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候区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售票的工作人员来叫我。
有小孩子被大人牵着手走过,偶尔探究地瞧过来一眼,全都被我冷冷地瞪回去。
这一年里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候其实很多,所以格外不喜欢这种川流不息的地方。
语文老师说得好,环境一旦反衬,效果总是格外强烈,课文里是这样,生活里也是这样。
有个阿姨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来。看我一眼,说。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我一个人来坐飞机。没有爸爸妈妈。”
“哎哟,为什么是一个人啊?”
“…”
我不想回答,总不能告诉她,我爸妈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吧,这种话,一旦开口,我会哭的,特别是在这种孤零零的时候。
她很仔细地打量我,像是不放心我一样,问我道。
“看你气鼓鼓的模样,不会跟爸爸妈妈生气了吧?”
“..…”
我越是不说话,她便越生气,还拉着我的手教育我说。
“你这小孩真是,生气了你也不能乱跑啊。你知道你父母得有多着急吗?你家住哪儿?出来多久了?赶快回家去,一个小孩子老往外跑会很不安全的知不知道?万一被拐卖了怎么办?”
我实在是被说得忍不下去了,认真告诉她。
“我本来就是被拐卖来的,我父母不在Y城,我坐飞机就是要回家去的。”
她根本不信我的话,还指着我身上的名牌衣服说。
“被拐卖来的小孩能穿成你这样?还有钱坐飞机?说谎是不好的行为指导吗?而且,你一个小孩根本没法单独乘航班知道吗?”
我说:“我有户口页。”
“有户口页你今天也走不了。得让你父母给你填张申请表才行的,而且至少要提前三天填。你有吗?”
“真、真的吗?”
我被这意外得知的消息惊到了,瞬间像炸毛的兔子,警觉地扭头朝售票台看过去。
刚才的售票小姐正好也向这边看过来,对我笑了笑。我忽然想起刚才她好像拨了个电话,口型如今怎么想怎么都像是“莫言小姐”四个字,心里陡然一惊,猛地站起来。
我拎着行李箱沿来路走,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身后响起售票小姐焦急的声音。
“小朋友你去哪里?哎你不要乱跑啊,你去哪儿?快回来!”
我越跑越快,急得想把行李箱丢出去。
这一想法终于在临近旋转门口的时候如愿以偿,我只觉得脚下被鞋带一绊,下一刻行李箱就真的脱出手去。
我眼睁睁地感到自己绝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去,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却又毫无办法。
这样类似的感觉在这一年里简直已经体会了无数次,临走之前居然还要再清晰地感受一回,顿时让我觉得苍天何其不仁慈。
认命等待跌下去的疼痛感,却在一瞬间觉得身体骤然被静止,有双手握住我的手臂,稳稳接住了还差几公分就要磕得鼻青脸肿的我。
耳边一声冷哼响起,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你现在,是想去哪里?”
我陡然后背一僵,我最不想再此刻听到她的声音,可人算不如天算,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你放开我!”
上半身被对面的人牢牢锁在怀里。挣了一下,没能成功。再挣一下,还是失败。
接着我在她手臂内侧狠狠拧了一下,趁着莫言姐手臂一松,立刻爬起来后退两大步。
看着她轻邹眉心的动作,些许愧疚涌上了心头,但旋即想到她对我做的一切,便又觉得还是我更惨一些。
被她从大山深处哄骗到Y城,莫名其妙进了莫叔的家,还被迫吃了半年的方便面,想想就觉得自己过得可真是惨不忍睹。
于是乎,愧疚的心思渐渐散去,反而敌视她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吊带裙,脚下意外的一双不同色拖鞋,这样的装扮在这初秋的夜晚,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我是你的监护人啊,你忘了?”
我没忘,但你尽到了一个监护人应该做到的义务了吗?
没吧。
对于我无声的置怒,莫言姐不予理会,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我,
看到我身边甩了将近一米距离的行李箱,她慢慢站起来,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跑来机场,想去哪里?”
“.....”
我自然不想告诉她,毕竟是她先抛下我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和莫言姐无声对峙了许久,半晌过后,终于还是她先开了口,冷冷的语调。
“回去。”
“回去哪儿?”
她说:“回家。”
我怒而反驳一句:“在这里,我没有家。”
她听完,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没能说出口,于是向前迈了一步。
似乎有接近我的意图。
我立刻做了个叉的手势警告她说。
“你别过来。”
然而她置若罔闻,又往前走了一步,淡淡地看着我。
“过来又怎样?”
“…”
我往后退一步,我自然不能怎样。在T城向来都是人家对我怎样怎样,断没有在这里突然反过来的可能。
只是我的退后却很不凑巧地惹怒了她。
“你到底想怎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冷,面若气愤,盯着我的紫色眼眸里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怒意。
我被盯得身子一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想哭,喉咙剧烈颤了一下,开口时声音便有些簌簌发抖。
像极了儿时考试不及格,被父亲严厉批评的那种感觉
于是乎,禁不起这种委屈的我,只好实话实话。
“我....不喜欢这里。”
听到这,她总算放低了音调,用相对温和的声音问我。
“不喜欢这里的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
“那我呢?”
“.....”
直到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看到了她脸上的气愤将原先白皙的脸蛋渲染得有些火红,置气的眼神盯得我心神恍惚。
(喜欢....你。当然,喜欢你啊!
可你,不是不要我吗?)
下一秒,她迈开两条大长腿,向我走了过来,我因为害怕再次被她的温柔所打动,害怕再一次被她推向别人,于是一退再退。
那样的感受,一次还行,两次还可以,三次,就太难受了。
于是我朝她大喊,试图用心里面最想倾泻出来的话语阻止她靠近我的行为。
“我在这里就是个累赘。累赘,你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吗?其实我回到山里去,对谁都很好。我高兴,你们也轻松。我只是想回到山区,安安静静地谁也不打扰,不行吗?”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我在这里格格不入。格格不入的感觉,姐姐你体会过吗?它一点也不好受。我只是想要回家啊,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离开这里吗?”
我一口气吼到最后。
这一年来积攒的郁气像是终于忍不住,宣泄而出。
吼完才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摸了一把,大片大片的泪水落在手心上。
愣了一下,立刻扭头。
我很想把眼泪止住,可它根本不听令于我,反而掉得更加厉害。
眼前还有莫言姐在无声地看着我。我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觉得又恼怒又伤心又狼狈。脸上的水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很快便积出一小滩水域。
接着我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人用双手捞住,再轻轻一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
下一秒我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笼罩,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依旧令我瞬间沉迷其中,就好像有魔力似的,她一靠近,我就再难能从她怀里挣脱开了。
原来莫言姐早已走近我的身边,蹲下来,将我整个抱住。
我愤恨,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这个样子,一言不发地走近我的世界,给予我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温柔怀抱。
可往往我以为这将是我日后每一天的真实写照时,却终将被她残酷地粉碎这份妄想。
这样的事情太痛苦了,比吃方便面要痛苦一万倍以上,所以我害怕,我胆怯,我受不了莫言姐那样子对我。
我努力地想推开她,双手用力推着她纤细的腰肢,并且气愤地朝她怒喊着。
“你干嘛啦,不是不要我了吗?现在干嘛又来找我啦。”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面对我的哭诉,莫言姐不但没有放开环抱我的双手,还一直安慰般地拍打着我的后背,笑出气来,语气愉悦得令我生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呀?”
“....”
我开口想说,却意外的发现,好像她真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可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养我,为什么要把我推给莫叔,我就不可以住你家吗?”
这样的话太过厚颜无耻,如若不是此刻我早已失去了理智,放平时,我是断然不可能对她说出这种不要脸皮的话来的。
可她没有排斥我这般贪婪,反而将我瘦小的身躯揽得更紧了,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我说过,你可以过来住几天的。”
“可我想要的不是几天呀。”
说到这,心里越发的痛苦,然而下一秒,她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
“那就一辈子!”
我怔忡了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是,便听到她有些自哀自怨的声音。
“本来以为你在那会过得更好,你会有真正属于你的家人。可如果....”
她将我的身子推开了一些,看到我脸上泪流不止的模样,不忍心似的,手指轻巧地搭在我的脸上,轻轻用指腹为我擦干眼泪。
然后才说。
“你那么痛苦的话,就回来我这吧,我会养你一辈子。”
“别离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