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6.
傍晚，缆车都快要打烊了，乘坐的人寥寥。
“三位，谢谢。”我将手机付款码递过去。
“和同学一起上山玩啊。”工作人员笑着和我打趣。
“嗯，放假了，来玩玩，再开学就很忙了，没啥时间了。”我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三张票，谢过。
这话说得酸酸的，因为我知道再开学并不是忙，而是见不着面，我们几个人会分散在世界的角落，四五年可能都难得再见。
“缆车还能坐吗？”夕和鸢在检票口等我，见我出来，问道。
我点点头，将票子分给她俩。
“走吧。”
第一次的，我愿意尽量详细地描述，尽管都是些细微渺小的事。
流水账也显得珍贵啊，在这种时候。
乘上缆车，缓缓上升，看着树木和房屋在脚下越来越小，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近，略过林区和湖区，还有一片片夕阳下回巢的飞鸟，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第一次在傍晚时候乘坐缆车，我靠着栏杆，让带着余温的金色铺洒在肌肤上，伴随着水声和风声，还有老式缆车吱呀吱呀的运行声音，放空自己。
“好漂亮。”夕赞叹道。
“是啊，苍茫和寂寥，人是只要注视着缥缈浩大事物就会感叹的生物，所以山海才会成为永远的景致。”鸢望着身后，比起远眺，她似乎更喜欢回望，看巨大的影子覆盖，看已经越过的那些林和湖，看着月亮从东方缓缓升起，这是一天的更迭。
缆车内没有座位，我们三个人互相站着，面对彼此。
长发、齐肩发、短发。
长裙、吊带衫、T恤。
坡跟鞋、帆布鞋、运动鞋。
我很想找些话题来活跃气氛，但想到的话题似乎都不合适，没话找话，虽然夕和鸢会回应我，但那样的对话并不能称得上聊天。
每个人都在想着心事啊。
这种时候，就该让最后的一点光消逝，让夜色铺满苍穹，让属于夜晚的冷风拂过，让单调的机械运转声永远持续下去。
也有会想此刻永恒的瞬间，就这样，一直一直有新的风景，不是也挺好的么？
“到了。”
夕和鸢跳下了缆车，我跟着她俩，登上了山顶平台。
可佛山也只是一千多米的矮山，永恒不过是我的错觉。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七点多，暮色逐渐笼罩。
天，黑了下来。
……
山顶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因为天黑，所以从山顶望也看不到什么山下的景色。
没有几个人是为了看黑乎乎的一片而费劲登山的，最好的景致来自于日出，四季中属夏和冬最有味，即便是最次的阴雨天，那也别有一番江南凉意，终究是和黑夜不同的。
所以我和夕和鸢可以独占这一整座平台，虽然看不到山下，但抬头，无限的星空就在举手咫尺间。
这片星空和夕和鸢都没有关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欣赏，席地而坐，未经修饰的山石，经过一整个下午的照晒，还暖洋洋的，坐着很舒服。
夕的那片星空来自于酒店不远处的观景平台，在那儿我和夕曾许下过誓言。
“不要忘了我哦，以后还要来这里看星星。”
鸢的那片星空来自于医院的天台，在鸢被带走的前一天，我拽着鸢跑到了天台。
“看呐，星星！就在你的头顶！”
唉，都是很远很远之前的故事了，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了。
是因为未来令我害怕吗，未来无可确定，充满了未知，所以只能用过去的星光安慰自己。
多少也带点阿Q的味道，但我也没办法。
谁都可以很容易的自作多情，毕竟人是有心的嘛。
“看，那是夏季大三角。”我指着三处星星，将它们连接起来。
对了，还有属于缘的那一篇星空，冬季大三角，在老家那个小小的池塘旁，缘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问了我那个至今难以回答的问题。
“拥有近乎一切却有一物终不可得，或者除一物拥有外一无所有，你觉得哪种更好一些？”
我不知道我后来的行为是不是选择了鸢，但我知道，缘原谅，并且依旧喜欢着那个优柔寡断的我。
“好多星星啊。”夕仰头，“在市里可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光是看到了这些星星，坐缆车上来就不亏吧？”鸢邀功着，她已经躺倒了。
铺着野餐布，所以我也不阻拦鸢，她喜欢就躺着吧。
摸了块饼干，咔嚓咔嚓，香甜的味道滑入喉咙，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个夏天，过得好快啊。
记忆还停留在期末考试那一周，接连解决了雪和岚和昕的事，在班里开了Party，在春的店里搞了聚会，还安顿好了从老家过来的桃。
紧接着就是昕的分手，雪的隐退，岚的消失。昕去了帝都念大学，雪将在演唱会后开始环球旅行，就连平时懒懒散散的岚也突然变得刻苦认真，或许是父母的离婚给了她“开窍”，岚决意要考入心仪的大学，不只是在傻傻跟在我的脚步之后。
都是值得高兴的变化，我应该为她们高兴的，不管是作为青梅竹马，作为学弟后辈，作为同学朋友。
但我却不怎么高兴。
这段时间去春店里吃蛋糕的人越来越少，春也经常长吁短叹的，然后她就会把不开心丢到我这里。
“就是你！把大家留下来不好吗？那么冠冕堂皇，现在人走光了，开心了吧？”春气呼呼地把咖啡摔到我的面前，然后回后厨，一整个下午都不愿意出来。
我无言反驳，只能端着那杯咖啡，一点一点地抿。
好苦。
七月唰的一下就过去了，之后就是在家里应付柚桃和Tina三小只了，不过就连三小只的变化也不小，柚懒得陪桃和Tina玩过家家，整日宅在自己房间，除了做饭的时候出来一下，我都不知道她整天在捣鼓什么。
而桃和Tina……她俩不打不相识，开始剑拔弩张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亲如姐妹，晚上都要一块睡，基本也用不着我操心。
于是柚每天负责早餐和午餐，我负责晚餐，偶尔把衣服洗洗家务做做，晚上我还是照常去自家妹妹房间打地铺，柚则是照常会在半夜从床上滚下来，于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的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
“桃和Tina，起床了，吃早饭了。”我去喊两小只起床。
“别总是玩游戏，去外面逛逛。”
“今天带你们去游乐园。”
“亲子套票，谢谢。”
我和柚走在后面，桃和Tina则是手牵手到处跑着，从过山车跑到海盗船，从跳楼机跑到大摆锤，怎么刺激怎么来。
简直像是养女儿。
我产生了这种幻觉，多年后这样的场景会复刻，不过我的身边肯定不会是柚。
是谁呢，是夕是鸢，还是某个我还不认识的女生？
一想到这些，我就止不住要感到恐惧。
“哥哥？”
柚会和我说，说我晚上会说梦话，说什么“不要走”，还在哭，一边抱她一边哭，把她吓得不轻。
“到底发生什么了？”柚问。
夕和鸢的事她都不知道，如果柚知道了，会怎么劝我呢？
这次来佛山景区，我自然也是没把柚带过来，而是通知舅妈，让柚回家去和幽聚一聚，等到开学再回来。
柚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她临走时拖着行李，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想她还是猜到了什么，桃和Tina离开后我就没怎么笑过，事情太多了，要在演唱会上把Yuna推到舞台上，虽然有森的帮忙，难度还是远超我的想象。
我的妹妹那么聪明，她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呢？不过是给我面子，不点破而已。
仰望星星，许多事情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到了现在，除了夕和鸢，我熟悉的人都已经离我远去了。
我想过这样的结局吗？曾经被全校男生羡慕，身边永远热闹欢腾的我，现在却要成为“孤家寡人”。
还好，我所经历的青春，足够精彩，就算从这里结束，我也没有多少后悔了。
学着夕和鸢，我也慢慢躺下，让所有的人、物和故事展开，恍如长卷舒展，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吹拂过心头。
视线的余光，夕和鸢，就在我的两旁，我们都模糊着双眼，用心，而不只是用眼睛去记住这片星空。
“你在想什么？”夕问我。
“我在想，曾经，我们是不是也在这里相遇过。”
“有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夕说。
“是小游你记错了吧，只有我们两个人来过，哪有遇见过夕？”鸢也说。
我摇头，“或许真的是我记错了吧。”
不过，没关系了，故事已经更迭，我们于此刻创造了新的记忆，共同的记忆。
回忆够了过往，也是时候往前看了。
真好，终于，也有一片星空，是属于我们三个人了。
时光轮转，世事沧桑，但这片星空的璀璨是永恒的。
这就足够了。
……
八年前，佛山景区。
入夜，静悄悄的，游望着床上鼻息平稳的鸢。
丫头白天爬山累了，回来吃晚饭洗完澡睡得很快，这一觉是肯定要睡到明天了。
游起身，摸出手机，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到了夕和他约定的时间。
今天，夕会正式的做出抉择，他一定要去赴约。
踩上鞋子，游又看了一会鸢，确认鸢已然睡熟。
他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幽暗的房间内，鸢的眸子亮起，在月光下炯炯。
她是鸢。
她还是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