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蝉不安地鸣叫着,乌云遮住了月光,让深山老林中伸手不见五指。洛雷夏疾行于植物茂盛的山道之上,手托着一颗光球用作照明。
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是这次邪教组织居然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回到以前被攻破的据点,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教会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理由,让自己保留了邪教组织在山洞内留下的祭祀用品和魔法符文阵,并打算派专门的人去研究。虽然那些专家在调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之后也没有派人去清理,于是这些邪恶的东西就被遗忘在了山洞深处。
这些邪教徒们,崇拜的是一个叫赫麦尤斯·尼古拉斯的,司掌混乱与禁忌知识的邪神,而这个邪神要教徒把人类活祭给他的原因,不是吞食它们的灵魂,而是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那些人类的体内,把他们变成混沌的眷属,以在人间散布混乱和恐惧。而要举办接受神迹的仪式,无论被崇拜的是一般神祗还是邪神,对时间、地点和祭品都十分讲究,有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仪式失败。
……洛雷夏不敢再想。
隐隐的火光在不远处闪耀,凑近一看,是一座依山坡而建的营地,根据四周的景物来看,不远处就是那个邪教的据点了。奇怪的是营地里并没有人,而不远处的山洞中正传来阵阵诡异的颂唱声,一股惊人的邪气从其中扑面而来……
“不好——”
猛烈的紫色的闪光从洞穴深处发出,少女的尖叫接踵而来,洛雷夏此生从未感觉到过如此的恐惧。
强行拖着有些麻痹的双脚走入洞穴,无法让他相信的一幕就这样直直映入他的眼中。
暗淡的月光从洞穴顶部的自然天窗射入,照在被关在笼子里剥光的卡莲惊恐的脸上。
她柔顺的黑发,精致的五官,还是那么美,但是下半身,却被邪恶力量化作了触手。
勉强能够看出是双腿的部分,变成了密密麻麻长出了十几条分叉的腐黑色骇人触手。触手上不断长出的脓包就像烂泥沼中向外冒出的毒气泡,膨胀破裂向外喷出黄色的脓汁。
“洛雷夏!洛雷夏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触手还不停从卡莲的腰上,手上,胸口,肘部……接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撑破她雪白的肌肤,分泌出腥臭的脓汁。
自己的未婚妻不停尖叫着喊着自己的名字求救,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摆脱恐惧的根源。
因为她现在所恐惧的,就是自己。
“卡莲!!!”
洛雷夏想冲上前去,却被手持长剑围成一圈的邪教徒们挡住了。
“没用的,仪式一旦完成,就不可逆转。”
脸上写满诡异符文的邪教头子,脱下兜帽,露出他油腻的光头和可憎的笑容。
“正义的骑士想英雄救美?呵呵……哈哈哈哈哈!!!”
教科书式反派的狂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令人恐惧,令人反感。
“可惜啊!你还是晚了一步,你的公主已经被赫麦尤斯大人收为了它的眷属!一想象皇帝老儿看到他女儿现在样子的表情,我就兴奋到不行啊!!!”
听到这番话,洛雷夏的瞳孔惊恐地收缩了。
皇帝老儿的女儿?原来卡莲只是被当成公主的替身而已啊。
真有你的,公主殿下,既保全了自己的安危,又除掉了情敌,真是一箭双雕啊。
父母的遭遇,地牢的魔王精元,莫名其妙把卡莲当做公主绑走的邪教……
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黑幕?
他愤怒而恐惧地喘着气,心中像是被挖去一块似的痛,脑髓在邪教头子的狂笑中颤抖着,眩晕感从头到脚支配了整个身体。
不仅是因为对爱人卡莲的心痛。
不仅是因为对万恶邪教的憎恨。
不仅是因为对帝国黑幕的不满。
而是,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拼命,仍然改变不了自己只能作为别人的一枚棋子,一只宠物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反抗的事实。
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这对于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就是彻彻底底的否定。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自己的命运被别人肆意玩弄的感觉,他受够了。
洛雷夏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扭曲的笑容,不亚于刚才邪教头子的黑暗气息从他身上涌出。
“都是你们逼我的。”
掏出口袋中蠕动着的肉球,洛雷夏义无反顾将它吞了下去。随着黏滑触感一同流入腹中的,是如万丈无光深渊般深不见底近乎无穷的力量。
一道冲击波以洛雷夏为中心扩散开来,这是山岭也为之战栗,大地都为之颤抖,风儿同为之哀嚎的力量。邪教徒们纷纷被冲击波吹飞,撞在坚硬的岩壁上,碎成了肉泥。
“这……这是什么东西?!特战队员!快向我靠拢!”
几位全身覆盖着黑纱,有较强实力的教徒在冲击波下勉强站稳,躲过了化作肉泥的命运,连忙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将腿都被吓软邪教头子保护起来。
“呵呵呵……之前夺取他人性命时的猖狂劲怎么没了?对你们信仰的神的忠诚都去哪了?难道说只要遇到无法战胜的力量,无论什么都可以抛弃么?!”
洛雷夏抬起头,脸上挂着充满戏谑感的诡异微笑。
原本头上阳光般充满活力和优雅的金发已经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死亡和消逝的银灰色,犹如绿宝石的美丽双瞳也变成了充满杀气的血红色,脸上暴起的血管好像一条条蚯蚓,随着心跳不断蠕动着,向对方宣示着他疯狂而扭曲的愤怒。
“别……别害怕!他就一个人!我们一起上,一定能打赢他!”
“太天真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剑气化作锐利的风暴,将邪教徒一众拦腰斩断。
就像打出大满贯的保龄球瓶,有着整齐划一切口的下半身纷纷倒下,而上半身大都不知被吹飞去了哪里。
结束了。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洛雷……夏……”
扭曲而嘶哑,又突然转为尖锐的声音唤醒了还在发呆的洛雷夏,那是卡莲。
笼中的卡莲,已经不能再称作为是卡莲的东西了。布满全身的触手不断蠕动着,地上一滩淡黄色的脓汁流程小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而原本那张美丽的脸,下巴拖在原本是胸口的地方,异形的口腔中布满了尖牙,舌头也变成了一根黏滑的触手,只有还没有被邪神之力侵蚀的额头和下面仅存的一只眼睛,能让人看出来这团恶心的东西原本是一个人。
“杀……了……我……”
如果非要形容,也只能说是鬼叫声了吧。
但是洛雷夏并没有害怕,毕竟,他自己也已经不是人类了呢。
他走上前,举起剑,对着那只眼睛硬挤出一丝愧疚的笑容。
之前洛雷夏带兵进攻这里时,也遇见了不少被活祭转化的人,而想要杀死这些可怜虫并不容易。
无论是刀砍还是枪刺,这些肉团都会很快再生,甚至浇上油放火烧,也无法完全破坏肉团内部。它们的生命力强得令人发指,最后动用了开山的爆破火药桶,才成功让它们安息。
“对不起……卡莲,我永远爱你。”
充满魔力的剑尖落下,插入面前怪物的身体深处,爆炎燃起,将曾是爱人的肉块炸成碎片。恶臭的脓水粘在洛雷夏的裤脚上,腐蚀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洛雷夏走出山洞,坐在一块岩石上,将剑放在一边,抬头看着天空,发起了愣。
无论惊雷响起,电光闪过,还是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头上,他都不曾离开。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卡莲的仇已报,自己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些怅然若失呢?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自己这一天的遭遇如过电影般在脑中不断回放着。从看到血迹,到质问将军,再到地牢夺宝……然后是千里奔袭,大战邪教徒……还有卡莲……明明前一天还是幸福满载的日常,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真是糟糕的一天啊。
想到这里,洛雷夏不禁冷笑起来——今天只有遇见那个小偷的时候是比较幸运的,但也只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明不想成为勇者的后裔,明明不想被公主垂青,但是……这些旁人可能很羡慕的东西,偏偏就给了并不想要这些的自己。
自己真是……只在奇怪的地方运气好啊。
“既然全世界都刁难自己,那么向全世界复仇不就好了?”
脑中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让洛雷夏自己都为之一惊。
虽说魔王的精元是至邪至煞之物,不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被影响。
但是……这句话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反正……已经这样了。拿剑架在自己上司的脖子上,违抗皇命,夺取魔王精元,无论哪一条都是十恶不赦之罪。
然而自己心爱的卡莲并没有救回来。
就像命运不给自己留后路一样。为了不让卡莲回到自己的身边,为了不让自己沉醉于温柔乡……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雨好像突然变得大了起来。
洛雷夏抬起头,捂着眼睛大笑起来,雨滴落在手上,和指缝间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洛雷夏终于明白了——小时候所受的歧视,长大后遭到的不公待遇,突然蹦出来帮助自己的飞天神盗,魔王曾经留下的诅咒秘宝……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在提醒他,作为勇者的后裔而生,她的使命并不是为了替父亲守护这个曾经被他从黑暗手中拯救的世界。
而是代替黑暗,将这个更加黑暗的世界彻底毁灭。
倾盆大雨打在身上,颇为沉重的洗礼昭示了他的新生。
已经不用再顾及什么了。
“帝国啊,我会看到你被我亲手毁灭的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