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屑飞舞,灰穿梭于数只梦魇之间。
她左手反持黑色短刃,右手执着亮银色金属斧,腰身下压,像只轻快的海燕,一掠而过,一击即退。双手的动作却大开大合,每次挥砍必有碎裂声响应,应声落下的或是断肢或是遍布菌丝的狰狞头颅。
她若惊鸿,若游龙,一道道寒芒闪烁之际,尚未毙命的梦魇也因浑身的血液而失去了融入环境的优势。
灰长呼了口气,紧了紧手中因沾上梦魇血液而滑不可握的斧子,看着眼前几只踟躇不前的梦魇,不禁感到诧异。这些怪物似乎有了一定的智商,懂得区分事物的危险层级,若是普通感染体此刻已经不计后果地扑过来了。不过既然能凭借隐身能力发起突袭说明这种东西的行为模式已经不是单纯的本能进攻了。
不远处的胡茬大叔和游商队借着灰的攻势稳住了阵脚,此刻已经用步枪击倒半数外围的半朽者.....
那边应该是不用担心了,灰想着,以胡茬大叔的身手问题应该不大,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灰收回目光,欺身上前。梦魇们戒备似的着后退。灰笑了笑,看来你们跟罗刹比起来差远了。
压身,冲刺,起斧,咔嚓一声,利齿外翻的丑陋头颅翻飞而起……
……
灰坐在公园的高台上,俯瞰着营地,几人正在加固围栏。另一侧,商队把同伴的尸身摆在一旁,等着一场简易的下葬,人是由他们自己补枪的,为了防止出现新的感染体。商队略有失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毕竟活在废墟都市的每一天都是直面死亡。
灰晃了晃脚,夜风裹挟着营地中的酒气,有些微醺,但此刻灰并无睡意。除去失去的那部分记忆,这是她踏入废墟都市以来首次直面死亡,不是敌对者的死亡,而是真真切切的,数十分钟前还在面前饮酒谈笑之人的逝去。
命运真是行踪不定的风滚草。
“不休息吗,丫头?明天还要赶路哟。”胡茬大叔提着枪从她身后走来。
“我并不困。”说着,少女伸出左手,轻抚着微风。
大叔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说起来,我们又活了下来。这次又多亏了你呀。我们也算是两次共生死了,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灰”
少女简略地答到。
“张宣宁,你要继续喊我大叔也行。”
“我知道了,大叔。”灰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这家伙!”胡茬大叔笑着按了按灰的脑袋,见她并不反抗,便又用粗糙的手揉了揉她的秀发。
“好了,不打搅你了。”胡茬大叔一脸坏笑地向她使了个眼神,接着便跑开了。
灰疑惑着回头,却见少年略显扭捏地站在身后不远处。
“你……你的脸有点脏了,擦干净吧,喏。”说着,少年把一条毛巾塞到了灰手里,随即坐在了一旁。
“谢谢。”灰把脸埋进毛巾里,毛巾还是暖的,略带点酒香。这是....把酒当香水用了么?
少年看着女孩拭去脸上的血污,白嫩的肌肤泛着几丝绯红,五官精巧玲珑,全然没有废墟人脸上的沧桑。
少年想保护这个小小的身躯,想保护这朵高岭之花,希望这座小冰山向他映射阳光。可是当下,他是多么的无力,在面对怪物的时候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也不知如何接近。
他想过同伴的话:“喜欢便去追求”可喜欢都是小心翼翼的。何况他们之间存在着距离,一种无处不在的距离——情感双方的不对等,无法传达到的情感,这是最长也是最短的距离。
他看着她,有些出神。
“那个……你真的很厉害,哪里像我,胆小鬼一样只能愣在原地。”他终于试着搭话。
“没什么。我不觉得你有那么不堪,清楚自己的实力对活下去来说很重要。你不也有自己的抗争方式么?小英雄。”灰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是在说自己护在她身前的事情吗?他这么想着。
“那个...能问问你的名字吗?”少年决定迈出第一步。
“灰。”依旧是那句简短的回答。
“我...我叫.....”
少年的话没能说完,远处却突然枪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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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国大厦临时抢运过来的奴隶已经死亡过半,教徒伊东正在两名武装人员的保护下打开关押奴隶的铁笼。他清点着里面的活人,将一具具尸体从里面拖出,随意地丢在一旁。
眼下他正把一具缺了一只手的女孩尸体拖出,抛在铁笼旁的杂草里。
...........
亦汐的意识很混乱,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依稀记得自己跟着营地里的幸存者们外出.....然后呢?他们被抓了?亦或是被杀了?
亦汐缓缓睁开沉重的眸子,视线有些模糊,自己应该是躺在草地上......前面的....是什么?冷冷的...软软的....有点发白..
她定了定神,终于发现自己身前尸体已经堆成一座小丘。这里...是哪里?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又一具尸体被丢在自己身旁。
“咦?这个人还活着!”一名参与搬运的武装信徒突然惊讶地叫起来。
“不过她已经没什么用了,少了条手臂,状况也不佳。把她处理掉!”教徒只是看了她一眼,“孱弱的人没资格为神明贡献力量。”
亦汐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她被拎着丢到一边,像只破布娃娃。
咔嚓,武装人员的AK已经上膛,铁雨无情地倾泻而下。
痛!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亦汐的躯体遍布弹孔,血液随着节奏溅起,手掌的血肉也在半空中飞散....只是...血液有些偏暗。
亦汐的知觉正在远去,她想花奶奶,她怀念虎子哥的庇护,她也希冀着再次听到朝凪的关怀.....她想回家....那个破旧的营地,那点点的火光.....
很快,连这点念头都开始模糊,她开始感到饥饿,一种极端的饥饿.....
青灰色的纹路迅速遍布白皙的身躯,亦汐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在弹雨之中扯下武装人员脖颈上的血肉,接着便是一朵又一朵红罂粟的绽放。
白长裙染着瑰色,血淋淋的少女在笼中奴隶惊恐的目光中蹲在教徒的身旁,双手挖掘着...填补着漫无边际的饥饿感。她身上的菌丝迅速将子弹由体内推出,待菌丝凋亡,皮肤便又是一片光洁,哪还有什么血洞。
咀嚼骨肉的咔嚓声不断折磨着笼中的人们,这一幕实在渗人。月光打在这朵白裙血罂粟上,她身下的尸体便是她的养料。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腥物,一声惊叫之后便干呕了起来。半刻钟后才摇摇晃晃地朝笼子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
“我....我....我来...救你们出去...”
少女用石块反复敲击着笼子的锁,笼中的人却是一脸惊惧地看着这一切,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眼前娇弱的女孩生吞活剥。
女孩的力气大得惊人,不过一会,锁头便寿终正寝。她拉开牢门,里面的人却纷纷往后缩,一些病弱的个体被推到了众人的前方。
“我是...来救你们的....”女孩急切地上前,她现在渴求着,渴求着同伴,渴求着被认同,她期盼着自己不会被视为怪物。女孩每上前一步,人群便后退一步。
他们终究是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吃人的.....他们终究是看过女孩如同感染者的一面....他们不知道眼前的白裙女孩会不会突然暴起拿他们打牙祭。
亦汐放弃了般,沮丧地退远,希望以此表明自己没有进攻性。眼见亦汐远去,笼中人谨慎急促地溜了出来,同时不忘观察亦汐的动静。
“怪物!怪物啊!”不知是谁突然放声,人群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这句话在夜空飘荡。走掉的不止是人,更是她被接受为人的可能。
“我...呜呜....才不是....撕....怪物啊....”亦汐月下孤身抽泣着。
因为成为怪物而活下来,也因为成为怪物而再难返。雪白的肤色泛着冷意,青灰色肢体上青灰色的纹路蔓延,她是地狱归来的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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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席从未遇到过眼前这么棘手的情况,他从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教义。灾祸初至,他便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混入圣徒组织。凭着狠辣的手段,他借着那年军工厂一役成为远东审判团第七席。
而眼下,从凌晨开始,他便失去了与他下属势力的联系,这可是在第11废墟区!他的地盘!从有限的情报可知,出手的是一支手法专业的武装,但是他们的行动十分诡秘,他麾下的武装几乎都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连消息都没传出来。
“七席大人,我们与康沙失去了联系。”一名心腹凑上前来说到。
第七席摊开地图,把失联的势力圈了出来....该死!对方想要合围!在我的地盘上这么做!简直是挑衅!
“还没有消息吗?”第七席振声道。
“没有,我们派出去的队伍都没有回应我们。还有,数分钟前负责押运奴隶的小队也联系不上了......”
“那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现在不要管!”第七席将桌面的东西扫落地下“既然你们想要找茬那我就给你们啃个硬骨头!”
“全员进入战备状态!”第七席像只发怒的狮子,他不容许有人挑战他,他不容许任何威胁到他的存在。
室内的圣徒人员开始忙碌起来,第七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朝着落地窗外望去:“我要碾碎你们!”
视角的边缘,两名提着文件的成员正往资料室赶,其中一人似乎是俄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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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静悄悄的战斗。
龚观察员随同这支秘密部队行动,他发现他们快准狠,每次进攻都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无论如何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动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
他们现在正在往第11废墟区的广播塔进发,眼前的战士都穿着动力外骨骼,全副武装,戴着清一色的骷髅面具,有些成员的肢体似乎是机械义肢。目前来看这支队伍的战斗力高得可怕,行动之中没有过多的交流,整个攻势势如破竹。他可不记得安全局或者新政府有这样的一支战力,虽然行动前问过谢樱小姐,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透露。
前方的作战人员再次上演了他们的摸哨技巧,猛烈的爆炸直接把圣徒的碉堡送上了天,然后这群黑色铁皮人开始发动强攻。是的,这就是他们的潜入方式,全部杀掉就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潜入了。从破袭到结束,不过数分钟,一处圣徒据点就这么没了。
这群家伙绝对是疯子,观察员亲眼看到他们推着卡车残骸作为掩体正面破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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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过去了30分钟,现在第七席的据点广播塔已经陷入混战。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军团正在单方面屠杀着塔内的武装分子。此刻塔内各层枪声四起,间或能看到一些教徒被直接从建筑内丢出去。
这里不能呆了,这些铁皮人根本不是正常人类。第七席的部下正在迅速减少,他现在不得不收起脾气夹着尾巴逃跑。
第七席打开暗道,扭过头来对着后面喊了一句:“炸弹都装好了吗?”
“好了,七席大人。”
他满意地点点头,正欲迈入暗道。却听得一声轰鸣,烟尘之中钻出几名身着黑甲的战士,不等他们反应,黑甲战士手中传来泵动式霰弹枪上膛特有的声音。霰弹轰击,几名圣徒护卫被直接击飞到墙上,鲜血溅了一屋子。反应过来的人立刻用手中的冲锋枪反击,可打在黑甲上却只听了个响,黑甲战士丝毫不受阻滞地上前,将对方砸进墙体里。
第七席被按在地上,其中一位黑甲士兵将手枪抵在他的脑袋上。
“等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第七席挣扎着,他不甘心被来路不明的人就此击败。
“熟人,几年前的战役我们见过面的.....”黑甲士兵顿了顿。
“现在,我们只是来取回一点东西。”
嘭。
夜寻梦百无聊赖地在皮卡车里飞着纸牌,听着不远处渐渐平息的枪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眼尖的他很快就发现了新的消遣——有位身材高挑,冷艳干练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其实他一直没想明白自己这位直属上司谢樱是怎么成为联谊败犬的,老实说,部门内部还开了赌盘,赌他们的上司谢樱要多久以后才能脱离单身。这自然是万万不能被发现的。
谢樱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她敲了敲正在发愣的夜寻梦。下了一道短促的命令:
“开车。”
“我说头儿,这次打主攻的到底是哪家部队呀,怎么以前没见过?”夜寻梦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不是只有军方有秘密,这支部队的代号是‘幽灵’。02研究所的成果还挺惊人的。”
“头儿,让这帮大老粗去干事怕不是什么资料都捞不到哟。估计到他们手的基本都会毁掉。”
“这点不用你操心,我估摸着这会儿希尔和墨心该带着东西回来了。”
“这支‘幽灵’有够神秘哈。我负责情报整理的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呢。你说是不,头儿?”
“换个说法你应该挺熟悉的,原第17卫戍部队,怎样,幽灵这个代号贴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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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汐立于高塔之上,空荡荡的左袖管伴着狂风跃动。左侧依稀能看到都市里明灭的一点孤星,应该是有人驻营,右侧原本打得火热的枪声已经稀疏。
最终,她还是选定了方向,只是,这趟归途也许不会特别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