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4.雪之回忆Part3
瓢泼的大雨，我的记忆中天雪市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
赤着脚，我踩在没过脚背的水中，在街上疯狂地奔跑。
空气中弥漫着水雾，视线差极了，到处是亮着灯飞驰的车，溅起一人高的水幕，将过路人的全身都打湿。
我像个疯子那样，可怜又可悲，盼望着有疾驰而过的车将我撞飞，结束我这卑贱而不值得珍惜的生命。
鸣笛声，叫骂声，混杂在雨声中，我站在马路的正中央，呆呆地看着那些表情狰狞的司机。
我的胡闹带来了严重的交通拥挤，这种天气每个人都急着想回家，降下车窗，我听到了那些人的咒骂。
可我一点都不生气，雨水滑过我的脸颊，冰冷的感觉入骨。
为什么，我还活在这世上？
为什么，没有谁将我带走？
哪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天堂和地狱，我也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待着了。
这个太过残酷的世界，我已经没有任何要留念的事物了。
爸爸妈妈，家，爱……我连哪怕一样都无法留在手心之中，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
但过了很长时间，或许是半个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我还活着，毫无生气地活着，却也是活着。
神明大人啊，你果然连死亡都不肯赐予我吗？
我绝望地伸出手，雨水落入眼睛中，痛苦而酸涩，对我来说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这许多。
要是死了……死了的世界，一定会很平静吧。
缓缓沉入黑暗之中，心脏停止跳动，呼吸消失，大脑逐渐失去意识……
但我终于还是没有死，我从这残酷的世界中活了下来，这是我需要背负的，罪孽。
大脑和身体都被雨水冲刷，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我旁若无人地穿过马路，来到了雨稍小些的路旁。
有着行道树的遮蔽，我总算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一定是城市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街面上的水积得越来越多，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都急于逃离这里，街上变得越来越空旷。
风也大了起来，呼呼地吹着行道树的树枝树叶，将那些幸运躲过秋风侵袭的树叶纷纷吹飞，落在水面上，顺着漩涡打着转，久久不肯沉下去。
温度降得很厉害，或许是我被雨淋太久的原因，缓缓蹲下，抱紧肩膀，我感到了一种寒冷。
从脚底渗上来的凉意，我不断地打寒战。
人一冷静下来，许多感官就重新变得敏锐。赤着脚在地面走动，脚底已经被尖锐的石子划破，血融入了雨水中，生生的，撕裂的疼传导。体能很差的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来我是跑着从家里逃出来的，比任何一次体育课上的跑步速度都要快，而我浑然不觉。鼻子一阵阵的发酸，冬风的寒气，愿望落空的悲伤，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我只闻到了铁锈般的坚硬。
靠着行道树蹲下，我慢慢哭了出来。
十七岁的女孩，终于卸下了平时蒙在脸上的面具。
渴望爱，渴望温暖，渴望关怀的爱，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祈盼。
求求你，有谁，有谁任何人，是谁都好……
救救我……
……
“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头顶的雨忽然停止了，我听到了柔软的男声。
抬头，泪眼朦胧，我看到了陌生的他。
“同学，你还好吗？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啊，天气这么糟。”男生显然被我的模样吓到了，但他还是握稳了伞，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我。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接近我？他有什么目的？
习惯性的，我已经习惯把所有人想象成坏人，这是独自生活这么些年的经验。
虽然我很不堪，但靠着爸爸妈妈送给我的姣好脸蛋，还有同样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几张银行卡，这些年也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我。或是看上了我的相貌，或是觊觎我的生活费……
每当我怀抱着期待的心情对待他们，他们拙劣的表演就更让我失望。
尽管我可以不珍惜我自己，但我还是不想让爸爸妈妈太失望。
所以眼前的男生，他又是怎样的人？
“同学，能听到我说话吗？”男生显得有些焦急，“雨这么大，你不能就这样待在外面淋雨啊，感冒都是轻的，万一变成肺炎怎么办？”
“你是谁？为什么来管我？”我说道。
平静的语气，其实我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眼前的男生，他会是来救我的那个人吗？
“我是……我是路人，路过的人，高中生，仅此而已。”男生的回答很简洁。
“那你和我有关系吗？”我问。
“没关系，但是……我见不得女生这样淋雨，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我都见不得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男生向我伸出手，“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家，这个词刺激到了我，要是我有家的话，如果我能有家的话……
“我没有家，你又要把我送到哪里呢？”
男生一愣，他决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
眼神空洞的女生，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走吧，总之，先找个能歇下的地方。”
根本是不由分说，男生牵起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半强制性的，男生用纸巾擦了擦我满是雨水和泪的脸，架起我的肩膀。
“我叫游，是附近高中的高一学生，你呢？”
游的肩膀很宽厚，他的力气不算大，却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而且，最重要的是，很暖和。
我避开了游的眼睛，被那双眸子注视着的话，我怕会倒在他的怀里。
“我叫雪。”
我小声说道。
……
人生是没法预测的，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十几分钟之后，游带着我来到了酒店，开了一间大床房。
“不用担心，我恰好和酒店老板的女儿有点交情，所以没有身份证之类的也能入住。”游烧开了水，兑了一杯温的递给我，“喝吧，喝完去好好洗个澡，千万别感冒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这杯水。
一饮而尽，我甚至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如果游在水里下药的话，那么我……
但几分钟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游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可能是对我迟迟不去浴室表示不解。
“我去洗澡了。”我脸红着往浴室走，脑子晕晕的。
真是的，我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真的好吗，一个刚刚认识的男生，居然就跟着他来到了酒店，还毫无防备地喝下了他给的东西。
自己这是怎么了？
“等等。”游在背后叫住了我。
我停下来脚步，不知道游会说些什么。
“换下的衣服放在篮子里吧，我帮你送到前台，他们会负责洗好烘干的。”
原来只是这个啊……我点点头，关上了浴室的门。
蒸汽氤氲，我放任头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散开，看着头顶的浴室灯，身体一点点恢复，热量也因为热水的包裹而不再逸散，整个人趋于平静。
游，是吗。
我扑腾两下水，想着游的侧脸。
这么看来，他还挺帅的。
只是偶尔吗，游撑着伞，在路边遇到了自己。
还是说神明大人听到了自己的祈愿，终于愿意施舍一些奇迹给她了？
虽然对游还一点都不了解，但这好像是个机会。
改写人生的机会。
我笑笑，无声的笑，浴室的空气中弥漫着浴盐和熏香的芬芳，和外面的铁锈味完全不同。
要是失败了，游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是坏人的话……
自己这也算是，自暴自弃了吧？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故事停在这里，一定要抓住游的衣角。
我想要一个家。
……
“我洗好了。”我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踢踏着拖鞋，回到了房间中央。
“哦，你的衣服我已经拿去洗了，一个小时就能取到，等会吧。”游看着电视，示意我在床的另一侧坐。
“游，我能问个问题吗？”
鼓起勇气，我直视游的眼睛。
“问题？”游转过身，他的眼瞳是自然的黑，看不出任何谎言的杂质。
“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说过你只是路人吧？”
“对你好？”游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看到有女生被淋成那个样子，任何人都会伸出援手的。”
骗人，我在心里说，在你之前，分明连一个人都不曾在我的身边停下。
“那你就没想过吗？随便帮助别人的话，如果那个人是坏人，你该怎么办？”
“坏人？”游笑笑，“你是说你自己吗？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眼前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坏人的话，是不会哭得那么伤心的吧？”
我咬咬嘴唇，游就在几步之外，大床的另一侧。
他是把我当成离家出走的少女了吧，和家里闹别扭的孩子，所以才会这么温柔的吧。
但游啊，你不知道的，我最缺的，我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啊。
我爬上床，往游那边靠近。
“雪？”游还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能救我。”我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游的胸膛，“谢谢你能喊我的名字，谢谢你所做的这些。”
“雪……”游深深凝视着我。
“所以，都在这种地方了，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吧。”
呻吟着，乞求着，卑微的态度，我的手向游的身下伸去……
“啪——”
游打开了我的手。
他惊愕的站起身，和我保持着距离。
“雪，你这是要做什么？”游说。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