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9.
“礼物，是什么？”
我环顾杂物室，这间房间位于酒店的一楼最角落，看房间布局应该是会议室，只是楼上的商务会议室设备更齐全也更气派，完全足够日常使用，这间会议室就被废弃了。
堆积着各种杂物，从淘汰下来的桌椅床铺到各种日用品，白色的床单，碎掉的陶瓷杯，满是灰尘的画框，卷成一团团的地毯，还有装在箱子里堆叠得老高的吊灯配饰。
这是一座坟墓啊，那些被放弃的物件，被通通丢进这个杂物间，再无人问津。
我摸索着杂物室的灯光开关，却怎么都摸不到。
“别想了，这个房间从来没有启用过，所以连灯的开关都没有安装，光照全靠日照——直行二十步，解开窗帘，你可以看清整个房间的布置。”电子夕的声音传来。
“所以说缘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急什么，八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分钟。”电子夕倒是不紧不慢。
好吧，我决定相信我的人工智能。按照电子夕的说法，默数二十步，果然来到了窗户的边缘，摸到了厚实的窗帘，我猛地一掀。
光，从窗外洒进来，一根一根的线，形成了绚丽的光柱。
灰尘在光中飞舞，这也是光显露出形状的原因，细小的尘被我的动作惊扰，像是尘封多年的秘密，遗忘的地方被重新想起，而那个人，也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故人，我没有忘记你。
缘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微笑。
你还好吗？她问。
“我很好，你看，我和之前一样好。”我回答。
那她还好吗？缘问。
“她也很好，不过这次我们又站到了选择的交叉路口。”
那这次，你有做好选择吗？
“我不知道，我想，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能培养出果决来，这或许是我一辈子的弱点吧。”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缘说。
“嗯，因为没有你，你离开了我，我怎么能开心起来呢？”
这样说是不好的，有喜欢你的女孩子在等你啊，小游。
“可她们也要一一和我分开了，我最后还是会变回一个人，就像过去的我们一样。”
只是短暂的分别，总会再见的。
“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呢？”我喃喃。
其实，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哦，缘笑着说。
“是什么？是有什么，我错过了足足八年？”
不，你没有错过，你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回到了这里，所以我们才能重逢。
正确的时间？我不解。
望着眼前的缘，其实我知道的，这是幻象，如果不是我思念过度看到的幻觉，那就一定是电子夕搞的把戏了。
电子夕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但眼前的缘一定不是真实，这是我确定的。
“对不起。”我说。
即使不是真实，我也要说出这句话。
这句我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话。
为什么要道歉呢？缘歪歪头，青丝泄落，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此刻是那么动人心魄。
平时的鸢是活泼和青春的靓丽，可缘的面容看上去，却是恬静和温柔的美好。
同一个人，仅仅是不说话看着你，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啊，我轻叹。
“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的，因为我的优柔寡断，你才选择了离开，我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虽然有时会嘴硬，说什么鸢和你是一个人，鸢继承了你的记忆，所以你也就活了下来……但这些都是安慰自己的谎言，我再明白不过了，你和鸢不是一个人，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个缘，你有着我为你取的名字，你叫缘，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代替的。”
“是啊，我必须要做出抉择，但这样的结局是我无法接受的，窝囊地站在那里，直到你失望地选择自己离开，我简直是把没用演绎到了极点。哪怕我当时说了，说了我会更希望鸢赢的话……我都不会这样懊悔。”
“我曾以为我是不会后悔的，因为我总是尝试着过自己期待的生活，我在家人眼中是无需操心的好孩子，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是成绩永远霸榜的大魔王，在那些喜欢我的女生心目中，我是个太过温柔的，又爱又恨的存在……”
“听上去很不谦虚吧，但就是这样，我过着这样顺风顺水的生活，就连心也变得骄傲起来，自诩不会后悔，自认为没有弱点，还把善良当成了随意给予别人的施舍，居高临下……”
“直到缘，直到我遇见了你。”
“是你打碎了我那自以为是的想法，将我从沾沾自喜的危险境遇拽了回来，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可笑，明明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普通高中生……”
“不过，缘，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如今我所做的每次选择，都向着‘正确’的那个方向迈进，我学会了理解，学会了设身处地出发，还学会了舍弃和挽留，这些都是缘你交给我的。”
“所以，谢谢你，缘，对不起，缘。”我抱住了灰尘中那个由光组成的虚影。
我什么都没有抱到，我只是抓住我自己的肩膀。
空荡荡的，我是多么希望幻象成真，希望这个世界存在着不科学的神明大人，可以逆转过往的那些悲剧。
“主人，你不用对着灰尘抱歉，尘土不会回应你。”电子夕无情的声音传来，“你不是要看缘小姐留给你的礼物吗？在这里。”
“难道这不是你弄的吗？全息投影什么的。”我擦了擦眼角，光束中还站着身着睡裙的缘，微笑着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主人？”
“没事。”我将手机塞回口袋，“等会再喊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
“好的，收到。”电子夕熄灭了屏幕，“礼物藏在那张被从你们房间搬出来的床下，重新拉上窗帘主人你就能看到了。最后，别哭的太难看哦。”
杂物室内恢复了安静。
我再次看向窗边，这确实是我眼中的景象，虚幻的缘站在那里，她的身体都是透明的，但是她的表情是那么真实，那是连电子夕都模拟不出的微小表情。
充满了感情，眼眸之中同时藏着欢喜和悲戚，还有再相见的欣慰。
“小游，你长大了呢。”缘伸出手，和我的手相覆。
我低头，光掉落在我的手心，星星点点。
“缘，你……这到底是……”
“没有关系的吧，在这个充满了现实和求而不得的世界，偶尔出现的奇迹。”缘将我的手贴于她的胸口，“不过这也是最后一面了，鸢要离开天雪市了对吧，我这个早该退场的人也该安息了。”
我感受不到任何来自缘身体的温度，我也无法握住她的手。
所以说，就算是奇迹，也最多只能是这种程度吗？
“我不想和你分开。”我竭力想记住眼前的缘，“我们的故事，就只能在这里结束吗？”
缘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能再和小游见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我……”
“不用这样的，小游。”缘轻轻摇头，“我不值得你这样挂念的，你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我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你是缘！你是我的爱人！我们曾经约定过要共度一生的，我都还记得的！”我攥着缘的手，哪怕我知道我攥着只是自己的拳头。
“你一直不愿意答应夕或者鸢的原因是因为我吗？”鸢抚摸着我的后背，“我很感谢你，小游，是你定义了我的生命，让我知道，我曾经活过。”
泪水滴落，相隔一整个世界，我和缘相拥。
“所以，活过，来过，爱过，这就够了。”缘轻声说，“已经退场的人是不该总出场打扰生者生活的，是我的任性，神明大人才给了我这个机会。”
“缘……”我已经泣不成声。
“嘿嘿，我好高兴。”缘也哭着，晶莹的泪洒落，光在地面碎成了无数的小水珠，“没想到，最后是我赢了呢，我不光赢了鸢，还赢了夕，我真的好高兴……”
“别走，别就这样离开，好不好？”
“小游，你已经长大了，也不需要我在身边了。”缘松开了我，“过去的故事已经全部完结，好好度过现在和未来的每一天吧。”
还有，对她好一点，既然是要和你度过一生的女孩，等待什么的，是可以做到的吧？
至于我说的是谁，小游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再见，再见，最后的，再见了。
缘缓缓消失了。
光束恢复成平淡无奇的形状，灰尘也不再飞舞，一切都重归于寂静。
我还呆坐原地，泪流满面。
终于，我站起了身，缘离开了，我也要从过去的记忆中彻底走出来了。
来到窗边，重新拉上窗帘，按照电子夕的教程，我将手机点亮。
微光照落于杂物室的每一件物什上，呈现出一层薄薄的荧光效果。
走到那两张原本安置在我和夕和鸢的房间内，不久前才被撤出来的单人床，我举起手机。
其中一张床的背后，似乎被人用笔写着什么。
非常淡的字迹，用的还是荧光笔，经年累月后，如果不靠着这种微光的帮助，根本发现不了。
我凑近了看。
“送给小游——”
要早睡早起，不要再熬夜了。
要多吃蔬菜，不要总是挑食。
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是自责难过。
要多去遥远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很大很美。
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啊，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要半途而废。
要找到喜欢的那个人啊，和她过完一生，过幸福的日子，生很多孩子。
最后，不要再想我了。
你的小YUAN
“原来，你早就知晓了故事的结局啊。”
我哭着，擦掉了这段字。
我会永远记住的。
我曾爱过的那个女孩。
她叫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