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掠过树梢,整片整片地涌入绿意四溢的都市废墟,像一条广阔的河流般铺满街道。天际线的朝霞已经漫出,再过半个小时,整座都市废墟都会被朝阳包裹住,在琥珀色的光辉里定格。
一只游隼掠过瞰琥珀中的11号废墟区,此刻它的身下有几个缓缓蠕动的黑点,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三角队形。
黑夜已经过去,不出半个小时地平线那端的的太阳便会高高跃起,毫不吝啬地将光芒铺遍废墟的每个角落,他们又安全地度过了一个夜晚,虎子这么想着。
虎子是这支幸存者小队的头儿,此刻走在三角搜索队形的中间,一身冷色调的衣服藏在灰褐色的斗篷下,肩上挎着一把56-1式突击步枪。这把著名的仿AK步枪是整个幸存者小队唯一的热武器了,望了望周围的成员,他们的武器无非是刀、矛或者十字弩之类的冷兵器。
虎子带领的队伍是从伤心岭幸存者据点出来的,此行的目的一是打探情况;二是搜索能用来与走私商人交易的物品,其中除了设备零件外最有价值的莫过于宝石黄金了。真是讽刺,在大多数人还在为生存挣扎的时候,安全区里已经有人有闲心收集贵金属和宝石了吗?虎子感慨之余再次扫视了一圈,看着这群只有十几岁的幸存者,开始盘算着回程的时候要狩猎些什么回去。
终于,虎子还是叹了口气,大型猎物还是太危险了,还是猎些野兔或者性格温和的鹿吧,伤心岭已经经不起任何人员折损了。15天前,伤心岭据点的幸存者中所有青壮年尽数外出搜索,本该在上周回来的他们却全部杳无音讯,连带着一同被带出去打下手的几名少年少女也一起失踪了。眼下伤心岭只剩下一群老幼病残,这支包括虎子在内全员都只有十几岁的童子军已经是伤心岭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力了。
虎子当下十分纠结,外出将近5天,废墟中扒物资的同时也在沿途问了几个荒土商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伤心岭队伍下落的消息。现在他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就此回营地,这几天的历程让虎子发觉有些力不从心,越是往废墟区深处探索便愈发危险,最近变异怪物出现的频率也高得不正常,若非队伍警戒性高及时规避只怕早已出现伤亡。
虎子并不怕普通的感染体,它们虽然力量大于常人,不惧伤痛,但却格外笨拙,在面对这些怪物时他们的表现可能远胜于安全区里的那些普通成年人,他担心的是变异感染体。何况最近11号废墟区也不太平,继军方飞机坠毁后,那批神棍在本该冷清的11号废墟区却格外活跃。
风险太多了,该回去吗?花奶奶还在营地里等着他们呢。想到跟着主队一起失踪的玩伴亦汐,虎子摇了摇头,决定再搜索两天,若是再没有结果就返回。只是....安全起见暂时不能再往废墟都市深处去了,横向搜索吧。
这么想着,虎子又抬头看着走在身前不远处的的瘦弱身影,是朝凪。眼前的朝凪略微发黄的披肩发正与清晨的微风撞个满怀,飘动的发丝间隐隐透过屡屡阳光,映照着一路的微尘。有些宽大的黑色卫衣套在朝凪身上,打底衬衫的衣领从中钻出,长长的破旧外套随步伐摆动,现出其下的牛仔短裤和细白小腿。
赏心悦目!看着朝凪偶尔回头露出的那张疲惫小脸,虎子感慨到,若不是.......
“嘿,虎子哥又盯着自家小媳妇看了。”或许是盯着朝凪看的时间有点久了,被周围队员发现之后不知是谁突然起了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欢快的气息,一扫夜行的情绪阴霾。
虎子挨个给了大笑的成员们一个爆栗,作为话题中心的朝凪此刻却低着羞红的脸,并不做声。虎子看着朝凪,不禁叹了口气,朝凪的性格太过温和软糯了,真不知道被伤心岭幸存者发现收入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好在朝凪在队伍中细心负责,外出也常常默不吭声地帮大家背物资装备,相处下来大家都十分喜欢朝凪,因而也没出现被欺负的状况。
花奶奶常常让虎子照顾一下小内向朝凪,事实上就算花奶奶不这么说,虎子也会这么做,毕竟每次虎子受伤都是朝凪在照料。这么一想,朝凪倒是蛮适合当自己的小媳妇的哈哈...
等等!停一下pong友!虎子急忙甩了甩头,这一切的前提是:若朝凪不是男孩子的话。
是的,朝凪是男孩子,打扮成这样也有虎子的授意。只是,不要误会!虎子急忙在心中辩驳,自己绝对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单纯是因为朝凪长相真的很讨喜,带着他跟荒土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常常能多换到一点物资。荒土商人们似乎很欢迎朝凪,常常跟他倾吐心事,毕竟末世多不幸,一个倾听者就更难得了。小内向朝凪是最好的倾听者,大起大落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也好,零零碎碎五味杂陈的荒土琐事柴米油盐也罢,你且信手谈尽心中无限事,他自会静心听之。若是换做其他幸存者早就甩手而走了,生存已非易事,谁会想听别人发牢骚呢?荒土商人的郁结大多是无处倾泻的。
虎子看着那张耐看的小脸,惊于自己险些沦陷。
“说起来,虎子哥你之前给亦汐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说话人刚刚把这句话说出口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当即垂下头来“.....抱歉.....我不该提的....”
刚刚还算欢快轻松的气氛立刻消散,低落的情绪似乎传染了所有人。
一片短暂的沉默,众人的步子也停了。
“没什么,不要在意.....”
“说出来也无所谓......送的是一个手环.....白色的....”
“希望她能安全回来吧....”
说罢,虎子看着远处。突然一阵巨响传来,有如晴日惊雷,硕大日轮的剪影里,一座高层建筑在爆炸里应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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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坐在马背上,挂在腰间的黑色短刀和箭筒摇晃着,身上缠了好几圈绷带,腹部的绷带带着明显的血迹,但少女似乎不是很在意,专心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手斧。身上的猎弓在她略显平坦的胸前勒出小丘,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愉悦地晃悠着。
“说实话,我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刚把你带到荒土商人的临时据点,你居然就跟没事人一样蹦起来了。你是小强吗?”大叔在前面骑着马,调侃着说。
“没事...吗?......说实话,很疼.......我当初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如果你们口中的罗刹再给我来一下的话......”
“话总算变多了,不过你已经不在人类范畴了吧?跟那种怪物打得有来有回的,真是有够荒唐的。”
“内心....大概还是人类吧...”灰有些出神地说着,似乎对胡茬大叔的话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我的身体....只要不是一击毙命,能得到修养的话大部分伤势都能痊愈。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不是吗?”最后一句话令大叔内心一揪,本想轻松地回一句‘小丫头你想当怪物还不够格呢’,可看灰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只得把话咽回去。人家不在意自己也就不多说什么。
“你身体的秘密我倒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在人前声张,另外,独面变异感染体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干为妙。”胡茬大叔沉默了一会,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嗯...”灰明白自己身体的特殊性,敢和胡茬大叔说一方面是对胡茬大叔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对大叔把自己当小女孩对待的不满。胡茬大叔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有把她抛下或下杀手已经说明大叔并不是什么恶劣之人,而且这次经历下来,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至于独面罗刹的事情,灰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后怕,她并不是不死身,那场搏杀确实让她半步踏入鬼门关。看来以后遇到强力的变异怪物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你那把手枪倒是价值不菲,没想到换了这么多东西。”大叔再次搭话。
灰身上的那把手枪被她卖给了商人据点里的荒土商人,没子弹的枪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所幸枪支比较新,状况良好,卖了个高价,她身上的这一批冷兵器就是这么换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干粮。胡茬大叔也换了点东西,只是大叔藏藏掖掖,灰对此也并不关心,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叔换了他们身下这匹代步用的马。
“嗯,他们说枪支的状况很好,九成新。”
“这倒也是,黑市流通的枪支大多是军方流出的旧枪,新枪很少出现,也难怪他们跟捡到宝似的。至于子弹嘛....荒土商人门路广,找走私贩子弄点手枪弹并不难。”
“娟儿....是谁?”
大叔突然面色一囧,显然没意料到灰突然就说到这个话题上。急忙道:“你....你....不,我没说过,你一定听错了!”
“我听见了....”灰的声线依旧没有多少起伏。
“你伤势过重,幻听也不是没可能!”大叔急忙争辩道,话落之际闪过一丝黯然。大叔的表情灰自然是看不到的,不过到了这个份上,灰也不再深究,又面色平静地把玩起了手中的斧子。
不过...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意愿想要护住她呢?大叔反问自己,或许...是一种自我救赎吧...你说呢,娟儿。
........
“接下来我要去附近的几个幸存者据点,你呢?”
“随你。”
大叔微微一笑,紧了紧缰绳。策马提速,在朝霞里拉起一骑烟尘。
灰叼着刚刚换来的小鱼干,眯着眼凝视着远方烟尘和火焰里倒塌的建筑。
“看来11号废墟区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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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卿推开教堂大门的时候文森正闭目站在彩色的玻璃窗前,朝阳透过教堂上方的玻璃时钟射入,在教堂里形成倾斜的光柱,把文森罩入其中。
苏卿信步向老头走去,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走起路来能带起一阵风,前军人的干练作风让他有一种凌厉的气场,初次面对他的人总是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文森老头并不讨厌这种气场,这么多年来,除去灾祸发生之前的世界,苏卿是他见过的最为正常的人。
“巡逻队抓到一个匪帮人员,我们有新工作了,苏卿先生。”不等苏卿开口,文森率先迎了上去。
“等等,匪帮?什么意思?”
“我们在第11废墟区抓到一个匪徒,是个狼狈的光头。”文森拿起座椅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接着说:“荒土匪帮或多或少跟奴隶贸易有关系,光头供出奴隶商的据点在第11废墟区的王国大厦。我们的无人机反馈那里只有少量匪徒驻守,但是却跟那帮邪教徒有接触,新政府发布的任务,孩子,打起精神来。”
“匪帮跟‘圣徒’为什么会有接触?”
“还记得数个月前他们接管了权力真空区的军工厂吗?未能自动化的军工厂需要劳动力。我记得几年前那里是第17卫戍部队的驻地......啊,说远了,我们要做的是捣毁那个奴隶商据点,顺着这条线把那帮疯子扯出来。”
不知道为何,苏卿觉得文森今天比以往的几次工作都更兴奋,话明显变多了。一边想着,苏卿迈开步子跟上正要离开教堂的文森。
“您信教吗?”
“不,我只是需要一个能给我安宁的地方。”
两人的军靴在地上鸣奏,踏碎了树梢上几只鸟雀的清梦。此时迎面走来一人,身高比苏卿矮了十来公分,略显瘦削的身上是浅灰色的装束,脸上戴着一副金属面具,一顶雨林帽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到眼神。
文森向灰衣人伸了伸手,介绍到:“苏卿,这位是‘小丑’,本次行动的队友。那么目前的414小队算是到齐了。”
苏卿对小丑的第一印象是神秘,他看不到对方的神色样貌,就连那声‘你好’也是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小丑向苏卿示意握手,苏卿只得弯下腰来和他握手,这滑稽的场面让一旁的文森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丑来得快去的也快,表示了自己要去做火力准备后便匆匆离开了。苏卿看着远去的小丑,向文森问道:“小队只有我们三个人?”
“其他的队员阵亡了,没办法,干这行是这样的。高风险,人员也不太容易得到补充,对安全区的居民来说安全承包公司并不算好选择,只能偶尔期待一下你这样的退役军人和横穿废墟区和无人区而来的狠人了。但愿你能活下去,成为这个小队的第三个常驻人员。”
文森领着苏卿来到一台吉普车面前,这是待会前往废墟区的代步工具。文森的手掌在车前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
“文森先生,你不是华国人吧,当初没有试着回到故土吗?我是说灾祸发生时.....”
“X市的事件发生没多久就联系不上了,不过....没有根的人,到哪都是故土。”文森咧嘴苦笑道。这么多年了,每当他梦到那一声声米勒叔叔和那燃烧的房子都会惊醒。已经....二十多年了吗....
“抱歉”苏卿看出了文森的失落。
“算了,别光说我,谈谈你吧,你应该有位很好的母亲。”
“我虽然是那件事发生的前两年出生,不过很可惜我对繁荣时代的人类社会没什么记忆.....我是在新政府的军事学校长大的,并没见过母亲.....”
“抱歉”
“看来我们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小丑的归来打断了他们的闲聊,苏卿坐上吉普车,引擎的震动传来........
..........
引擎的震动传来,车窗外的寒水河飘满尸骸,有人类的,也有非人之物。一具废墟区居民的尸体漂流而下,怀中是满面苍白的婴儿。
苏卿将目光避开,3天前,他所在的第17卫戍部队受到“圣徒”袭击。那帮疯子向他们侧后方投送了不受控制的强力感染源,看样子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几座军工厂了。两翼被减除的第17卫戍部队已经在对方的钳形攻势下了,根据20个小时前传来的消息,他们的后勤补给线也被切断了。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武装力量,第17卫戍部队目前正面对着弹尽粮绝的处境。
3小时前,卫戍部队调集了所剩的全部炮弹,用150mm榴弹炮群进行了15分钟的火力覆盖,随即组织力量冲击对方指挥部,当下可能依旧焦灼着。
吉普车狂奔着,通讯被切断,苏卿四人的任务是即刻突破包围向后方求援。
.........
苏卿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被炸翻的吉普车,狂涌而至的敌人,以及横穿27km战区后得到的却是第17卫戍部队覆灭的消息。
.........
“嘿,醒醒,我们快到了。”文森老头晃醒了苏卿。苏卿愣了愣,随即点头示意明白。
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有时候在你出神的瞬间,有时候在你梦境深处,毫无防备地就涌了上来。你像着了魔似的被缚在清澈河流的河床上,动弹不得地看着记忆的片段落叶般从你眼前流过,却触不着改不了,走马灯似的。这种对过往的无奈是苏卿和文森老头共有的,他们都是有执念的人,他们同而不同。
抹去思绪,苏卿默默将枪上膛。小丑没有停车的意思,直冲王国大厦而去,而文森此时已经爬出天窗握住了架在车顶的85式机枪。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这边是蛇头的地盘,再往前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大厦前的匪徒朝着汹汹而至的吉普车喝到。见没有回应,便面色狠戾地扣动扳机,另一边的文森显然也不想多言,85式机枪的12.7mm弹雨将眼前的匪徒拦腰斩断。
车子蛇行闯入对方大营里,其他匪徒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火力凶悍,急忙以废旧车体和矮墙作为掩护进行还击。文森并不在意,他逐一扫射,随车摆动,12.7mm口径的破坏力惊人,子弹穿过车体直接撕烂匪徒们的肉体,开出一朵朵血玫瑰。矮墙纷纷开裂倒塌,荒土匪帮们哪见过这么恐怖的火力,此时正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苏卿和小丑此时已经下车,一边稳步推进一边精确点射。不出半分钟,手持热武器的奴隶贩子已经全部魂归西天,只剩下十几个手持冷兵器的匪帮呆若木鸡。
“至少留3个活口。”文森放下机枪,悠闲地抽着烟,淡淡地说着。
看着咆哮而至的匪帮,小丑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迈步抡起枪托,随即一个匪徒应声倒下......
数着被捆在地上扭动的匪徒,文森按了按太阳穴,眼看小丑又要扔两个过来了,文森老头急忙说:“毙掉几个吧,太多我们带不回去,这群东西死了就死了。对了,苏卿,去看看里面那群奴隶的情况。”
点了点头,苏卿正欲进入王国大厦,一股爆炸的气浪却将他掀翻在地。在血色的朝阳里,王国大厦在狂焰与悲鸣中倾倒而下.......
5分钟后,苏卿远眺着烈火中的王国大厦,紧紧地捏着拳头,青筋暴起。文森砸晕了车里不安分的匪徒,缓缓走到苏卿身旁。
“为了不被追查到而选择直接炸毁奴隶贩子的窝点吗......可惜,这帮神棍晚了一步。”文森凝视着远处的烈火,锐利的眼神如同一名老猎人注视着较量多年的猎物,仿佛那是他的一生宿敌,不死,不休!
“走吧,一切才刚刚开始。”不等苏卿吱声,文森径直向车子走去,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要变天了。”
坐回副驾,文森看着慢慢往车子走来的苏卿,突兀地问了一句:“小丑,你读诗歌吗?”仿佛网络延迟般,半饷,小丑面具里才传出一个电子音:“《飞鸟集》”
冷空气入境的速度很快,这场锋面雨来得急促而猛烈。王国大厦的火焰已经熄灭,此刻只剩一柱柱黑烟直通灰黑的天际,似要为往生者搭起通往天穹的桥梁。雨越下越大,淘洗着,仿佛要洗净这片大地上的悲哀、愤怒......还有罪恶....
风雨中,一朵黄色的小花依偎着纤细的断臂,断臂上的白手环被雨滴敲得噼啪作响。雨滴的耳语里,白手环上的文字若隐若现:
“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