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2.
“小清最近怎么样？”老板端来热气腾腾的广式早茶，叉烧包虾饺烧麦什么的，还有海鲜粥，摆了满满一桌子。
“她啊？还在恶补功课呢，这不是临近期末考试了么，忙得连轴转。”游掰开筷子，“不过听她的室友说最近有开始学着做菜，从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和青椒土豆丝开始做，算是不错的尝试吧。”
虾饺鲜嫩多汁，叉烧包味道浓郁，烧麦肉粒大块，游大口大口吃着，他还没吃早餐，这样热乎可口的食物才能满足接下来一整个上午的能量消耗。
“那挺好，我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她……她不再上班了，对吧？”
“嗯，不上班了，好好学习，为高考认真准备。”游回答。
老板说的上班，指的自然是小清之前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而去夜店做陪酒小姐的事，不便明说，但他听得出来。
“听说小清的爸爸是回来了，是吧？”
“不算回来了吧，不过会定期回来看看，也会给女儿寄生活费，比起以前要好多了。”他回答。
“那就好……”老板松了口气，“不容易啊，小清这孩子，还特别要强，不愿意别人帮她，我好几次说要帮她都不肯。”
游笑笑，“她的性格就是那样，我之前也被拒绝了好几次，还被狠狠讨厌过……不过说实在的，大叔你才是被小清帮助过的那个人，对么？”
老板不好意思地摸后脑勺，“那时候经营不善，差点把店开倒了，想想真有点惭愧。”
“没什么的，每个人都会犯错，及时改正就好，大叔你现在不是把店里打理得不错么。”游放下筷子，“相同的早茶，能帮我再准备一份打包吗？我有用。”
“没问题。”老板拿起传呼机，让后厨的人照着刚才的菜单又做了一份。
很默契的，游和老板都略过了关于小清母亲的话题。
虽然没有和老板说过，但小清已经大半年没再来过医院了，而以小清妈妈的情况，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老板不可能猜不到。
但这件事未免有些太过沉重，奇迹没有发生，现实永远比想象的还要深重。
所以还是不要提及为好，生活总得是向前看的。
“对了，小兄弟，你和你女朋友最近怎么样？”老板像是突然想起这一茬，问道。
他女朋友？
雪的话，老板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吧？他也从未向老板提过他女朋友叫雪的事情。毕竟雪和整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他不喜欢把无关的人带到事件的漩涡中。
那老板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那天大暴雨晚上来接你的女孩啊，能冒着那么大的雨来接你，而且还是你手机的紧急联系人，除了女朋友之外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老板表情很八卦，使劲往他这边靠着，“女朋友很漂亮哦，你小子有福啊。”
游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老板所说的是谁。
那不是……爱么。
“不是大叔我说，开店不少年，我也见过挺多的好看女孩，但和你女朋友差不多漂亮的，寥寥可数。”老板聊起他的八卦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那天我到现在都记得，出租车停下，穿着裙子的女孩踩着凉鞋踏入小腿深的水里，打着伞却还是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脖子和后背上，全都是美好的曲线……”
“停停停，怎么越说越咸湿了，那可是我朋友，你注意一点。”游止住了老板的即兴发挥，“还有，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她偷偷改的，和恋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吧？但我看那女孩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啊。这我可绝对不会看错，你当时喝得烂醉，人家女孩子一把架起你，不由分说就带你往外走，这还能搞错？那我这四十多年岂不是白活了？”老板摇头，不相信。
“我该怎么解释……算了，不解释了，大叔你觉得是就是吧，不狡辩。”游拎起装有早餐的袋子，“我去医院了，回见。”
“是你的朋友生病了么？”老板不再搞笑，认真地说，“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游心里一动。
“我想能吃到这样的早餐，他应该能很快好起来的。”
他推开门，离开了餐馆。
……
住院部，单人病房，病房号是1028.
游站在病房门口，他习惯性地回头望。
尽头的那间病房，曾经属于小清的妈妈。
现在，那里又躺着谁，他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呢？
摇摇头，今天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感伤的，他还有正经事要办。
敲了敲1028病房的门，游清了清嗓子。
“是我，游，可以进来么？”
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轻轻的“请进。”
没错了，是凌的病弱声音，并非伪音，他的嗓音就是这样带有女孩子气的娇柔。
游能确定这一点，因为即便是在早上刚睡醒时的意识模糊状态下，凌依旧是如此娇滴滴地回应他的。
那是三天前的事。
“起床了。”游早早来到了医院，他待会还要去学校，所以只能趁着早上来看看凌。
“嗯？”凌揉揉眼睛，“是游么？好早呀。”
刚睡醒的奶音，真是酥到了骨子里，游差点当场被萌死。
他之前从未听过这样软萌的嗓音，虽说雪和咲睡醒时也很可爱，但她俩只会抱怨没睡够，起床气不小，哼哼唧唧的，哪里会有这样的粉红场面？
然后凌起身，医院里的病号服相当宽松，大片的肩膀和大腿裸 露，白嫩白嫩的，若不是他知道凌真的是男生，百分百会认为这是神明大人赐予的福利时间。
可惜他知道了，所以只是看到了同性的身体，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带了广式早茶，味道挺好的，早上还没吃吧，尝尝看。”推门进入病房，游看到了已经睡醒坐在床上的凌。
这次衣服倒是有好好系好扣子了，游笑笑，将早餐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开始一个盒子一个盒子打开。
“谢谢你，游。”凌小声说。
“没什么，身为朋友，这些不是很正常么。”游将筷子掰好递给凌。
“嗯。”凌低下头，摆弄着两根竹筷。
“身体怎么样了？恢复得如何？”游问道。
“还行，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不住院也可以的。”
“还是保险一点，在医院观察观察，这样比较放心。”游将装有虾饺的盒子递给凌，“应该不用我喂吧？”
凌接过盒子，小声嘀咕，“人家其实是想被喂食的……”
“什么？”游装作没听到。
“没什么。”凌抬起头，素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游也一起吃啊，光是我一个人吃多尴尬。”
也是，游打开另一个装有叉烧包的盒子，食物是最好的润滑剂，两个人一起吃东西，很多话甚至都用不着说出来了。
比如我关心着你，比如我在意着你，比如我希望你能好，等等。
阳光从屋外洒进来，已经是初夏，房间里开着空调，窗边的绿植被空调风吹拂，就连阳光都好像被冰镇了一下，洒在身上，凉津津的。
游吃着叉烧包，抬头，正好对上凌的眼眸。
长长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鼻子翘翘小嘴巴嘟嘟，包养很好的长发飘飘，用发卡简单别住额发，还是娃娃脸。
可能真的是生错了性别吧，游感叹，柜子上就放着凌的病历，性别那一栏很清楚地写着，男。
神明大人的恶劣玩笑，让眼前这个本该是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承受了太多痛苦。异样的眼光，议论的窃窃私语，被歧视被看轻被误解，还有身体上的疼痛。
不是刚刚才发生那样的悲剧吗？凌打工回家的路上，被四个男人拖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侵犯。
拖着沉重的身体，凌生生走了十几公里，来到了游的家门前。
“救救我，游，救救我。”他倒在了游的怀里。
他昏了过去。
这就是上周末发生的全部了，之后的已经用不着游回忆了。
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他来到了这里，就坐在凌的身边，他该说些什么呢？
像医生建议的那样，让凌以后不要再使用药物和激素了么？还是像凌的父母希望的那样，让凌像个男生一样生活，丢掉裙子，丢掉化妆品，将嗓音也改回来吗？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以他所经历过的，见识过的来看，凌的问题早就有了最好的解答
是否想成为女孩子，从衣着到动作再到嗓音，完全是个人的选择，和是否发生悲剧无关，凌都应该拥有自己的自由。
当然，滥用药物和激素是不可取的，凌可以选择更平和的方式，不用那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只需要战胜自己的内心就好。
但他却没法顺利将这些说出来。
因为这些并不是他今天要做的。
他今天是来给凌做心理疏导的，他是来帮助凌从被侵犯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可他没有经历过凌所经历的，这要他怎么开口呢？
“游，你在想什么？”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凌放下早餐，注视着他的眼睛。
游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更加不知道是不是该主动开口询问了。
凌没有得到回答，扭头看向窗外。
“游，你，讨厌我吗？”他突然说。
“什么？”
“我说，游，你讨厌我吗？觉得我很恶心吗？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是吗？”
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凌说道。
他的眼神，是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