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9.
下午，我和岚待在岚的卧室里，等待着客厅里的两个大人商讨出最后的结果。
岚的哭泣持续了没多久，停了下来，她并不是很爱哭的女生，况且我还在旁边，我想岚也是不太想让我总是看到她这幅脆弱的模样。
因为是岚要求的，下午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只要待在家里，只要我陪她一会就好，所以我也就没再多说，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安静地陪着岚。
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岚，我和岚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同学，普通的朋友，周末会在一起学习，吃个饭，仅此而已。
我不了解岚的过去，我也未曾走进过岚的内心，我甚至不太清楚岚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全凭我的猜测和臆断。
岚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完全不懂，可能岚会有些喜欢我，但那又如何呢？这种喜欢不过是一种朦胧的好感，一种在青春期，对同龄男生的生理和心理上的青睐。就像每个男生的梦中情人都是相似的，我在岚的世界里也不过是充当了那个“初恋”的角色。
或许，她并不期待着这段感情能有结果，或许，这只是她因为家庭问题而衍生出的，缺乏关心爱护的表现。
我能够去试着分析，尝试去弄懂的，也只有这点。除此之外，岚就像一个谜，尽管我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经常见面喝下午茶，还在节日互送礼物，但我终究还是太不了解岚。
朋友和朋友之间是不一样的，有些朋友你可以嘻嘻哈哈随便开玩笑，闹得没心没肺互相调侃，但有些朋友，你会忍不住把真心话告诉他，希望他能帮你，希望他能拉你一把，告诉你该怎么做。
和夕和鸢不一样，我和岚……我想至少岚，还没有完全相信我。
所以，我选择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自作主张。
房间里静得可怕，我在留心客厅里的动静，要是能听到外面两个大人的谈话内容就好了。
可惜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关上门，不是大声说话根本听不到，而岚的爸爸妈妈又都是非常冷静的人，即便是离婚也淡然如谈生意，我愣是一句都没听到。
而岚则是坐在床边，呆呆的，泪水是早就止住了，但人很显然没有缓过劲来，眼神呆滞动作机械，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娃娃。
试着说些什么吧，我拼命想着，要这样在房间里待上一整个下午，那这气氛得压抑成什么样子。
说些能够安慰岚的话吧，我绞尽脑汁，离婚率逐年升高，单亲家庭的存在已经不罕见了，所以也不用太介意……
真见鬼，这种话真是混账，听听看还是人说的么，岚几乎没有尝到过来自父亲的存在，而母亲又是一个工作不着家的人，要我把这种轻飘飘的话说出口，我做不到。
“……我能问个问题吗？”我说。
“嗯？”
岚抬起头，望向我这边，眼睛恢复了些许的神色。
“其实……我的菜远不到让你每周都惦记的地步吧？”
“什么？”
“我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虽然做菜还行，但离精通还有很长的路……所以每周的这段饭是个幌子对不对？你只是想有个人能陪着你，让家里稍微热闹点。”
我的话令岚慌乱不已，岚急着摆手摇头，“游你在说什么，我哪有——”
“那我现在就走了，反正结局注定的话，我也派不上用场，就算离开也没关系吧。”
假装要走，我的胳膊被岚拽住了。
“不要走……游，求求你，不要走……”岚低声说，满是乞求的意味。
“这才对，你会是这个反应，说明你的心里还憋着很多东西，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相信我吗？还是觉得就算告诉了我也无济于事？”我松开岚的手，转身站在她的面前。
“不是的，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很纠结。”
“说出来吧，既然听不到故事，那把这份纠结告诉我，总该没问题吧？”
沉默，沉默良久，岚点了点头。
“说吧，我会用心聆听的。”
岚的手抓着床沿，使劲又松开，使劲又松开，我看得出她内心的折磨。
脱鞋上床，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样，跪坐在床上。
然后，岚脱掉了用来防止腿着凉而一直套着的薄丝袜，还有下半身的居家棉布裙，以及上身的连帽外套。
我甚至没有反应的过来，岚就以女流氓般的速度将自己几乎剥光，然后裹上了被子。
“那个，这是……”
“家里一直开着空调，很冷的，所以要穿袜子和外套，睡觉会脱掉，怎么了？”
“但是，我还在这儿啊，你脱衣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岚眨眨眼睛，才意识到我算是男生，算是“异性”，算是需要规避的对象。
“因为老是一个人住，家里又只有女性，所以忘了要避着你了。”岚将自己裹得很严实，躲在角落，只有小脸露出来，红扑扑的。
还保留着害羞的功能，真是太好了。
“你这眼角带泪的模样，要是被人看到了非得以为我在非礼你。”我抚额。
不过还好，这种程度的刺激，我都快习惯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我亲爱的妹妹，柚，是她每次在浴室奇差无比的记性，还有洗澡后喜欢放飞自我的天性。让我现在能够在几乎任何女生面前保持冷静，不管她们是不是穿着衣服。
送衣服，送浴巾，送手纸，送卫生巾……这种事发生得多了，任何人都能培养出抵抗力。更不用说柚的衣服有时候还是我负责洗，搓着妹妹的贴身衣物，所有对异性的无妄幻想都会破灭。
“好了，说吧，你藏在心里的话，趁还没有结束，看看有没有转机。”
搬了把椅子，坐在岚的对面，我看着墙角的岚，想到被子下岚玲珑窈窕凹凸有致的身体，这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没有转机的，我也不想有什么改变。”岚摇了摇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么突然，我能提前一两天知道的话，我说不定还会开心一下。”
“开心？”
“是啊，这是种折磨，明明知晓他们还能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毕竟没有正式离婚，所以总还会有丝丝的幻想，幻想着另一种可能性。”
岚眼神低垂，“幻想是最折磨人的，人总还是相信希望的，所以就会自然而然幻想，幻想着存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完全不同的自己——家庭幸福，能力出众，不再是学校里毫无存在感的那一个，甚至可能成为夕那样独当一面的学生会长……幻想是个很好的东西，对吧？”
我无言以对，当岚说出“我不想有什么改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次我是彻底无能为力了。
“可是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现实太疼了，我不想再用幻想麻醉自己，因为那样醒来的时候只会加倍的感受到痛楚。”
“他们早该结束了，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好，我不会介意爸爸再结婚，如果妈妈能找到真爱，我也会很高兴。”岚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心里藏着的，只是那个懦弱胆怯的自己而已。”
“今天，今天本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游你又来帮我补习了，还做了好吃的菜，我应该笑得很开心才对，妈妈也在，就像平常那样是最好的，没心没肺地笑，迎合着妈妈，对游你使坏，让你成为我家‘钦点’的女婿什么的……”
“可是，可是突然听到他们要离婚，我就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不奇怪吗？我明明希望他们离婚的，但我却还是感到很难过，很悲伤，游，你知道原因吗？”
“我已经十八岁了，因为入学早的原因，在同年级的大家里我算是年龄比较大的。可我一点都没有成年成人的实感，每天都过得很虚浮，靠着学习、拼命做题来把脑袋填满，除此之外不敢去想任何事。”
“游你说的对，我一直黏着你，一直缠着你每周来补习功课和做饭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想有个人能陪着我。”岚咬着嘴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和游你待在一起，我就会很放心，很暖和，觉得别的都不用想，只要跟着你的脚步，一直往前走就好。”
“所以，再稍微陪我一小会，就一小会，让我缓过来，好吗？”
僵硬，我轻轻点头。
没有需要我做的，岚远比我想象得要坚强，许多年的生活，她早就想通了，在这个家里，她或许比外面那两个故作冷静的大人想得还要透彻。
她的泪水，她的沉默，她的不开心，仅仅是因为心里残存着的那点悲伤。
人是有心的啊，哪怕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是忍不住难过，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没有鸡汤，没有拯救，没有奇迹发生，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哪怕是雪学姐，我都赠予了她“勇气”。
那么对于岚，我现在唯一还能帮到她的，就只有“陪伴”了。
岚眯上了眼睛，她困了。
“睡吧，我会在你身边的，直到你醒过来。”
关起房间的灯，我就靠在岚的床边，听着岚逐渐稳定的气息。
她睡着了。
门慢慢打开，是岚的妈妈。
“结束了么。”我悄声说。
岚的妈妈点了点头。
“您去忙吧，岚有我陪着，不要紧的。”
门重新关上，我叹了口气。
蜷缩在角落的岚，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