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行驶在午后的马路上。
出门后，郭澜问林静想去哪个地方，林静想了想说开车往老城区那边走吧，郭澜说好。
车窗外，远处白色的高楼流过，像一起奔跑的巨人，林静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车上的坚果罐吃着，像个松鼠一样。
郭澜开着车，两个人都不说话，林静偶尔扭头看她一眼。
夏日午后的一切看起来都带着一丝疲倦，火焰般的太阳直照地面，路边的沙尘仿佛闪烁地生光。空荡的街道什么扰攘也没有，驶出市中心后，奥迪的车速渐渐快来起来。
从一条分岔路一直往下到余江边，车最后停在了路边的树荫下。林静从翠绿的草坪上穿过来到江边，双手支在晶莹的大理石护栏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郭澜站在她身边。两人还是没有说话，风吹动着脚下的长草，阳光的圆影透过头顶榆树密密层层的叶子印在她们身上。
“我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这里。”过了许久，林静轻轻开口，“无论白天还是晚上。“
“恩？怎么啦？” 郭澜立刻接上了话。
“妈，你觉得一个六岁的小孩，能有多懂事？”林静扭头看着她。
“这个……你是指哪个方面懂事呢？”
“人生观之类的吧。”
“…………“
“有一天下午，就是在这个地方。“见郭澜陷入了沉思，林静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很久，从午后到傍晚。”
“然后呢。”听到林静这番话，郭澜收回了思绪，认真看着她。
“后来有一位老婆婆带着她的孙子从我边上经过。”林静继续说着，“可能是走累了吧，他们就在草坪上直接坐了下来，我不记得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了，只记得那个老婆婆的外孙，那个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问她
“奶奶，你什么时候死啊。”林静回头，直视着郭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郭澜愣住了。
“你觉得那个小男孩为什么这么问？”林静收回了目光。
没有立刻回答，郭澜向前一步，出神望着江面，这时一阵大风从对岸吹过，带着丝丝凉腥味，头顶的树枝哗哗作响，些许泛黄的叶片盘随风滴入水中，顺流飘荡，失去了化作春泥的机会。
“他或许刚刚开始理解死亡这个概念吧。”沉默了很久，郭澜轻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知道人都是会死的，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自己或者身边最熟悉的人身上吧？”
“或许吧，但我觉得不对。“
“不对？”
“嗯，可能用不应该来说更恰当吧。”说到这里，林静用力晃了晃脑袋，“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起这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会对自己的奶奶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只是童真带上了启蒙的好奇吗？我想了很久很久，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直到后来，我看了一本书。”
“书？”
“对，一本小说。”林静顿了顿，“是个偶然吧，那本书大概是一个系列中的一本，书名我忘记了，可能根本就没记住。当时是在班上大扫除的时候，从某个人的抽屉里掉出来的，当时没事做的我就翻了翻，书里的情节我看不懂，但是我一下就翻到了中间似乎是回忆的情节。”
“在回忆的故事里，讲的是一对孤儿兄弟相依为命生活在深山的小镇里，哥哥很早熟很努力，弟弟很懦弱又敏感，两人生活的很辛苦。”
“弟弟有个梦想，就是想坐一次飞机，从天空俯瞰大地，但他也知道，对于他们兄弟两个来说这个梦想是遥不可及的，但哥哥记住了弟弟这个梦想。于是哥哥省吃俭用存下钱，买了烟和酒，贿赂了自己打工所在林场的直升机驾驶员，让他教自己一些直升机驾驶的简单操作，随着贿赂的不断加深，驾驶员对哥哥也就放心了起来。最终有一天驾驶员外出，哥哥当天晚上抓住机会，偷出了机库的钥匙，带着弟弟飞上了天空。”
“有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直升机在灿烂的星空下盘旋，身下是连绵的森林和点点灯火时，弟弟惊呼哥哥我们会掉下去摔死的，但哥哥满脸骄傲放声大笑，这可是你哥亲手开的飞机，不会轻易就坠落的。”
“本该是童话般美好的时光，可弟弟在飞机平稳落地后却掩面大哭了起来，哥哥大吃一惊说你为什么哭啊，你不是一直想上天看看吗？弟弟说是啊，我很高兴，但美好的时光过完就没有了，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快乐的日子了。”
“于是我终于想明白了。”说完，林静无声地笑了笑，“我想起当时，小男孩手里握着买来的蓝色卡通气球，他和奶奶脸上都贴着红星的贴纸，那是套圈失败所到的纪念品。那天是周末，祖孙二人大概在中心广场上度过了很美好的一个下午吧，那可能小男孩自记事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吧。”
“所以他可能是在害怕失去吧。”说到这里林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很纯粹，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拥有这份美好多久，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重现这份美好。”
“之后我试着寻找了一下，可我再也没有在这座城市里遇见他们。”
“寻找……你是想当面问问他这个答案么？“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再看看他们。“。
“他们现在一定也生活的很幸福呢。”郭澜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静的脑袋，“我很高兴，林静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或许吧，那么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刚才电话的事了吧？”
郭澜的手立刻停住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大概。”轻轻拨开了郭澜的手，林静注视着江中摇晃着的各式倒影，“他是想带我回去看看吧？”
“嗯。” 郭澜轻轻咬着嘴唇。
“是他爹，也就是我那爷爷提出来的吧。”林静接着说。
“小静你……是怎么知道的？“郭澜微微张着嘴，表情惊讶又疑惑。
“很好猜的啦，无非就是什么我长大了，想我了想见见，毕竟我是林家的人他们的孙女啦。其实就是看我长大了，过几年也要上大学了，也算有点价值了，满身铜臭味的东西当然不会任何一个收割价值的机会啦。”
这番话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在过去的世界中就曾经上演了这一幕。高考过后的某一天林泽忽然找上了自己，说什么爷爷老了想见你啊，大家都是伐木累之类的鬼话。
之后迫于种种压力还是去了，一见面好家伙，林氏家族全体出动，在乡下豪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酒会。
一些从没见过面的大哥二姐三滴四嫂们纷纷闪亮登场，一路上套近乎套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皮笑肉不笑地走了一路，好家伙，饭还没吃，等着自己的是大型的认祖归宗仪式，连家谱都摆出来了，林老爷子胡子一吹神情严肃，张口就是血脉相传，听的林烬满脸尬笑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
这一把年纪都活到脸皮上了。
最后结局以郭澜强行进入会场带走自己草草收场。
什么狗屁亲情，无非就是看着你林烬长大啦，名牌大学也考上啦，原来看不起给踹了的儿媳妇如今也在商界闯出点名声了，想捡现成的。
呸！
不过说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女孩啊，而且刚刚上高中，能有什么收割价值啊？就算是提前投资，你林家不是重男轻女吗？现在来套近乎，莫非想来召自己回去，打算作为什么联姻的资本？想到某些都市小说的狗血情节，林静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那小静你……愿意回去吗？”郭澜微微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颤抖。
“啊，这个啊，去，为什么不去啊？”从纷乱的思绪抽离，林静微笑着说。
“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林静走到郭澜身边，和她并排站着眺望着远方，“他们无非是看我长大了，想从我或者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或者想让我些做什么。”
“痴心妄想啦。”林静哈哈笑了一声，“我不会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但我必须回去，毕竟我名义上还是林家的后人，我不想让他们落下话柄，在背后说我们是什么无情冷血之人。并且这次回去，我要让他们看到。”
“我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现在过得有多好。”林静说着，伸手拍了拍郭澜的肩膀，“我会跟他们以礼相待，让他们知道我并非什么没有教养的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母亲，她把我培养得很好，想看笑话？做梦去吧！”
郭澜怔怔看着林静，面前的女孩笑得恬静安宁，像是那种很早就独立，思想成熟的男孩子，说着自触动着人心的话，却又好像无关紧要。
然而话出口林静才意识到自己的有点上头，真情流露了。虽说确实是心里话，但言语本身就是一种隔阂，会歪曲真情，看着自己搭在郭澜肩膀上的手，林静一时不知所措。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郭澜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林静，神色很是复杂。
“谁知道呢。”听到这句话，林静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不紧不慢地说着，“医学上有一种说法，人体的组织细胞，每隔七年就会完全更新一次，心理学上也有类似的讲究，说人的心理每隔五年就会有80%的不同，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确实不是你过去的女儿了，更何况。”说到这，林静深深看了郭一眼 “你真的了解过你的女儿吗？”
“臭丫头，还跟你老妈装起来了。”几秒钟后，郭澜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林静的脑袋，嘴里笑骂道 : “我只是感叹一下自己的女儿忽然间长大了，懂事了，你还来劲了，跟我说什么医学心理学，你不是我女儿那你是谁啊？”
“我是你儿子。”林静心里想着，差点说了出来。
“不过有一点妈妈确实做的不对。”忽然，郭澜的口气软了下来，“过去这几年，妈妈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也没有去试着了解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是我的不对。”
“你知道就好。”林静脸上强撑着，心底却流淌着丝丝暖意。
“你说你失忆了，妈妈相信，这次回来，我确实发现你的动作，神态，说话方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有些细节还是没变。”郭澜说着。眼神中满是温柔，“你每次吃饭前都要喝一杯水，并且吃完饭后擦嘴都会用三张纸，你每次无论穿什么鞋都是先穿右脚然后先脱左脚的，还有你收拾桌子都喜欢把东西堆在左上角，给洗衣机加洗衣粉时每次都会觉得加少了又重新再加一遍，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妈你好棒。”林静扭过头，忍不住想捂脸。
“小静，给妈妈一些时间和机会，去了解你吧。”郭澜柔声说着，握住了林静的手，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嗯。”林静把手攥紧了，作为自己的回应。
“渴不渴？车上有水，我给你拿过来。”
“不用，我们回去吧。”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