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一阵金属落地的脆响将灰从睡梦之中惊醒——她在房屋各个出入口布下的报警小机关被激发了。
现在是坠机后的第二个早晨，灰此刻缩在市郊一所平房的角落里，满是灰尘的地上落了一些换下来的绷带，抑制剂的有效期过后灰身上的伤口在药物的帮助下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她选择这里的原因大抵是远离市区，能避开不少变异怪物，也能确保自己不易被不怀好意的人寻到。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这两个夜晚她不曾熟睡过，毕竟自己只有一个人，无人替自己放哨的情况下放宽心呼呼大睡的话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啃了。
这不，已经有个不速之客闯进来了。
来人应该已经察觉到这间屋子里有其他人了，入口的报警装置是双向的，它能提醒主人有人闯入，也能告诉来者此处有人。来者似乎依旧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临近时还刻意加大了脚步声。
灰已经把手握在那把只剩15发子弹的格洛克手枪上了，此刻盯着大厅门口，只等对方出现。
脚步声在大厅门口附近戛然而止，只听得一个声音响起：“里面的朋友，大家都是在荒土上谋生，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就是进来避个雨。”
良久，一个满面胡茬的大叔才从墙后走出，见灰的枪口指着自己，他连忙举起双手。
“诶，等一下！小姑娘，别紧张，别紧张，我没恶意，”大叔继续举着双手，任由身上的雨水从那件棕色脏外套和褪色牛仔裤上滴滴嗒嗒地落下来。“我的武器在腰上”说着在少女的视线下指了指挂在腰间沾着青灰色血迹的开山刀，接着缓缓取下，抛到灰的脚前。
“你瞧，我身上没别的武器了。”说着大叔原地转了一圈，还蹦跳了两下，示意身上真的没别的武器了“小姑娘，你别拿那危险的东西指着我，万一走火了多不好，我就....烤个火...”说着向屋内的小火炉努了努嘴。
“...........”
见灰没有回答，大叔接着说：“当然，我会给你报酬的。怎么样？”
“口粮。”
“小妮子真贪心，”见灰已经把枪口朝下，胡茬大叔松了口气“口粮我也吃紧，这样吧，两个罐头，外加我刚刚在废墟淘到的防水背包如何？那可是好东西！不能更多了。只要让我烤干衣服就好。”
“成交。”
灰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多余的话，大叔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妮子性格真冷淡，若是在末世前定是没多少朋友的类型。
大叔从背包里取出约好的报酬递给灰之后，很识趣地跟灰保持了一定距离，在火炉的一旁拧着湿漉漉的上衣。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珠串成密帘，数十步开外的景致已经很难看清。偶尔风挤身而过，雨丝便摇摆起来，旋转晃动着搓成一股雨绳。
大叔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感受着身上已经半干的衣服，此刻才有精力将视线透过眼前跃动的火焰，端详着眼前这个略显狼狈的少女。
“你...不是废墟区的人吧.....”胡茬大叔盯着眼前的少女说道。
“..........”
顿了一会，灰并不隐瞒“没错，你猜的？”
灰眼下伤痕累累，身上连日积攒下来的血污也没来得及清理，怎么看都没有安全区那些衣食无忧之人的整洁精神。
“你没有废墟区住民的风格”大叔挠着头“话说最近真不容易呐，前天去11区搜索点物资，没想到居然会遇到那群神棍，阵仗真大！可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出来抓壮丁的，抓壮丁也不该跑到人烟稀少的11区呀。唉，倒霉透顶，回来还遇到这场雨。”
灰在一旁将医疗箱里的东西放进背包里，默默地听着，并不做声。看来远离坠机点的选择十分明智，避开了不少麻烦。
就在此时又有两个湿答答的人影出现在了大厅门口，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灰显然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造访，大门的机关已经被大叔触发过一次，所以这次灰没有收到任何预警。视线模糊的风雨区，人迹罕至的原市郊，两重因素加在一起他们四人本该无法相遇，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缘，妙不可言。
进门的光头男与刀疤脸迅速扫视屋内，目光在胡茬大叔的背包和灰的药品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死死盯着灰的面庞。尽管女孩的脸上此刻遍布血垢和污迹，但精致的五官却盖不住，衣领里若隐若现的细嫩颈部更显诱人。刀疤脸与光头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乐开了花，他们一路尾随这个满面胡茬的废墟区商人，却不想能在这里得到意外收获。
胡茬大叔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向灰装满药品的背包，随即明白了二人的身份——废墟区匪徒。一般幸存者不会刻意打探陌生幸存者的物资状况，那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被盯上了，是树敌行为。
对废墟区的居民和沟通各废墟区聚居点的商人来说，荒土匪徒是头号威胁，杀人掠货是他们的本行。在废墟区，最有价值的东西是药物，其次是热兵器与弹药，再次是便于储存的食物，很多时候以上这些都可以和融合电池一起作为硬通货使用。此外，废墟区存在人口贩卖行业，以灰的年龄与样貌是可以换到不少物资的。如今她不仅拥有宝贵的药品，其自身也极富价值，那群豺狼没理由不摩拳擦掌。
大叔苦笑着叹了口气，右手伸入挂在左手肘上半干的棕色脏外套，向前挪了几步，将灰挡在身后。
一道惊雷划过，煞白的雷光瞬间灌满略显昏暗的小屋，映着四张脸上的剑拔弩张和彼此相对的枪口，没有人说话，屋内只剩迟到的雷鸣。
也许是没想到猎物居然有枪械，光头与刀疤陷入一时的惊愕之中。虽然时值末世，废墟区已经是三不管的无法之地，但灾祸之前华国毕竟是严格控枪的社会，即便之后不少警用枪械和民兵仓库库存流出，荒土之上能保有枪支的人依旧是少数，除非从走私商贩手里获取，否则大多数幸存者都以冷兵器防身。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大家别紧张，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了，我们只是进来避雨的，没想到过这里有人。一时紧张就....见谅。”光头率先打破僵局按下刀疤脸手里的54氏手枪，表示无意挑起冲突。
失算了！本想着两个人两把枪对付一个小女娃和一个只有冷兵器的荒土商人可以毫无风险地吃下他们，不曾想会陷入对峙。枪支这种热兵器不同于冷兵器，杀人只需要扣动扳机，此时使用者的年龄性别就不再是决定性因素，在这种距离下即便是个弱鸡也能借助枪膛的死亡螺旋一击必杀。优势不再，荒土匪徒没必要以命相搏，而灰与胡茬大叔也没必要为此浪费宝贵的弹药，何况枪声会有极大概率引来那些四处游荡的青灰色人偶。
双方陷入了怪异的和平状态，灰和胡茬大叔依旧坐在火炉旁，远远地望着另一个对角的两人。
“还说你身上没有藏武器~”灰戏谑地看着胡茬大叔手里锯短了枪管的短管霰弹枪，半个手肘长的枪管挂着水珠在火炉旁闪着红芒。她此刻并不担心游商大叔，若是敌人他也不会在刚刚装作同伴跟她站在一边。退一步来说，即便屋子里的三人全是敌人，少女也有自信以现在的身体把他们全部放倒，抑制剂消退后冲杀至此的历程已经让她感受到这个强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了。
“荒土上总要给自己留个保命符的嘛~”大叔学着她的语气回了一句。
风是后半夜起的，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地烦扰人心。屋内的四人依旧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状态，他们交替休息，始终保持有一名同伴能监视对方。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呆了，今夜一过就立刻离开，灰暗中盘算着。
“嘎吱.....嘎吱....嘎吱...”
似乎有什么又湿又重的东西在屋外走动。好家伙，今天的第五位访客！灰想着，再次把手枪上膛。屋内的另外三人反应却明显比她大得多，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如临大敌般警戒着周围。火光闪动，不同的情绪写在屋内四人的脸上，困惑、紧张、惶恐与不安。
“我们摊上大麻烦了，不出意外的话来的是‘罗刹’！该死，最近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变异寄生种！”在灰疑惑的目光中胡茬大叔略有颤抖地说着，随即把灰往自己身后推了推，看样子真的把灰当作能力不强的保护对象了。
众人维持着戒备的姿态却没有了下一步行动，显然是希望他们只是走了该死的运撞上这么个煞气东西，期待着罗刹能静静离去。只不过他们失望了，罗刹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走廊的铁门在一声巨响中从所有人的面前飞掠而过，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大厅门前出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两米巨物。
相比菌丝巨人，罗刹明显苗条许多，倒三角形的躯干上昆虫般的头正嘶嘶地吐着气，违和感极强的细腿支撑着高大的身躯，手臂几近垂于地面，根根指节尽化作一柄柄骨刀。
罗刹没有花太多时间与众人尴尬对视，它快速迈开步子朝人堆直冲而来，四人来不及瞄准射击，只能向一旁翻滚闪避。罗刹的一击扑空，此时利爪向右挥去，骨刀犹如热刀入黄油，毫无阻滞地贯穿了闪避不及的刀疤脸。刀疤脸此刻双脚离地，挂在罗刹爪子上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腹部血如泉涌，当下进的气比出的气还多，骨刀上渗出青灰色的液体，与血液混合出了一滩令人恶心的鸡尾酒。
一旁的光头并没有因为同伴遇险而停滞，他一边跑动一边射击，枪枪都准确地打在罗刹身上，爆出朵朵墨绿色的血花。
此时胡茬大叔抓准了机会，直接将短管霰弹枪顶在罗刹的后背上，零距离射击！短管霰弹的枪声回荡在屋内，罗刹的腹脏被轰飞。侧腹的血洞令罗刹变得愈发暴戾，它顶着灰的枪击，甩肘直接将正在后撤的胡茬大叔砸到墙上，另一只爪子紧追着便是一个刺击。眼见胡茬大叔即将被捅个透心凉，罗刹此时却突然身形一歪，被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形携着滚向一旁。
只见灰左手持着已经没入罗刹体内的匕首，右手的格洛克17随即到位连补两枪，而后一击脱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胡茬大叔此时的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可是轻易能把十几个彪形大汉当儿子打的怪物，居然被一个女孩撞飞，现在的姑娘都这么猛的吗！
并未惊讶多久，胡茬大叔迅速回过神来，又一发霰弹入膛，将刚刚站起身的罗刹一枪轰退。在另一边碰了钉子的罗刹此时把目标锁定在了一旁的光头身上，光头倒也不虚，此刻摆开架势一副要正面硬上的样子，颇有荒土匪徒拦路劫杀时的气魄。光头动了，他欺身上前，稳稳地对着罗刹的一只眼睛开枪，借着罗刹中枪双爪护眼的时机，光头跑了.....跑了......
没错，就是跑了，他在大雨中跑得义无反顾.....跑得如此决绝....
“我说，要不我们也跑吧”
“跑不了的，这玩意嗅觉灵敏，这种雨势都能循着味道找来哪有那么容易甩掉。而且...它现在不会放我们跑了...”
罗刹只是对着光头逃跑的方向定了一会，嗅了嗅光头遗留下来的气味，随即转身向灰和胡茬大叔走来。
胡茬大叔打算再次强上，推近距离以短管霰弹枪直击罗刹，却发觉自己的脚被什么抓住，向后倒去。浑身青灰的刀疤脸与胡茬大叔扭打在一起，那把短管霰弹枪也因冲击而飞出窗外，胡茬大叔只得一手架住寄生种的脖子，一手取下腰间的开山刀朝它砍去。可身上的青灰色怪物却仿佛完全不怕疼，依旧执着地想要啃上胡茬大叔一口。
另一边的灰已经不能指望胡茬大叔的支援，她左手反手持刀架在身前，右手握着那把手枪搭在左手上，奔跑着朝罗刹开了一枪，随即翻身一跃没入屋外的雨帘。罗刹并不愿意放过这只屡次惹恼它的猎物，它径直撞开薄薄的墙体，来到了屋外的开阔地。在罗刹还在寻找目标时，灰已然开始冲刺。
那把格洛克17此时只有10发子弹了，灰钻过雨帘直冲罗刹，期间连扣5次扳机，5发子弹接踵而至，罗刹不得不屈手护头。而在这几息之间，灰已经撞入罗刹怀中，左手随着匕首直接没入怪物体内，刺中怪物的脊髓。罗刹突然两脚一软跪入泥水之中，灰直接松开匕首，抽手回身翻滚出五米，当即又立刻冲刺起跳。
在罗刹肩膀上最后一次借力后，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完成了一次翻转，手枪中余下的子弹此时尽数倾泻而出，直奔罗刹那怪异的昆虫头颅。灰再次落地时罗刹也应声倒地，她长出一口气，正打算进屋看看胡茬大叔的情况，却见罗刹再次起身.....
这东西是打不死的吗？灰的手里此刻已经没有武器，格洛克17的子弹已经用尽，匕首还在罗刹的体内。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罗刹这次的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爪子上的骨刀已经袭来，灰已经能感受到背后的风压。
万事休矣？
不！灰咬着牙朝着窗口附近飞扑，死死地抓住那把短管霰弹枪。罗刹的利爪已到背后，灰能够感到骨刀上粘稠的分泌物已经滴到了身上，那是跟雨水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回身。
“嘭”
一切归于平静，满世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
胡茬大叔提着开山刀没入雨中，他看到罗刹倒在地上，头颅的碎肉飞溅了一地。转过视线，一旁的少女仰面站在雨中，双手有些无力地垂着，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大雨冲刷了个干净，几缕发丝贴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湿透的衣摆在风雨中摇曳。
大叔觉得灰此刻好看极了，若是.....不看她腹部的那排血洞的话。
灰突然栽倒在地，在意识渐渐远去之际，她隐约听到了大叔的声音.....
“....娟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