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仅仅是一瞬间的犹疑,夏夜立刻明白到,他此时所处的地方不可能是现实。具体的原因他也不清楚,只是脑中理所当然一样地对现状做出了这样的理解,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一般。
这里是直观上看起来像是二维布景一样的小屋子,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是一样红黑相间的方格图案,屋子的整体奇形怪状,虽然棱角分明但是不构成任何特殊的形状。在屋子的天花板正中央挂着一盏生锈的古老吊灯,吊灯上面不规则的插着许多燃着黑色火焰的白色蜡烛。在墙壁上歪斜地挂着一些造型奇特的画框,画框里面是清一色的黑暗背景,背景上什么也没有。在屋子的地板上只有三样摆设,分别是一把看起来十分舒适的皮面椅子、一架古旧但不失典雅的黑色三角钢琴以及一面一眼看去非常气派的大镜子。椅子与钢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正因如此,感觉这两样东西与这间古怪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那面大镜子的高度直达天花板,纯黑色的边框上盘绕着华丽的纹路,底下由两只爪形的脚支撑着,镜面被一张的帘布遮挡着看不见。除了椅子和钢琴之外,这间屋子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奇怪,尤其是那面大镜子,散发着慑人的存在感。
“这是······梦吗?”夏夜站在屋子的中央,茫然地环顾四周。整间屋子的色调偏于灰暗,有种压抑、同时又十分沉静的感觉,“梦?”夏夜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疑问。
理性否定了这里是梦境的可能性,而感性又断定这里不可能会是现实,他的知性受到了限制。这里并没有梦幻之中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反而是一种近似真实的、清醒的感觉,但他的潜意识又十分肯定这里这里并非他原本所存在的真实。
夏夜触摸着椅子,手上确确实实地传来了真实的皮制柔软触感。他将椅子搬到钢琴前坐了下来,翻开键盘盖抚摸着黑白相间的琴键。
“这里······不是梦······”真实的触感与清醒的思考让他明白,身在梦境中的人是不会去思考自己是否处于梦境之中,只有醒来之后才会理解梦境与现实的差别,“可是······如果不是梦,这又是······”
他踌躇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按下琴键的想法,离开了钢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屋子并不大,夏夜抚摸着墙壁,确认着手上冰凉的触感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经过了每一副漆黑的画框,最后停在了那面大镜子前。吊灯上摇曳着黑色的火焰,夏夜将手伸向了镜子上的帘布,这时——
“那个还不可以拉开哟~”
那是个尖尖的、细细的、拖着怪腔调儿听起来感觉有些滑稽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女孩儿在哑着嗓子说话,又好像是一个女人刻意用不纯正的假声发出的声音。夏夜追寻着声音的来源回过头——
“唔······好刺眼······”
夏夜拼命眯着眼睛在刺眼的白光下保护自己的双眼,在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纯白的房间内,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这里是······”
“你总算醒了!”一个带着松了一口气一样语气的声音传入了夏夜的耳朵,让他转了一下头,只见一个身上穿着白大褂、手上拿着记录板看起来像是个医生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
她是一个拥有一头金色长发以及翠绿色瞳孔的美人,正带着温和的微笑俯视着夏夜。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面对她带着关切的问题,夏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是哪儿?”夏夜感觉身体有些虚弱,说话没什么底气,“我为什么······”
“嗯唔~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女人对夏夜笑了笑,那笑容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和力,让夏夜情不自禁地感到安心,“不过一切都安定下来了,至少目前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事态,请安心吧!”
虽然面貌年轻,但不难看出来她有着成熟的人生经验,而且似乎是个易于接近的人。夏夜用手支撑着坐起身,本想向女人道明自己的疑问,但他立刻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是······”看着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床脚的人,夏夜呆住了。
凛然的身姿,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面孔,如瀑布般顺滑的长发,以及那双与自己四目相对的、平静如无机质般的眼睛——少女身上任何一处乃至发梢都表现出一种协调的美感。
“你是那个时侯的······”
回忆的场景在夏夜的头脑中一闪而过,在夜晚的仓库中出现的那名长刀少女现在就站在床脚,安静而毫无动摇,让人联想到制作精良的人偶或是静心雕琢的雪雕。夏夜注意到拿在少女右手中的细长布袋,心想那一定就是她当时挥动的那把武士长刀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混乱的记忆让夏夜开始怀疑自己的不明处境,不安与疑虑涌上心头。没等夏夜再次发问,金发女人先于他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
“你先冷静一下,不要顾虑太多,保持平静······”女人坐到夏夜旁边做出了安抚的动作,过近的距离让夏夜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有慌张,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稍微移开身体,和女人拉开了一点距离说道:“那时在仓库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现在的处境。”夏夜询问似的看着那双漂亮的碧色瞳孔,加了一句:“会告诉我吧!”
“当然。”女人说道:“我们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也会解答你的疑问,但是在此之前还请你尽量配合我们,这是最重要的前提。”
“配合你们?”夏夜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带着疑问的抗拒感,“配合你们是指什么?”
“我们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也不会对你采取什么不当的行为。”这话让人有些无法信服。
应该可以说夏夜是与任何非日常事件都扯不上关系的那种人,从来不会去惹是生非、也从来不会主动介入他人的麻烦中,这样的他却偶然间被卷入了那场超常识的争斗中,而且在自己身上还发生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状况。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夏夜似乎是被对方用什么方法弄昏之后带到了这里——这并没有经过夏夜的认可,是几乎可以构成犯罪的行为。
“不要担心,危险暂时已经解除了——”女人带着那种有着不寻常的安抚能力的笑容说道:“至少现在你与我们之间的联系是稳定的。把你牵扯进来使我们的失误,所以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补偿你。”
“我可以将你的话理解成我有权利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是的,只要你想。”女人带着不变的微笑站了起来,说道:“我们的局长说过在你醒过来之后立刻带你去见他,我本来觉得应该让你多休息一下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没心思安静休息吧!”
“请带我去见他吧。”
女人点了下头,示意让夏夜跟着她走。夏夜离开了床,双脚踩到地上时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而是一身像是医院提供给病人的那种单薄的衣服,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向女人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由于这里是隔离设施,你的随身物品放在另一个地方,当你离开这里时就会还给你。”接着,她调皮地对夏夜挤了下眼睛加了一句:“你的身材不错喔!”
“是、是吗······”夏夜感到自己的脸热了一下,不过他立刻平复心情,避免表露出动摇。
“啊!”刚走到房间门口时,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转过身对夏夜伸出手,“差点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潘多拉,请多关照啦!”
“我叫夏夜。”
“夏夜啊······很好听的名字不是么?”
“谢谢。”
两人握了握手后,夏夜跟在潘多拉的身后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里似乎是一栋建筑物的内部,被人造光照得通明的走廊上响亮地回荡着脚步声。夏夜跟在潘多拉身后穿过走廊,走向走廊的尽头。这里四处都看不见人,而且没有一扇窗户,完全看不到外面,有种封闭的压迫感,让夏夜感到有点不舒服。
途中夏夜一面回想着发生的事情一面思考着自己被动的处境,整件事情由始至终都让他完全无法理解,尤其是记忆中的那一幕幕诡异的画面——斩断的手臂、诡异的人偶、被黑色火焰燃尽身体的女人以及最后出现又消失了的那只奇怪的黑色生物。他现在正被其他人掌控着——这是他所能理解到的唯一的事实。
“就算潘多拉小姐那么说——”夏夜看着走在前面的高挑身姿,心想着:“也许只是想让我安静下来罢了!即使会告诉我些东西,也很有可能是骗人的。”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的处境如何、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此时夏夜心里已经进行了一些猜想,其中貌似最合理的就是自己被卷入了进行非法生物工程研究的一类组织的试验中——这当然不是夏夜的异想天开,回想起发生的种种情况,这样的猜想还算是保守的。
夏夜冷静的头脑提醒他不可以轻举妄动,很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只有见机行事。
“话说回来······”夏夜突然想到,当夜的那名长刀少女曾出现在之前的那个房间里,“她已经离开了么?什么时候?”
潘多拉按下电梯按钮,走进了电梯。夏夜边想着那些事情边跟进去,转过身后诧异地发现,他刚刚想到的那名少女就跟在他的身后,也走进了电梯。她好像一直跟在最后面,可是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脚步声都没有传进自己的耳朵。
潘多拉没有对随行的沉默少女表示出在意的样子,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
“在去见局长之前,有些事情你需要先了解一下。”电梯门缓缓关上,潘多拉说道:“有关我们这个组织的一些情况,我想你应该了解一些比较好,毕竟你已经与我们发生了关联。”
“组织?”夏夜控制着自己不去在意那名悄无声息的少女,问道:“你是在说这个地方吗?”
“具体是指我们的组成人员以及我们的行动理念。先了解一下这些对你和局长之间的对话会有所帮助。”见夏夜点了点头,潘多拉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是属于一个名叫‘反奇点事件研究科’的联合组织,就像是名称所表达的那样,我们是专门针对违反常规科学事件进行研究的组织。”
“违反常规科学事件?”
“依照科学理论,我们的宇宙开始于一个奇点,而我们‘反研科’所研究的就是违反这一理论的事件。简单来说就是违反常识的事件。”潘多拉解释道:“不过比起这种说法,说成是‘不确定事件’也许更为贴切一些。换句话说就是和你在学校学习的理科不同的学科。当然,这是非公开的。”
“为什么是非公开的?科学研究应该是符合法律要求的吧!还是说你们进行的是违反国际法的那类研究?”对于“非公开”这一点,让夏夜起了疑心。依照自己所知,人类克隆、生物炸弹、毒气一类的非人道研究是不被允许的,看来自己的猜想多多少少是正确的。
“有关我们所进行的研究法律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指向,我们的组织是在法律无法触及的领域建立起来并且延续到现在的。光听名称你就应该能够理解一些了,这个组织所研究的事件其实是违反常规世界观构成基础的。举个容易理解的例子来说就是——”电梯在持续平稳地上升着,潘多拉想了一下说道:“比方说依照万有引力定律,地球附近有质量的物体都会受到万有引力的影响而具有重力,可我们所研究的对象就有可能会出现‘具有质量却无重力表现’这种情况,能听懂吗?”
夏夜点了点头,心里对潘多拉的叙述产生了一点好奇。
“不只是这些,在我们的研究对象中,很有可能会出现那些仅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事物,甚至于人们所信奉的神明。因为有许多地方都与常规科学背道而驰,而且还会有出现一切无法预计的‘可能性’与‘危险性’的可能,如果轻易公开的话毫无疑问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动摇这个稳定的社会构成,所以组织采取了十分严密的保密措施,只有内部人员以及一些相关部门才知道组织的存在。”
潘多拉停顿了一下,给了夏夜思考接受的时间。
“组织的组成人员虽然并不多,但是遍布世界各地,主要分成四个区域,即是西太平洋总局、北方中央研究基地、南部分局以及我们这里的东部分局。这里是‘反研科’东部分局的主要研究设施,我是这里的研究部门主管。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机构,我们主要处理在这片区域内出现的情况。”
“‘出现的情况’指的就是我遇到的那个意外吗?”
“是这样的。”电梯定在了顶层,三人走出电梯继续由潘多拉带领着走向一个方向,夏夜忍不住留意着跟在最后面的沉默少女,她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嘴,夏夜甚至怀疑起她是否在呼吸。潘多拉继续说:“我虽然是内部人员,但仅参与研究相关的工作,所以知道的并不多,也不太清楚我有权限告诉你多少,所以目前只能先将组织的存在告诉你,剩下的相信局长会处理的。”
“局长”这个词眼让夏夜联想到了警察局长或是机关局长一类刻板稳重的形象,带着这种印象,夏夜跟着潘多拉来到一扇门前,潘多拉敲了敲门,门后过了一会儿才传出了一声细微的回应。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房间,大小和夏夜出来的那个房间差不多,不过氛围就差得很多了。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只有一张办公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摆设,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文件,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摆在桌上,棋盘上面的黑棋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白棋。
原本就呆在房间里的人有两个,一个站在办公桌旁边,是一个戴着古板的方框眼镜、绑着两条有些土气的麻花辫子的“小”女生——至少从外貌来看年纪并不大。她怀里抱着一堆文件,似乎是在整理办公桌,应门的人想必就是她。在几人进来之后,她先是露出了一个半吊子的笑容,然后视线开始不知所措地游移着,看上去有点不可靠的样子,不住地瞄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两脚搭在桌上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后,由于身体以夸张的幅度后仰着而看不到长相,不过从外观体型来判断,他是个男人。
在潘多拉将门关上之后,沉默就一直持续着。沉默长刀少女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夏夜产生了也许她实际上是机械人这样不着边际的妄想。潘多拉进门之后就再没有说什么,似乎是在等对方开口,不过依然持续着的沉默让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询问地看向了办公桌旁的辫子眼镜小女生,不过这只得到了让辫子眼镜小女生变得更加慌乱的效果。
夏夜看向了桌子后面的那个男人,他从几人进门之后就一动也没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可能没有发觉有人进来,想必也不会是不屑于理会进来的几个人,他好像是在进行自我思考,那稳如泰山的姿态仿佛在提醒着旁人自己的自信心无可动摇,他那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让夏夜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宛若身处暴风雨前的沉寂之中。
“局长——”潘多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出声说道:“局长,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他带过来了。”
被人尊称为“局长”的就是这个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到潘多拉的声音,他还是一动也不动,让夏夜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太目中无人了。
“局长?”潘多拉以小心试探的声音再次出声,可是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用眼神询问着站在桌旁的辫子眼镜小女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那个······”辫子眼镜小女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走到桌子后,小声叫唤着男人:“局、局长?人已经来了,请问您有什么话要说吗?局长?”
就算是这样,男人还是无动于衷。难道他已经死了——夏夜在心里抱怨。
“局长?请、请问您是······怎么了?”辫子眼镜小女生略带胆怯地靠近男人,用手小心地碰了碰男人的肩膀,这个举动终于换来了男人的回应。
“鼾~~~”一声很是响亮的鼾声突然响了起来,让夏夜、潘多拉和辫子眼镜小女生同时发出了疑问声“呃!?”——顺带一提,沉默长刀少女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好像是睡着了。”辫子眼镜小女生为难地笑了笑,“刚才还和我下棋来着,一下子就睡着了,哈、哈哈~”
潘多拉将手这在额前摇着头叹了口气,好像是在面对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地嘟囔着:“怎么又是这样啊······”
男人少根筋似的鼾声将房间里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打破了,潘多拉绕到桌子后面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局长,请您快醒醒。局长!”
“唔······唔?”一声梦呓之后,男人睁开了眼睛,“咦?这不是潘多拉小姐嘛!你为什么会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难道这是在梦中?啊~多么美妙的一个梦啊~~~”
她是在瞪你好不好——夏夜在心里嘀咕——看来这家伙是睡迷糊了。
“既然这是在梦中,那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吧!这样那样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吧!啊~这一刻我期待了好久啦~我的小潘多拉~”男人突然张开双臂向潘多拉抱了过去,潘多拉灵巧地向后躲了一步,男人扑了个空,很难看地摔倒在地。
看来这一跤让男人清醒了过来,办公桌后面传出了“唔哎!?”的声音,一只手攀在了桌上,接着,一张胡子拉擦的脸从桌后露了出来。
“咳嗯!失礼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故作深沉,他艰难地站起来坐回椅子上说道:“嗯······刚刚睡醒的时候脑子难免会有些不清楚,也许会出现各种各样并非本意的举动······明白了吧!”用带着流过口水的痕迹的脸做这样的辩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自我防备能力会降低,是最容易表现出内在的自我的时候。”潘多拉面带微笑,可是说出的话中透着冰冷。男人的脸僵硬了一秒钟,然后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
“眼镜!”他将手伸向了旁边的辫子眼镜小女生,说道:“把‘那个’给我。”
辫子眼镜小女生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慌里慌张地回应道:“啊!‘那个’是吧!明、明白了!”她将一只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翻找着,完全没有留意到怀中抱着的大量文件已经开始倒向一边。“找到了~呃!啊!”她刚刚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原本抱在胸前保持着危险的平衡性的大量文件“啪啦啪啦”地全部从怀中滑落,散乱在地上。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也一起掉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哎呀、哎呀~怎么还是这么冒失啊!”男人弯下腰,不过并没有帮忙收拾,而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后又坐正,然后很了不起似的对辫子眼镜小女生发号施令:“赶快收拾好!要不然扣你工资!”
夏夜注意到男人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棒棒糖,他撕开包装纸,将棒棒糖含进嘴里,然后一边点头一边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嗯,果然还是黑咖啡口味的最好,不但含有咖啡的成分可是起到提神的效果,而且还可以补充脑力劳动所必需的糖分,嗯······”
一个是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的辫子眼镜小女生,捡起一样弄掉一样;另一个是正沉浸在棒棒糖的微妙口感中的邋遢男人——还真是个性鲜明的两个人啊——夏夜在心里发表感想。
“局长?”潘多拉突然开口,让**着棒棒糖的男人抖了下肩膀,“可以进入正题了么?”
“正题······是指什么?”男人畏畏缩缩地瞄向潘多拉的脸,“难不成你要告我性骚扰?听我说潘多拉小姐,刚刚那个完全是不可抗力的,我以为我在做梦。呃······在现实中没胆子干的事儿在梦中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你是可以理解的吧!不是、我是说······”
“唉~~~”看着男人哆哆嗦嗦的样子,潘多拉叹了一口气,“我是在说那个。”
男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了夏夜这边,然后露出了奇异的目光。
“咦?怎么会有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从一开始就在。”
“从一开始?为什么我没有发现?还有这个一脸蠢相的小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他?”
“局长!”潘多拉露出了责怪的表情,“您还没有清醒吗?不是您叫我在他醒过来之后立刻带他来见您的吗?”
男人看似很辛苦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因为最近要忙的事儿太多了,没办法样样都放在心上。”接着,他开始打量起夏夜,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让夏夜感到十分反感,“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不走运的蠢货了?”
“你好。”夏夜压制住对男人轻蔑语气的反感,尽力保持平静地说道:“我叫夏夜。”
“我又没问你叫什么,算了!夏夜······嗯,听起来不错的名子。”
“谢谢。”
“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说出实际感想罢了!不过······你看起来就没那么灵光了,和这个名字有点不搭啊!算了!父母都想为自己的孩子取个好名字,这我可以理解。我叫大卫,顺带提一下这个——”男人指了指现在才把散落的文件收拾好的辫子眼镜小女生说道:“她叫眼睛,请多关照喽!”
“局、局长!”辫子眼镜小女生还是显得那么慌张,“我叫颜静,不是眼镜!”
“‘眼镜’有什么不好,叫起来顺口不就好了!”大卫不理会颜静的抗议,打发叫花子似地对夏夜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潘多拉小姐,送他出去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我要睡个回笼觉。”说完,大卫再次摆出打瞌睡的姿势。
“等一下!局长!”潘多拉诧异地问道:“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您没有什么要说明的了?”
“要说明什么?”大卫带着奇妙的表情反问。
“局长!您难道不该向当事人说明一下事情的始末吗?”
“为什么要干那种麻烦事儿?”
“您问为什么······您让我带他来见您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想看看那个倒霉的家伙长的什么样儿喽!”
“局长!”潘多拉好像真是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着眼睛瞪视着大卫,那魄力让大卫缩起肩膀,整个人缩小了一圈。
“等、等一下,潘多拉小姐!”美女生气是很可怕的事情,原本赏心悦目的容貌突然爆发出慑人的魄力,任谁都会吓一跳,大卫就吓了一跳,“你先冷静下来,要不要来个棒棒糖?”
“需要冷静下来的人是你,局长。你不觉得从各方面考虑都有必要向当事人说明情况吗?”
“为什么?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啊。”
“当然有必要!一直处于疑虑状态下的人精神是无法安定下来的!这对我们来说有可能造成最糟糕的后果!”
“有、有那么严重吗?”大卫被潘多拉的气势压制住,寻求认同似的看向了颜静,“没那么严重吧······”
“那个······”颜静用半吊子的语气畏畏缩缩地说道:“我、我也觉得应该说明一下,要不然他会非常不安的!”
虽然夏夜并没有感到多么不安,但他十分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潘多拉所说的那个“反奇点事件研究科”究竟是什么等等。
“你觉得呢?”大卫向夏夜投来询问的目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最大限度地了解情况。”夏夜毫不迟疑地回答。
在多方面压力下,大卫只好妥协了。
“好啦、好啦!”他一面抱怨着“真麻烦”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硬币。他将硬币平放在桌面上,对夏夜说道:“这是什么?”
那毫无疑问是枚硬币,没有雕刻什么特殊图案也没有弯成奇怪的形状,是一枚普普通通的一元钱硬币。但夏夜不觉得大卫只是想得到这样单纯的回答,可是他又想不出来其他的回答方式。
“是枚硬币。”
大卫将硬币立了起来,再次问道:“现在呢?”
夏夜搞不清楚大卫是什么意思,那枚硬币即使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看了看潘多拉,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夏夜只有继续跟着大卫的步调走。
“是硬币。”
“哎呀~哎呀~”大卫故作很失望的样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看来你的脑袋还真是不太灵光啊!你是认为只有你知道这是枚硬币吗?这种形式的自以为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大卫说话的口气十分瞧不起人,就连一向冷静处事的夏夜,面对这样露骨的讽刺也不免皱起眉头。
“嗯?生气了?看来你的气量也不过如此嘛!”
“局长。”潘多拉有些冷淡地说道:“不必要的过程请省略,会造成额外的精神负担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卫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看来比起我这个拥有成熟魅力的男人潘多拉小姐更喜欢乳臭未干的小鬼头啊——我什么都没说——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只有从最基本的地方说起了啊!真麻烦!”
“你知道福尔摩斯和华生两人的差别是什么吗?”他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面对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夏夜越来越高不清楚大卫想说的是什么了。
“福尔摩斯是侦探,华生是医生。”夏夜这样回答。
“不对不对,侦探也可以用自己的脑子去读医书,医生也不一定就破不了案子。”
就算大卫这么说,夏夜能想到的就只有这样的了,于是就沉默了下来。
“我来告诉你吧!他们两个人的差别就是福尔摩斯会无聊到去数自家门口到居室的楼梯有几级而华生宁愿去考虑要怎么花掉口袋里的几英镑。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与这枚硬币之间的关系就像他们两个与楼梯之间的关系一样吗?”
说到这里,夏夜明白了大卫话中的意思。
“你把自己比作福尔摩斯吗?”
“至少相对于你来说。”
夏夜带着不满的情绪再次看了一眼那枚立在桌子上的硬币。
“一元钱硬币,圆的,正面是数字背面是花图案,金属光泽有些暗淡,看的出来你经常摆弄它。”夏夜一口气说完,“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特征。”
“哼,你还不是一无是处嘛!竟然看得出来我经常摆弄它。不过还没有说到我想听到的东西哟!”
夏夜有点不耐烦地又看了看硬币,灯光照在硬币上,让夏夜发现了貌似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硬币本身,和它的影子。”令夏夜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就是大卫想得到的回答。
“就是这个。”看样子大卫总算打算要进入正题了,“在光照之下,硬币会呈现出这样的形态——光照的正面、背光的背面、还有被光投下的影子。这就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实际表现形态的缩影一样——我想,潘多拉小姐已经将我们的存在告诉你了吧!”
夏夜点点头。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个人得出的结论,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但是我认为它是最接近真是形态的理论表现。”大卫继续说着,口气稍微认真了一些,“硬币的正面象征着你原本所在的那个以日常为基础人人知晓的世界;硬币的背面象征着我们这个鲜为人知的组织;而硬币的影子,与本体相连,却神秘而不可触及,这就象征着没有人了解、也没有人曾到达的那个未知的领域——世界之影。这就是我的硬币理论,不过并没有被认同就是了。”
“简单来说就是——”大卫继续说道:“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类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它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有着本质性的差异,并且通过某种途径与我们的世界相连通,就像是物体与物体的影子一样的关系——”世界与世界之影,过于幻想的演说让夏夜完全摸不着头脑,在这个世界之外存在着其他的世界这种事情是人类曾经赋予各种幻想的事情,但实际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肯定这种幻想系的世界还是第一次。夏夜想要质疑一下,可是大卫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你觉得你的影子怎么样?”
“和我一样。”
“没错!影子与本体是拥有着相同的构成的,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同。虽然在视觉上并没有投下本体完整的形态,但是如果将你的内脏取出来,它也会投下影子——影子与实物是有着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内在、一样的构成的。”
大卫的这种直白的表达方式让夏夜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大卫的声音继续着。
“世界与世界之影这两个相同、又不同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硬币理论的基础。”大卫摆弄着那枚硬币,说道:“不过能接受我的理论的人很少,也许它的确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我所得出的结论也不是空穴来风——存在即合理,一切理论都来源于对现实的理解,可是有些愚蠢的家伙却无视那些更深层的表现形式,死板地将那个未知的世界说成是‘平行宇宙’,并试图用物理法则去解释它。有时候探求真理其实不需要缜密的思考,相信直觉会让自己的行动更加自由。那个世界就如同这个世界的影子,拥有着同样的外形、同样的内在以及同样的时空流逝,唯独一样东西,那边是没有的。”
夏夜虽然不明白大卫话中的深层意思,但是他明白了大卫的说法。按照他的说法,那个世界是不可能有那样东西的,本体与影子之间的关联,影子存在的理由——“光。”
“没错!光是影子存在的原因,光也永远无法到达影子所在之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大卫问道:“我们的世界如果没有光会怎么样?”
光这个世界的重要构成,也是生命这种存在的根本原因之一,如果没有光,生命的下场可想而知。将光从这个世界剥夺——那种结局是无法理解的。
“就想你想的那样。”不等夏夜的回答,大卫兀自继续说道:“光为这个世界的正常运作提供了一个必须的基础,如果没有光,我们的世界将崩坏。不过换一种思考方式,正是因为有光,我们的世界才会呈现出现在的这种形态,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光的存在的话会怎么样呢?”大卫自问自答,“事实证明,那个没有光的世界拥有着另一段发展历程、另一种演化方式,因而也存在着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生命,它们以另一种表现形式、通过另一种途径生存着。”
大卫的话让夏夜下意识回想起了一幅画面——在夜晚的仓库中,那只松鼠般大小、背上长着四对翅膀、全身漆黑的生物。
“我们的世界与那个世界拥有着相同的存在真理,却因这唯一的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构成基础。说到这里你能接受吗?”
大卫停了下来,给了夏夜思考的时间。
对于大卫所说的那个相当于世界之影的存在,夏夜无法立刻全盘接受。比起大卫的这种说法,夏夜自己所做的猜想可信度要大得多。毕竟夏夜从来没有接触过超出日常生活以外的事情,突然告诉他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当然没办法立刻接受,不过回想起那些发生过的不寻常事件,夏夜也无法整理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觉得有必要在深入地了解一些事情,于是点了点头。
“你不是那种呆板的思想封闭的家伙真是省了我不少的麻烦。既然你不否定我的说法,那我们的谈话也能顺利进行下去了——”大卫弹了一下硬币,让它在桌子上转了起来,“我刚才说的事情你接不接受我不管,就像潘多拉小姐说的那样,如果你心存疑虑的话对我们来说很危险,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让你接受你现在的处境——就是我们所面对的问题以及被加在你身上的命运。”
一颗棒棒糖吃完,大卫将光杆儿随意地丢在桌上,向颜静要了另一颗,还是一样的黑咖啡口味。
“最初是以什么为契机我们无从知晓,在距今一百一十五年前也就是1905年,人类首次探测到两个世界之间连通的接触点,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具有决定性质的事件,反奇点事件研究科的雏形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在那一年,人类首次直接观测到两个世界的接触点,它被称为‘门’——当然,坚持平行宇宙论的人认为那是虫洞,不过‘门’这一有些戏剧化的称呼还是被认可了。另外,那也是人类首次接触来自异界的生命体——它们统一被我们称为‘影’。”
大卫的叙述继续着,其他人安静地听着。
“人类有关那个无法到达的世界的存在、门的出现以及影这种谜样生命的研究一直停留在对实际情况的猜测和理论解释的阶段,即使到了现在,进展依然不明显,我们只能通过往日的研究经历来对发生的情况进行判断处理。虽然仍是谜团重重,但是反研科的行动宗旨已经是确定下来的事情了,这一切都是基于对‘影’这种生命的观察研究而得出的结论——对于从没有得到过的事物,你会有什么看法?”
大卫突然又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会很好奇,也会有一点戒心。”
“还真是教科书式的回答啊!不过很正确。只要是拥有一定智力水平的生物面对未知都会明显地产生这样的反应,影也不例外。”大卫说道:“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会趋向未知的领域,而对于它们来说未知的事物就只有一样,那就是光。从1905年至今的这段时间中,依照相关的研究记录,两个世界的所有接触点、也就是所有的‘门’,都是自然出现的,换句话说就是——‘门’这种现象是由影造成的,人类只是在被动地接触它。因此我们猜测,以某种契机为开端,影获得了打开‘门’的能力,并且就像我们人类对未知的探索一样,影也在将探索的脚步迈向我们的世界。”
说着,大卫停下话头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像琥珀一样的半透明结晶石,被封在石头里面的是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物体,那是一只生物,在腹部长着许多足,头上长着一根长长的触角。
“这是影的标本,它们不都是这样单一的形态,虽然构成物质都是黑色的,但是似乎和我们的生物界一样也有着物种区别。它们的大小从和蚂蚁一样小到比鲸鱼还大的都有,形态也是各式各样,有的长角、有的长翅膀,还有的形态并不固定,可以根据环境影响或是自身意志改变形态,有的甚至不具有形体。它们像某些昆虫一样具有趋光性,但是无法在强光下生存太长时间,直接长时间的强光照射会让它们的形体灰飞烟灭。我们反研科的主要行动目的就是阻止影的侵入,在必要的时候采取强硬的手段进行歼灭。”
“歼灭!?”好奇地观察着标本的夏夜一惊,“请等一下,为什么一定要采取强硬的手段,既然它们的探求行为与人类一样,难道就没有办法实现共生吗?”夏夜的话引来了大卫的几声讪笑。
“和我想象中一样的反应!反研科也出现过像你这样的蠢局长,他试图接受影,结果引发了那场灾难。”
夏夜对大卫嘲笑一样的语气十分不满。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眼睛里混入了一粒沙子,你会有什么感觉?”
“当然会很难受!”
“那这个呢?”大卫摆弄着那枚硬币,“如果这个东西进入了你的眼睛会有什么结果?”
“······眼睛会瞎掉。”
“这两方面是一样的道理!这个世界其实和你的眼睛一样脆弱,别看它有着诸多的理论定律作支撑,实际上只要混入一点的不合理就会产生很大的扭曲,就更别提混入了那些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存在了。在过去,我们的那位蠢局长为了接受影而没有阻止门的扩张,结果在西太平洋海深七千米左右的地方造成了一片直径达两千米的规则球形不可接触领域,这个世界的一切物质都无法进入那片领域,也无法对那片领域造成任何意义上的影响,换个更形象一点的说法就是——那片区域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夏夜沉默了下来。
“理解了么?不是我们不接受它们,而是无法接受它们。影会造成‘门’这种现象并且促使门扩张,而门会造成那种不可接触领域,我们没有其他方法阻止它们,所以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要不然影会夺走我们的存在之地。”
这一次大卫没有给夏夜思考接受的时间,兀自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这样,我们反研科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阻止影侵入我们的世界。我们进行研究的最终目的有两个方面,一是完全解析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并找出对应法则,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只能完全阻断两个世界的连通——这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存在,避免那种不可接触领域将我们的世界夺走。”
大卫的话夏夜并没有完全听懂,也无法接受,如果这是一部电影剧本的话,倒是个蛮吸引人的题材,但不巧的是,这里是现实。此时的夏夜感觉就像是一个物理学的半吊子在研究爱因斯坦相对论一样似懂非懂。对于大卫给出的结论——“影”是人类不得不排斥的存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于大卫讲述的这一切,他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真实。无论这是不是个骗局,他只清楚,如果想要得到真想的话就只有继续安静的听下去。大卫的话也没有就此打住。
“另外——”大卫开始了下一阶段的叙述,“关于人类与影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奇妙的现象。我说过影无法再强光下生存太长时间,也许是为克服这一弊端,又也许仅仅是偶然或是有着其他的原因,总之,出现了影寄宿在人类身上这种情况。”
大卫的话让夏夜吃了一惊,会造成“门”以及不可接触领域那种奇异现象的生命体竟然会寄宿在人类的身上,很难想像被寄宿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一下!”夏夜突然想到了夜晚仓库的那只拥有八只翅膀的生物,它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消失了,在那之后自己就被当做关联者带到了这里,“该不会是······我被它寄宿了吧!”想到这里,夏夜心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不安感。
“关于寄宿这类的事情我是说不太清楚,潘多拉小姐,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么?”
“好的。”潘多拉讲话头接了过去,翻开手中记录板上夹着的资料说道:“这是研究部门通过对实验体进行观察得出的结论,影主要通过两种途径寄宿在作为宿主的人类身体里,一是有机生体同化,二是精神领域同步。作为宿主的人类身体表面通常会维持原本的形态,这种寄宿关系是通过另一种间接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被寄宿的人类本质上会产生多种变异,根据宿主的不同表现形式分为‘寄生种’、‘装配种’和‘机械种’以及‘幻想种’四个种类,前三种是可以明确判断的种类:寄生种属于有机生体同化类型,影的身体会与宿主的身体进行融合,宿主的身体会因为影的影响产生各种变异而出现各种异常的生体表现;装配种属于精神领域同步类型,该种影会根据宿主的精神形态而改变自己身体的形态甚至是物质本质;机械种也属于精神领域同步类型,该种影会依凭在宿主以外的物体上,宿主可以通过精神同步来控制被影依凭的物体。最后一种‘幻想种’是不确定的种类,属于异例,该种宿主不像其他三种那样具有特定的表现形式,也无法明确判断是有机生体同化类型还是精神领域同步类型,而且这种类型的宿主表现很不稳定,具有一切未知的可能性,在迄今为止的记录中,这种异例仅出现过六次,其中有两次暧昧地介于‘幻想种’与‘寄生种’之间,目前存在的幻想种有两个,一个在北方中央研究基地进行研究,另一个在西太平洋总局。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寄宿都属于有害寄宿,有机生体同化类型的影会慢慢破坏宿主的生体组成,精神领域同步类型的影会造成精神污染,还有就是——啊!”
说到这里,潘多拉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犹疑了起来,表情带着一点悔意,好像是难以开口继续说下去。
“还有就是——”大卫接着说道:“无论是哪种类型,宿主的最终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影吞噬,简单来说就是死。这种‘死’和病死或者自然死可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很惨的死状。”大卫毫不掩饰的说法让潘多拉担忧地蹙了下眉,闭上了嘴。大卫继续说道:“影将宿主所能提供的营养吞噬殆尽,让宿主的形体完全消失,而且死期不定,有些幸运的宿主可以活到七八十岁,不幸的宿主被寄宿几天就会死掉。”
大卫这样轻描淡写地描述宿主的结局,让这种气氛变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在死之前,这些宿主还是具有一定的价值的,不但可以作为实验体进行研究,而且还可以利用宿主从影那里得到的奇异能力充当对抗影的手段。‘影’和‘门’对人类的影响很大,普通人随随便便接近的话会有危险,人类也缺少靠自身与影对抗的手段。被影寄宿的宿主在一定程度上会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由于属于半同类彼此之间也不会产生过于直接的影响,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宿主,这样就可以减少人类的牺牲了,很方便不是么?”说着,大卫突然直视夏夜,眼神中透着轻蔑,并且说出了夏夜已经多少察觉到了的事实:“少年,你被寄宿了,而且还是被已经确定为幻想种的影寄宿了喔!”
即使因为有预感而做出了心理准备,但是这样直白的被告知事实,夏夜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并不是说他受到了惊吓,这种感觉也绝对不是在害怕。他回想起了那是的那只小小的生物,它的外表绝对称不上可怕,那种刚刚好可以趴在手掌心里的样子搞不好还会让一些女生觉得它很可爱。还有当时的那个声音,夏夜已经想不起那时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给出了回应。
“我的身体被那个东西寄宿了?”他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那是属于人类的普通的手,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大卫的话,可是他却已经回想起了那只生物侵入自己身体是的感觉,那种无法表达出来的共鸣感。
“是哟!”大卫用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想必你已经见过那只影了吧!那是我在偶然的情况下得到的幻想种,具有许多不确定因素,目前还在研究中。但是我们内部的一名研究人员却违反规定用另一名研究人员做了实验,结果导致了这样的失败结果。”
夏夜想起了当时的那名身穿白衣的女性,想起了她脸上的那种仿佛失去了自我般的表情,想起了她的身体慢慢转化成黑色火焰消失的场景。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再冷静地采取怀疑态度了。
“我······也会变成她那样吗?”即使到了现在,了解了各种事实之后,夏夜的心中还是没有产生任何恐惧心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迷失了方向一样,自己的脚还可以前进,只是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夏夜变成了这种状态,潘多拉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在大卫耳边低语了几句,大卫回了句“没关系”,然后似乎是对她吩咐了什么事情。潘多拉对夏夜露出了一个极具安抚能力的微笑,说了句“失陪一下”之后离开了房间。
“依照研究部门的报告来看,幻想种在你的身体里趋于稳定,精神层面上也没有发生紊乱,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你似乎有可能成为幻想种的宿主。”大卫扭曲着笑容说道:“高兴吧,少年!要不是因为我们这里很穷,只有两个宿主作为战力的话,即使你有很大的可能顺利成为幻想中的宿主,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因为不确定因素带来的危险性远远超过有可能获得的利益,但是——”
大卫明显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让认真听他说话的夏夜心里感到一阵阻塞的难过。大卫眯起眼睛打量着夏夜,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在窥视着他的内心一样。
“我很有兴趣,在你体内的那只幻想种究竟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不只是因为你有可能成为战力,也因为你是难得的实验体,所以即使有可能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值得赌一次。所以,少年——”大卫的眼神透着轻蔑的兴奋,更加轻蔑的语调儿从他的口中传了出来:“至少在得到能令我满意的结果之前,你要好好活着喔!”
“!!”疑惑、迷茫、无所适从的感觉一下子被冲走,夏夜不禁吃惊于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怒视他人,“你是在说我死定了么?”
“哈哈······”大卫讪笑了几声,“你们这种人的存在在我的眼中就和尸体一样!不对,像你这样的‘东西’似乎已经不可以称为人类了啊。”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夏夜与大卫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让步,颜静慌乱地来回看着两人,不过在夏夜身后的少女周围还是笼罩着不变的零度气温。
“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过分吗?”
“你的意思是说在解剖尸体的时候还要小心地问它们痛不痛吗?”
“你说是这里的一名研究人员违反规定才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夏夜毫不客气地直视大卫的眼睛说道:“不过从你那种眼神看来,我有种这一切好像都是你设计的剧本一样的感觉啊!”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夏夜的眼睛捕捉到了大卫眼神中透出的那一丝的冰冷,接着他突然很夸张地笑了出来,就好像刚刚看了一场滑稽表演一样。
“很有意思,少年!太有意思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百看不厌!看来你不会令我太无聊啊!”
就在这时,潘多拉突然推门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慌张。
“怎么了?我刚才在门外听到房间里好像很混乱!”她脸上带着担忧观察着夏夜,“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潘多拉小姐。”大卫恢复了原本的那种对人爱答不理的神态,“没发生什么事儿,只不过是刚才少年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罢了!那个东西拿来了么?”
“啊······嗯,拿来了。”潘多拉好像不太信服的样子,将一样东西交给了大卫。大卫拿着那东西看了一眼,随即隔着桌子丢向了夏夜,夏夜接住那东西——是个腕表,不过表盘上面显示的不是时间,而是一连串的数字,在“12”的小数点后面跟着好几位数字,那些数字在忽上忽下地跳动着。
“这个——”大卫说道:“是你的生命倒计时哟!”
“局长!”潘多拉责怪地说道:“别用这种说法!”指责过大卫之后,她用温和的语气对夏夜说:“这是将你体内的影的寄宿程度数字化的结果,我们在你的颈椎后植入了监测装置——”夏夜吃惊地摸了摸脖颈,那里的确多了一处小小的金属触感,不过完全没有阻碍到夏夜脖颈的活动,只要不去摸就感觉不到监测装置的存在,“——这个腕表上显示的数字就是影与你之间的同步百分率。”
“这个同步百分率——”大卫突然插嘴道:“只要没有在到达百分之三十五的之前稳定下来,到时即使你还很清醒,我们也会除掉你。”
“局长!”
不理会潘多拉的抗议,大卫对夏夜说道:“你觉得怎么样?真的就像是死亡倒计时一样吧!”
夏夜低头看着腕表,上面的数字还在十二和十三之间上下跳动着。
“不用看得那么认真,那个是给你准备的,你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大卫懒洋洋地伸了伸四肢,“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派人监视你。放心,我们不会侵犯你的隐私,也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完全可以毫不在意的继续你的日常生活,只不过——”大卫眼中带着嘲笑意味地看着夏夜,“看样子这是不太可能的了,是吧!少年?”
大卫刻意将最后的音调儿上扬,那副不把人当回事儿的模样让夏夜冷漠地眯起眼睛。
“我的生活不会改变。”冷冷地留下这句话,夏夜转过身,突然与那名沉默少女四目相对,此时才想起她的存在。她的眼神中不带一点温度,那对玻璃珠般的瞳孔像是在看着石头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夏夜移开目光,对身后说道:“我可以离开了么?”
“潘多拉小姐,送他出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大卫用带着倦意的声音说道,“向圣母祈祷吧,她也许会唱首歌给你听也说不定哦。”
没有理会大卫的话,夏夜走出门。
夏夜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里的,虽然潘多拉关切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但是夏夜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有从大卫那里听来的东西。
反奇点事件研究科、如同世界之影的异世界、来自那里的名为“影”的神秘生命以及自己这种被动的处境。
他取回自己的东西后,潘多拉将他送进了一辆车里,他被送回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虽然在车中有留意路线,不过司机似乎是刻意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记住路线。不过从经过的时间上来看,两地距离并不远。
漆黑的天空中阴云密布,看样子就快下雨了。夏夜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刚过午夜,从事情开始到现在才过了几个小时,仅仅是这几个小时,他的命运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突然注意到有几通未接电话和几条未读短信,那几通电话都是方野打来的,几条短信有方野发来的,有秋叶发来的,也有班上其他同学发来的。
“混蛋!为什么不接电话!竟然敢无视本大爷,天诛!”
“明天要收英语作文哟~记得做!要不然老师我可是会惩罚你的哟~”
“夏夜同学,有关班上集体订阅周刊杂志的事情,请回复。”
“9月末的运动会,你有没有什么擅长的项目啊?有的话告诉我,我要安排参赛人员名单。”
好温暖,却又产生了一种苦涩。秋叶策划的那场闹剧才刚过了十几个小时,夏夜感觉那仿佛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一样,与家人挥手告别时心中的那种暖意几乎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看着腕表上的数字,他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世界的改变。虽然在离开时对大卫说了那样的话,但是他不知道,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做到不改变。
“到百分之三十五时我就会遭到他们的抹杀······要报警吗?报警······有用吗?”
想到那些诡异的画面——被长刀斩断了的手臂,被长钉刺穿的身体,被黑色火焰燃尽的女人。
“潘多拉小姐不是说他们的组织建立在法律之外吗······报警也没有用吧,那样也许会惹出更大麻烦也说不定。可是······”
如果没有在到达百分之三十五之前稳定下来,自己就会死。可是即使在百分之三十五之前稳定下来又怎么样呢?那样的话,他会变成“幻想种”的宿主,身体会发生变异,会被大卫利用作为他所谓的“战力”,会成为被实验研究的小白鼠,还有就是——等待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死亡,就像那个女人一样,身体渐渐转化成为黑色的火焰,慢慢燃尽、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想到了父母和妹妹,想到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以父亲的秉性来看,他毫无疑问会竭尽全力来拯救自己,因为无论背叛谁他都不会背叛一直以来信任他的儿子,母亲即使再伤心再恐惧也会面带温和的笑容支持、帮助自己,妹妹一定会不知所措地紧紧抱着自己哭泣。他想到了他刚赶得到的那些喜欢的事物,想到了那些个性迥异的同学和秋叶老师,想到了他们在知道了自己处境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无论是谁,可以依靠的人、必须保护的人,那些人们在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会怎么样。
像秋叶说的那样,在难过的时候、在迷惑的时候要去依靠他人,在自己怎么也想不通的时候要去向他人寻求帮助,可是这件事情,可以对他们说吗?他不清楚。虽然大卫没有说这是必须保密的事情,可是按照潘多拉的说法,他们的存在是被隐于世的,一公开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会破坏人们的日常生活。
“不行······”
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让家人朋友知道这些事情。如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的话,即使告诉他们也没有用,那只会徒增烦恼。
在过去,夏夜总是做好了会从别人面前消失的准备。这一次,他也许会真正的消失掉,从所有人的面前消失掉。
“倒数计时······”
看着腕表上仍在十二与十三之间游动的数字,他终于感到了恐惧。想到了班上老师同学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到父亲信任的目光、想到了母亲温柔的面容、想到了妹妹可爱的笑容、想到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那种敞开心扉的喜悦——想到他有可能会失去这一切,他终于感到了恐惧。
“我还回得去吗?”
他并没有考虑过他是否害怕死亡,但他清楚他害怕会失去他所喜欢的重要的一切。
“这到底是什么啊······”
以为已经找到了迷宫的出口,可那竟然是另一段迷宫的入口。该前进,还是该后退,或者是该停在原地,他不知道。夏夜思考着,却无法得出结果,他第一次因为思考而迷茫。
“我······该怎么办······”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脸上。
在同一片夜空下的另一个地方,大卫来到了这栋封闭的建筑物唯一的一处看得见外面的地方,颜静跟在他身旁。
“眼镜,那个!”他向颜静伸出手,得到了一颗黑咖啡口味的棒棒糖和一句“我叫颜静,不是眼镜!”的抱怨。
“那个······局长。”颜静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您那样对那个少年说话,不会让他觉得不安吗?”
大卫撕开包装纸,将棒棒糖塞进嘴里。
“要想让他安心的话,就只有去编造谎言了,不过——”大卫看着雨中的夜说道:“谎言总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刻,通过那种方式得知自己的命运会让他更加不安,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一切告诉他。”
“可是局长,那时您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欺负他一样。”
“我就是在欺负他,这样才能及其他的反抗意识啊!人类的思想其实很单纯,简单的语言就会引起心境的改变。如果用心平气和的方式或者是关切的方式讲事实告诉他的话,他会去想的就只有那些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那会让他感到恐惧、感到绝望。”大卫含着棒棒糖,看着雨夜说着:“我看得出来,他是那种喜欢逞强的小子,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陷入低潮。你还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吗?‘我的生活不会改变’。能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我还真是吃惊不小。”
“他一定是个坚强的人吧。”
“至少他不是个软弱的人。”
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局长——”是潘多拉,“这是您要的东西。”
“啊,辛苦你了,潘多拉小姐。”
将东西交给大卫之后,潘多拉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局长,关于基斯的处分,您想好了吗?”
“嗯······”大卫想了一下,说道:“毕竟他违反了规定擅自进行幻想种寄宿实验,而且还害死了一名研究人员,嗯······我会妥善处理的啦!你就不用挂心了。”
“是······”潘多拉难过地低下头,“他和玛嘉都是很优秀的研究人员,会犯这种错误一定是因为属于研究者的那颗好奇心使然,这我也能理解得到。玛嘉的死我也很难过,可是······还请您从宽处理。”
“放心吧,潘多拉小姐!我明白!”大卫递了一颗棒棒糖过去,“吃颗糖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样,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谢谢,有关幻想种的观察还在继续着,有一点疏失就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我还不可以休息。”
“幻想种不是还很稳定吗?”
“虽然稳定,但它毕竟是幻想种,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的状况,到时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也许会发生和玛嘉一样的结果。”说完潘多拉向大卫行了个礼,“我告辞了。”
潘多拉离开后,颜静小声问道:“那个······局长,为什么要隐瞒基斯研究员自杀的事情?”
“嗯~我也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的。”说着,大卫突然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指着颜静的鼻子压低嗓音说道:“记住,这件事还不可以公开,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你说漏嘴了的话,我不但要开除你,而且还要毁掉你的人生,还要把色拉油灌进你的鼻孔里,还要往你的耳朵里灌沙子,还要强迫你吃掉五十公斤的辣椒,还要、呃······总之!记住了吗?”
“是、是!”
大卫看向了手中那个从潘多拉那里得到的东西,那是一个和交给夏夜的一样的腕表,只不过上面显示的数字不一样。
“局长,这是?”
“是我让潘多拉小姐做的保险。”
在表盘上显示着不停在二十五和二十六之间上下浮动着的数字。
“夏夜······不错的名字,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