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50.永远的明天（九）
“游，对不起。”雪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嚅嗫。
雪的背后，是由鲜血与黑暗编织而成的无底深渊。
再退一步，雪就会坠落，无法回到光芒的人世间。
这是似曾相识的场景，他看着眼前的雪，缓缓抬起手，拭去了雪脸颊上的血污。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他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悲伤，他只是帮雪擦干净了脸，让那漂亮的面庞重现光彩。
“因为……我已经无法回头了。”雪回答，声音之中充满了悲拗。
“这意味着我们得告别了，是吗？”他问。
雪点头，低下头，不肯再抬头看他。
真奇怪，明明是最紧急的情况，明明是他最需要着急的时候，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情绪上的波动。
就像是在看一场电影，而且是第二次再看，会发生怎样的剧情，会有怎样的展开，会诞生出怎样的结局，他已经一清二楚。
可是问问自己的内心，他对未来并不知晓，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会的，我们不会说再见的，我不会允许这种情节的。”他说。
平静的声音，却带有不容质疑的威严，这和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样的梦，我已经不想再遇见了，所以，我会做出我自己的选择，不再后悔。”
雪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笑了，用眼神阻止了雪。
“到底哪一层才是现实，哪一层才是神明大人为我所展现的‘可能性’，我还是搞不清。”
不过，搞不清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再挣扎一次，为雪，也为我曾许诺的誓言。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我无比迟钝，迟钝到只会在悲剧发生后流泪，那我真的太讨厌他了。
光影闪烁，暴雨之下，是他跪在雪的身边，天空咆哮，世界因此灰暗失去色彩。
讨厌那个懦弱的自己，讨厌那个被命运和世界困死的自己。
我不会认输的。
……
“游，醒啦，九点半了，别睡了，太阳晒屁股了。”
不再是枯燥单调的闹钟，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温柔的呼唤，如沐春风般，又软又甜，耳朵一阵阵地痒。
“唔……雪？”
翻了个身，游懒懒地应了一声。
“嗯呐，当然是我，除了我，谁还会喊你起床呢？”雪就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想小咲也会的吧，她人呢？”
“你说你的好妹妹？人家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玩了，还指望着她喊你么？”雪微笑，眉眼中都是好看。
出去了么，这就对了，游稍微放心了点。
“好吧，难得雪大人有心，我就赶紧起来吧——今天是有特别的安排，是吧？”
雪一愣，“是，是啊，游你没忘吧，你右腿里还有两块钢板……”
“对对对，今天是手术的日子，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游一拍脑袋，很惊喜的样子，“真是太好了，这下秋天又能参加学校的运动会了，不用再去拿那个该死的优秀志愿服务奖了。”
被他超乎的热情吓到，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之前说到手术不还苦着脸吗？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
游顺手拉住雪的胳膊，“有雪在身边，就是手术也是很幸福的事呀，这下可以顺理成章享受一两个月的照顾了，想想不是很赚吗？”
“……或许是这样的吧。”
游眯眯眼，吸了吸鼻子，“好香啊，你是在做早餐吗？”
“嗯，起来也没什么事，就试着做了做，煎蛋培根和烤面包，怎么样？”雪试探问道。
“非常棒，我再来做个蔬菜沙拉，榨个果汁吧，咱们吃完就去医院。”
雪眨了眨眼，不理解游如此自然的反应，“游……不惊讶吗？我可是几乎从没下过厨……你不害怕我弄砸了吗？”
游坐起身，抵住雪的额头，两个人的鼻尖相碰，目光也撞到了一起。
这次，他没有再躲闪。
笑笑，捏了捏雪软软的脸蛋，“不管你做了什么，搞砸了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这可是来自家人的承诺。”
好了，趁着雪还没有反应过来，游把雪推出了房间。
“稍等，我换个衣服。”
雪摸着通红的脸蛋茫然走出房间，她是被游彻底搞懵了。
这和她预想之中的最后一日似乎不太一样。
游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
空调卖力吹着令人汗毛直立的寒风，太阳吝啬地收起了所有的光辉，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阴影之中，是如同死灰般阴沉的表情。
雪离开了房间，于是只剩下严寒和绝望。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亮，咲已经发来了一切准备OK的表情包。
小猫竖起了大拇指，大大的眼睛里是闪亮的小星星，非常可爱的模样。
可在现在的游看来，这表情却有些悲伤。
“哥哥，你真的想好了么？”
“嗯。”
“按照哥哥的要求，除了夕，其他所有人我都没有告诉，这样可以么？”
“好。”
“还有一段夕的语音，我希望哥哥能好好听一下。”
插上耳机，游闭上眼睛。
“雪不会被任何人伤害到的，你放心吧。至于剩下的……按照你希望的来吧，我会帮你料理好之后的事。”
本以为要被夕一顿骂，没想到夕会这么通情达理，游稍微有些惊讶。
不过，细细想来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没有和咲还有夕说完他全部的计划。
要是说了，咲和夕一定会拼死拦住他的吧。
所以不能说，否则雪就无法获得救赎，这是从万千可能性中推衍出的规律。
希望大家不要太记恨这样狡猾的他……考虑到大家也都或多或少骗过他，这就算是扯平了吧。
他歪嘴笑笑，可是笑得一点都不开心，只有无尽的苦涩。
出发吧。
……
夕同样靠在墙边，她捂着额头，拼命忍住从灵魂深处溢出的剧痛。
“警告，负载严重，警告，是否强制脱出？”
苍白的系统提示闪烁，夕咬着牙，毫不犹豫，点击了“否”。
切换模式为手动，取消生命体征监测与报告，校准时间为现实时间流动，无视脑部的疼痛，夕跟上了离开的游。
就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夕感到了灵魂的存在。
不，灵魂是个太过抽象的说法，具体点的话……
是世界的贯通。
游所听到的话，她给游的留言，真的是出于她完整的意志。
她还清晰地记得过去，现在，未来，以及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在此基础之上，她对游说出了那番话。
是的，她已经想起来了，那个“原初”的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真奇怪……如果她是因为经历了事实才产生的记忆，那么此时此刻，她明明还不应该知晓未来，又为什么会对游说出那些呢？
如果她是因为在这里“观测”世界而知晓的未来，那这份记忆，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送给了那个世界的她呢？
“不要尝试用因果的逻辑去解释，当多种可能性同时产生时，相互之间的干涉是会让因果错乱的。”小秋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夕大喊。
“我来帮你稳定住这个世界的构成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依靠人类制造出的玩意就能支撑一个世界的运作吧？”
“我知道虚拟幻境的机能不可能做到这些……”灵光闪过，夕忽然明白了什么，“我会回忆起刚才的那些，说明我出现在这里，也是世界运作必要的一部分吧？”
“你终于理解了。”小秋很欣慰。
“你根本不是什么好心，而是我必须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提前’观测到未来的我才会让现实世界的我做出正确的选择——否则游的计划不会成功，他只会待在手术台上，等待醒来时的悲剧已然降临，对吧？”
“在这个极端的世界之中，可能性虽有无限多种，可结局只存在两种，而现在，这两种，你都看过了。”
“游或者雪的死亡，二选一吗？”
“不，并不是二选一，想想看，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游又是为了什么才向神明大人祈愿的？”
夕停下了脚步，而游已经陪着雪渐行渐远，往医院的方向去了。
“所以说，最终还是只有一种结局，是这样的吗？”
“这下你就该明白，那么喜欢着游的你，为什么会在那一刻选择了放手——如果结局都通向一个方向，顺遂游所期望的，好像也变得能够接受了。”
夕默然，因为现在的她就是这么想的。
“还要继续看么？你应该已经回想起所有的事了吧？”小秋问道。
“就让我看完吧，看完游的这段挣扎。”
或许有她陪在身边，游会感到些许的安慰吧。
又或许……是有着游陪在她身边，她才能不害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