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双色日记·粉
老师的讲述很清晰，结合着桃灵灵的两本日记，我还原了那天的场景。
“有同学来和我报告过，我只当是小孩子经常会有的闹别扭，生闷气，没注意。”老师摇着头，“后来桃灵灵生了一场大病，我才反应过来事情有多严重。”
“那之后呢？”
“说来也奇怪，我是想着再发现有类似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地站在桃灵灵那一边……可桃灵灵好像自己找到了和欺负她女生抗争的方法，她不再害怕那些女生，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多，就连成绩也开始提高……”
当然了，后来她遇到了我，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光，即使我并没做什么，但桃灵灵找到了勇气和希望，也就找到了和女生们斗争的武器。
“她现在很好，她甚至一点不在意当初发生过的，其实我就是奇怪这点才过来的……抱歉啊老师，目的不纯呢。”
是我想多了吗，我所关注的重点，我以为桃灵灵内心的脆弱来自于曾经遭受过的欺凌，但现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也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了，她能走出那片阴影是最好不过的。”
明信片上的学校，是让我及时调整方向吗？不要沉溺于寻找过去，毕竟这个游戏的最终目的，是让我取得桃灵灵的真心。
“要上课了，想旁听吗？久违的小学课堂？”老师捡出几本书，“让你的学弟学妹看看高中的自己大约是什么模样。”
感觉是无功而返啊，稀薄又抓不住重点的情报，我还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
“好啊。”
……
“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特别的朋友，”老师走上讲台，不用说什么维持纪律的话，班里自然安静下来，“洛风，过来吧。”
这种风格的课堂，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站在讲台上，昔日觉得又高又远的黑板上端，现在不用踮脚就能碰到。
时间啊，改变了太多太多。
“洛风，老师曾经的学生，和各位一样，从一年级到现在，现在已经是高二，在天雪市六中念书。”
“大家好。”我礼貌地鞠了鞠躬，面对学弟学妹好奇的眼睛，我还有点紧张。
稀里哗啦的掌声，这群孩子还挺懂事。
“所以说，这是你们的学长，他今天会旁听一堂课，希望大家好好表现，让学长看看我们班的风采，做得到吗？”
“做——得——到——”拉长的声音，孩子们的气氛还是容易带动的。
“搬个椅子，选你喜欢的位子吧。”老师对我说。
点点头，知道自己个子高，我搬着椅子，自觉坐到最后一排了。
“你好。”我打招呼。
是可爱的女孩，打量着我，情绪介乎于好奇和警觉，她不回答，但眼珠子骨碌碌的，我就知道她很在意。
“我们听课吧，因为没有书，所以能让我也看看吗？”
女孩想了想，把课本往我这边挪了挪。
“谢谢你。”
小学的课程进度很慢，我听着这些简单的原理知识，感觉和高中课本相差了一个次元。
不过也说不定，再简单的原理也会有最复杂的题目，我想向女孩讨来他们现在用的教辅来看看，和我们那时候的相差会有多大。
“能让我看看你的数学练习册吗？”我悄声道。
女孩看看我，点点头，翻开书包。
练习册，还有随练习册一同被拿出来的，粉色的本子。
好怀念，我记得，这个粉色的本子，是语文老师的小窍门。
“你们有了什么好构思好想法，就记下来，不管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还是梦中的场景，对写作文很有帮助。”语文老师给我们每个人发着本子，是这么说的。
这么几年，这项作业还保留着啊，我微笑，拿起练习册。
呲——呲——
电流划过的声音。
粉色的，本子？
灵光乍现，我猛然想到了。
桃灵灵的那本日记，也是粉色的。
“这个，能让我看看吗？”我指指女孩的粉色本子。
得到允许，我翻开来看。
十月十三日，晴。
因为洪水，人类不得不建造起一座座巨大的漂浮都市，这是人类最后的维系之所。
十月十二日，晴。
机关术与魔法交织的世界，好想到那个世界居住，看着同一个学院机关门派和魔法门派的比赛。
十月十一日，雨。
时空管理局，代号000的顶级执行人，但这次，他腰间的枪却不能**，他誓要拯救心爱的那个人。
不像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女生能想出来的东西，我疑惑地看向女孩。
“是我哥哥帮我写的啦……他喜欢胡思乱想，我就让他帮我做这项作业……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女孩赶紧辩解。
那时候，因为不需要上交，大部分同学都没做这项费神费力的作业，也包括我，所以发下来的本子，很快就消失在草稿纸堆中。
恍不觉梦，追逐幻影。
难道说，难道说——
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等到了下课，我拦住了老师。
“老师，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
匆匆告别，我往家的方向跑去。
也顾不上慕容雪梦是不是真的疯狂到连上课时间都派了人监视我，我现在只想确定一个事实。
“所有的尝试，都有其特定的意义。”
钥匙转动，我清楚地感知自己的呼吸，在颤抖。
抽屉，抽屉在哪里……
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没有那个耐心慢慢寻找，现在的我，距离想知道的真相，只差一步。
找到了！
小学的毕业合照，每个班都在那棵银杏下排成几排，站在椅子和桌子上，郁郁葱葱的叶子，这是夏天的银杏。
我的手指在每个人身上滑过，桃灵灵桃灵灵……
第一排最角落，桃灵灵孤孤单单站在那里，而她那时最重要的伙伴，我，则是和男生们站在一起，笑得傻乎乎。
我并不很高，而桃灵灵，我和她也没有站在一起。
我颓然坐在地上，可以了，证据足够了，我可以确定了。
我之前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和桃灵灵的不相符，她记得那么清楚的事，我却完全没印象。
是不是很奇怪，桃灵灵的言语经常前后不一致，几次来到我家，她有时说着“好久没来”，有时又说着“第一次来呢”……模糊不清，就像是为了照顾场景，说出最合适的话来让我安心。
桃灵灵的态度也同样奇怪，明明遭受过那么严重的校园欺凌，见到女生时却一脸坦然，好像她并不在意一样……可她真的不在意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份痛苦被掩藏了起来？
还有，之前把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乖乖就范的“重磅消息”，我和桃灵灵已经发生过关系，现在看来是那么可笑，那么……悲伤。
以及决定性的，那两本双色日记，光亮的一面与黑暗的一面？要是真的那样该有多好。
慢慢爬起来，我还以为游戏要结束了，还以为和桃灵灵在一起，这样幸福美好的结局就能通关。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不可能没考虑这些吧，明明翻看过目录，只扫了第一章就想通过考试？
人生在世，无处寄身，世间曰为梦。心中怀恨，无止无尽，世间曰为爱。
很老的动画了，但这几句歌词，我一直没忘。
因为太合适。
先前的我被误导太多，我必须推翻那些不成熟的诸多想法，我得……重来一次。
在结束这次旅程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桃灵灵，等我。
……
第三节下课，我从教室后门溜进教室，放下书包。
“小风！”桃灵灵第一时间发现了我，这一个上午她肯定心神不宁，我摸摸她的头，这是安慰，也是最后的温柔。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或者说，我尽力往最糟的那个发展拐去。
“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学校天台，第一次死亡的那天傍晚，被慕容雪梦以一封信的名义喊到这里，随即在回家的路上被桃灵灵刺死，茫然而看不清方向的开端。
经过了几次死亡？六次还是七次？我终于了然了桃灵灵心结的真正来源，也知晓了制定游戏规则的那个神明的，无聊把戏。
看着操场，那里有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和我去找女生时，在她们学校天台看到的并无不同，看不清是谁，和当初站在走廊边看着桃灵灵淋湿却无动于衷的人群也没什么不同。
“桃灵灵，我叫什么？”我回头，问道，是温柔的语气。
桃灵灵握着我的手，懵懵的表情。
“我的名字，还记得吗？”
“洛……风……”桃灵灵歪头，“怎么了？”
“知道这个名字，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从……小学开始……”
“还有小时候我们的约定，我想听到完整的，约定的内容。”
“约定……为了让我更好地独立，不依靠他人，我会在学校少和小风接触的……”桃灵灵结结巴巴，和之前几次遇到她时的说辞并无不同。
一定打磨了很久吧，为了说服自己，为了和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
“在小桃的记忆里，我那时是个怎样的人呢？”
“小时候吗？”
“嗯。”
“闷闷的，和我一样没有朋友，坐在教室的角落，总是捧着书在那里读，因为个子是班里最高所以没有人敢欺负你……”桃灵灵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还是一模一样的描述，甚至和当初我脑海里模糊的影像也是重合的。
“我喜欢的是什么书呢？”
“《1Q84》”
“可我从来没读过这本书。”我平静地说。
“是小风忘了，我不会记错的，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记在那本粉色的日记本里，对么？”
终于，我看到了桃灵灵惊讶慌乱的表情。
“我在班里也不是最高的，这是毕业合照，我小学的个子很矮。”把照片递给桃灵灵，“那套《1Q84》，不是摆在你自己的书架上吗？”
“这，这不对，是我记错了，但小风一直和我在一起，这一点绝对没错……”
“我问过老师了，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桃灵灵小学时从来和什么男生成为好朋友，她从始至终都是孤零零的。
“该从梦里醒过来了，桃灵灵。”
从来没有什么拯救她的白马王子，那本粉色的日记不过是对应黑色日记的，美好的幻想。
为了保护自己，桃灵灵幻想出了一个能够给她庇护的温柔男生，编织了一整套故事来让这个男生逐渐丰满，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边界在哪里。
发生在银杏树下的那些，从始至终，只是桃灵灵一个人的挣扎而已。
我和桃灵灵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成为朋友，没有约定，没有发生过关系，就像合照上一样，我们站得很远，彼此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如果是重要的伙伴，不会不牵着手吧，不会不一同对着镜头微笑吧？
我就和站在走廊上的同学一样，那个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仅此而已。
“我不是你那个重要的人……那个人，从开始就不存在，对么？”
突然间，真的只是突然间，银光闪现。
凉凉的，又是温热的，我低头。
刀子插在我的腹部，冰凉的金属，汩汩流出的鲜血，剧痛袭来。
我无力地靠在栏杆，看着桃灵灵，她握着刀子，在颤抖。
“明明不该这样的，小风。”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当成那个人的呢？”鲜血顺着喉咙涌上，嘴巴尽是腥味，我在笑。
终于有一次是我预期中的发展了，情绪失控的桃灵灵刺死我的发展。
“小风只要好好的扮演，我们都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的，我一直都把小风当成那个他的……”
我相信，你可是曾经因为我否认过去就绝望到割腕自杀的女孩，我完全相信你说的。
“可那毕竟是梦，我们都会醒来，不是吗？”
“呵，嘿嘿，哈哈哈哈哈哈——”桃灵灵癫狂地笑，“那样的小风，没用了呢。”
是啊，没用了，在这个世界，我确实没用了。
拔出刀子，不带着任何犹豫，桃灵灵继续刺穿着，在我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洞。
我看着眼前女孩疯狂的发泄，还觉得有些欣慰。
“小风，没关系，我来陪你，我们还是一对，你还是我的王子，我还是你的公主。”桃灵灵看着被刺中十几刀倒在地上的我，瘫坐。
她哭了。
“我会回来的。”发不出声音，这是我残存的意识。
模糊的视线里，桃灵灵将刀子划向她的脖颈。
血泉喷涌，桃灵灵也倒了下去。
“我一定会……拯救你……”
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