我的话并未问完，因为抬头，我看到了最最出乎我意料的一幕。
小小的客厅，面积还没有Weathering工作室的那个等候室宽大，四面的墙壁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黄。
脚下的地面不是木地板，也没有铺着地毯，而是很传统的大块瓷砖，经年累月地行走，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
家具看上去都有些年份了，木质的沙发和桌椅，边边角角的红漆掉落，露出里面实木的纹理。
头顶的灯冷冷的，还是那种现在只有教室才比较常见的长管灯泡，两段发黑，看得出已经使用很长时间了。
视线再往前，随着光的方向，有一张旧旧的桌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而桌子上，摆着两张照片。
我并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甚至之前连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
但我却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是谁，也在一瞬间，明白了雨学姐失落难过的原因。
“这是……学姐的爸爸妈妈么？”
雨学姐轻轻点了点头，别过头去。
之前的很多小细节一下子都连了起来，比如雨学姐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她的家庭，比如雨学姐望着Yuna和Tina在一起时，眼神中淡淡的羡慕，比如雨学姐明明是身价不菲的偶像，却住在这种又老又旧的破小区里。
还有Yuna之前的那些话。
“你到她家里看看，就会懂了。”
我一下子慌了，因为我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来此之前我以为我要面对的是雨学姐的苦恼，可能是青春恋爱问题，可能是未来抉择问题。也有可能是雨学姐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而我这个还算专业的厨师恰好可以派上用场，煨上一壶汤，保证喝下去那是赞不绝口。
总之，我以为事情会顺利解决，然后雨学姐就又能露出开开心心的笑颜。
但生离死别这种事……我无能为力。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上门来打扰……”
先前所有的酝酿都瞬间崩塌，现在，我只能靠着和人打交道的经验，随机应变了。
希望我不会说错话。
“没事的，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我一直没和大家说，除了Yuna，工作室还有学校里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不怪你。”雨学姐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递给我，“外面挺热的，喝点东西吧。”
我愣愣地接过来，想了想。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雨学姐走到桌旁，伸出手，缓缓拂过那两张照片。
“十年前。”
“十……十年前……”
“十年前他们驾车到附近的城市谈生意，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爸爸当场就没了气息，而妈妈经过抢救，还留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那时还小，被爸爸妈妈留在了家里，没能和他们待在一起。”
我握着那瓶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这种往事总是很难受，尤其是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身边，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身上。
“后来我遇到了Yuna，她觉得我在音乐方面有天赋，所以签了我成为工作室的艺人，支付的薪水，用来维系妈妈日常的治疗和护理。”
雨学姐不出国演出，而且坚持在本地读大学，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彻底明白了。
“两个多月前，妈妈也终于没能再撑住，离开了。”
很轻的语气，但雨学姐一直是侧着脸言说的，想来她是不想在我的面前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可是学姐，你这个样子，再坚强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我……”
“没事的，本身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让你看到这幅不体面的样子，见笑了。”擦擦眼角，雨学姐转过身，“坐下吧，我给你拿点吃的，冰淇淋吃么，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吃香草味的圣代。”
心情复杂，我在沙发上坐下，望向窗外，对面楼的灯光倒是不似这般的冷，淡黄色，看上去很温暖。
雨学姐最近失落和反常的原因终于找到了，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也没觉得如释重负。
或许我不该来的，知道了这些，我却没法为雨学姐做什么，连安慰听上去都是那么敷衍，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都怪我，头脑一热，听到那个女生的请求就没再思考，如果，哪怕我能想到这种可能性……
视线拉回来，我注意到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上面摊着几张报纸，纸张泛黄褶皱很深，报纸的时间是……十年前。
我懂了，这是十年前报道那场车祸的报纸，雨学姐一直留着。
她是悲剧的亲历者，她不愿意忘记有关那场惨祸的任何细节。
甚至，她痛苦的，并不只有至亲的离去，还有她被独留在这世界上的，孤独。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雨学姐也二十多岁了，却没有表露出对婚恋的丝毫兴趣，在八卦绯闻满天飞的演艺圈，唯有雨学姐在这方面特别“干净”。公开场合与男性，雨学姐除了偶尔的握手，甚至连拥抱都不曾有过。
是不想吧，我稍微能理解雨学姐的想法和做法。不想因为交往而产生对他人的任性、依赖，还有爱意。
那样的话，沉溺于爱情而欢愉的自己，就好像是……背叛了过去的苦痛。
但真的看不出，要不是今天看到雨学姐这样的表情，我哪里能想到，一直以来在镜头前微笑的她，心里在一滴一滴地淌着血。
我拿起报纸，想来看看当年的报道，或许会有印象。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小小的，硬硬的，一张卡片，我建起来，放在灯下。
一张身份证，还是没换代前的身份证。
翻到正面，那是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估计是为了考试才办理的临时身份证。
那上面的名字，并不是雨。
雪。
我吃了一惊，但望着身份证上的信息，完全无误，家庭住址就是这个小区，出生年月和照片也对得上。
而且，雪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耳熟。
“那是我之前的名字，或者说，我真正的名字。”雨学姐从厨房走了出来。
“学姐，你，你改过名？”我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我想起来了，雪这个名字——
“是的，七年前，震惊天雪市的少女杀人事件，那个杀人者，雪。”雨学姐平静地说，“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