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长呼了口气,一团白雾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大叔一手牵着马,一手用开山刀劈开左右的荆棘,短管霰弹枪静静地贴着身体,反倒是身后背着的猎枪有些不安分地摆动着。
气温降得有些快了,不过是过去数日,便到了需要御寒衣物的程度。当下胡茬大叔比起数日前裹得更严实了些,防风长袍垂及膝盖,令他看上去生生矮了一截。
猎枪是他拿3块融合电池跟商队换的,当然也包括灰身上的那件风衣。灰一开始表示自己并不觉得很冷,但禁不住大叔唠叨的攻势也只得乖乖套上。毕竟在大叔看来,在药品稀缺和医疗条件低下的废墟区生病是个大麻烦,以往的任何小病都能取了人的性命。虽然灰的体质异于常人,但是不必要的风险还是不要去冒。
公园营地一别已有三日,这三日的气温几乎是过山车式的下降。今晨已经泛起薄霜,一路的草木皆是白纱披身,看这个架势这个冬天第11废墟区也许会迎来降雪。
想到这里,大叔搓了搓手,看来做兔皮手套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大叔稍微加快了脚步,正欲与灰说说此事,却见灰捏着鼻子又往前小跑了两步,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我有这么臭吗?胡茬大叔抬起袖子嗅了嗅,不过是几天没洗澡而已啊。这些天的气温直转下,也就灰敢往那些冰冷的水潭里钻,大叔几次想碰水却都在刚刚脱下外衣的时候怂了。唉,看样子今晚还是烧点水擦洗一下吧,现在终究不比往昔孤身赶路,一直被这丫头嫌弃也不是事。
“那个啊...丫头....”
“嘘!”
大叔正想搭话,却被灰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她起手指了指不远处街角的草墙,只见青白之间隐隐有个站着的青灰色人形,若是不留心很容易被略过。
灰抽出一支箭,满弓如月,轻身挪步。一旁的大叔也轻轻取下背上的猎枪,上膛之后只是指着目标,不作下一步动作。可以的话他希望通过灰的弓箭射杀这只半休眠的感染体,眼下的低温天气令不少感染体陷入休眠状态,对废墟区幸存者来说是个好时节,只是如果枪声惊醒了附近的感染体就另说了。
弓箭破空声响起,惊起一树憩雀,胡茬大叔看着栽倒在地上的感染体,缓缓将枪收起。
他两步上前,提着枪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再无情况,便放下戒备,迎着清晨的冷辉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能在天黑之前到达8号游商聚集点。”胡茬大叔说完将水壶凑到嘴边,回头看向拔箭归来的少女。
“有声音,卡车的声音,不算太远。我们最好避一避。”灰拭去箭头上的青色血迹,将箭插回箭袋中,不着边际地吐出一句话。
“诶?真的吗?”胡茬大叔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不过他并不怀疑灰的话,灰的感官确实超乎常人,眼下两人正在寻找合适的藏身点。
大叔在一面两米高的院墙前停了下来,估算了一番,应该能翻过去。他朝灰招了招手,背靠着墙微蹲,双手交叉搭出一个平台,示意灰先过去。灰借着一个短促的助跑,踩在大叔交叉的手上,向上一跃,与此同时大叔也用力往上一送。
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墙头,而后她骑在墙上向下伸出一只手,抓住跳起的大叔往上拽。大叔几乎是被抛上墙头的,虽然见识灰的这股怪力已经好几次了,但每次再现依旧令人惊叹。姑娘,你不会是人形高达吧?大叔无数次在心中这样吐槽到。
二人很快下到院内,顺着小径来到院门。这里一如所料的被各种杂物堵住,堆垒堵门死守是灾祸之初的常见做法,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大多数这么做的幸存者最后都困死其中。门前堆垒下靠着的数具枯骨颚骨微张,似乎正诉说着灾祸数日的惊魂以及他们悲哀凄婉的命运。
推开倚在上面的枯骨,两人将眼睛凑到门前的孔洞,恰逢那卡车缓行而至。来车只有一辆,车上不过二三人尔,车门上的红黑色高塔图标显示了来人的所属——那场灾祸的始作俑者。
两人不做声,悄悄地溜进了建筑物中。
楼内已经长满苔藓,树木的枝干破窗而入,将阳光倾倒进楼梯中,木质扶手泛着绿意,涓涓的细流依着阶梯流转跌落,四下里只剩脚踩木质楼梯发出的嘎吱声。
“刚刚那台卡车有点不太寻常啊,货箱看着像是加固过的。你说他们在运些什么好东西呢?”大叔边说边往楼上走,“我们从这过去。”他指了指那条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坍塌的连廊。
“谁知道呢,难道你想劫车?”灰随手掰下一根铁棍,拨开眼前的枝桠来到通往连廊的门前,将铁棍狠狠戳入墙体同时上脚一蹬便连同着门框一起卸了下来。她扶住倒下的门,将其轻轻靠在一旁,以免惊动外面的人。
步入连廊,参差的光束透过破碎的玻璃将这里染上一片暖色,相比楼道里的清冷潮湿这里显然更能让人放松,横七竖八的光柱似乎能直沁心间。
“嘿,劫车就算了,谁不知道这片地区最不好惹的角色之一就是那群天天喊着建立神国的神经病。幸存者们能不接触他们就不接触他们,不过考虑到他们仇家不少,刚刚那批出来的人那么少也不是没可能被袭击~”大叔看着正远去的扬尘,吹了吹口哨。
“仇家?”
“是啊,那群神棍在这片区域的幸存者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掠夺便是掳人去劳役,但凡被抓的都没见过回来的,反抗的结果就是被杀。在这块荒土上生存本就不是易事,不光要准备生存所需躲避感染体,现在还得跟这群神棍玩躲猫猫。”大叔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所以不少受害的幸存者团体或多或少都想报复,虽然没有正面对抗的武力,但常常会对教徒们落单的队伍展开报复。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偷袭或者设置陷阱。”
“没考虑过离开吗?”灰依旧走在前头,头也不会地问。
“前路不明啊,未知的危险太多,路途太远,最近的人类据点也有上百公里,能活着到达的又有多少?而且可能会被据点拒收......不确定的风险太多了。”大叔似是回忆着说道。
“你...是亲历者?曾经是前往安全点队伍中的一名幸存者?”
“是啊,幸运而又不幸的家伙....也失去了些.....”大叔的话没有继续下去,表情带着些许苦涩。灰没有回头,却也能从语气中读出一二分来,短暂沉默后回了句抱歉便不再言语。
复行不过十步,只听得一声崩山巨响,脚底传来轻微的震撼。灰和大叔相视一眼,快步出了建筑物,只见街道尽头滚滚浓烟升起。
灰有些惊奇地看着大叔,他也只得挠挠头说道:“难不成我这嘴开了光?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兴许还能捡漏呢。”
摸索着来到被炸翻的卡车旁,灰收起猎弓抽出别在腿上的黑色短刀,朝着卡车的驾驶舱走去,而大叔也架起猎枪准备射击。
车舱内玻璃碎得到处都是,几名圣徒人员被变形的金属死死卡住,肢体已经变形,血液顺着插在身上的玻璃徐徐外涌,看起来了无生机。保险起见,灰又给他们补了刀,而后才将小小的躯体探入车内,勾起两把落在角落的AK步枪......
灰此刻身上挂满了武器,走起路来十分笨拙,一旁看着的大叔觉得她此刻滑稽极了。她身上的猎弓与两把AK碰得当当作响,箭袋也摇摇晃晃,里面的几个弹匣都快要掉出来了,于是她只得以企鹅般的走路姿势向这侧移动。
不看大叔眼角的笑意,她将大部分武器弹药砸给了胡茬大叔,好奇地观察起了路边那硕大的土坑。
一边喊着疼一边整理着收获,大叔也跟着走到坑边。
“路边炸弹,也就是IED,挺常见的陷阱嘛。好了,我们该看看那个货厢里有什么了,最好是食物。灰,你能打开吗?”大叔已经开始往车尾走去。
灰再次展示了那份怪力,货箱门被她一点一点撕开,在门即将打开之际一只尸白的手却从开口处猛地钻出,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人?”灰有些疑惑,是奴隶吗?
不!不对!灰的内心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事实也是如此,伴着一声沙哑的嘶吼,半开的货柜门后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灰迅速将手头的铁棍插在两扇货柜门把手之间,企图借此拖延些时间。
“走!”灰朝大叔喊道,此时那特意加厚过的货箱门已经在几次撞击中开始外凸,那门已经被她损毁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出几十秒里面的东西就能出来了。这种力度绝对不是一般的真菌感染体!
不过跑出数十步,破门声已经传来。胡茬大叔率先停下,子弹带着气浪与灰擦身而过将她身后的人形怪物击倒。
还有一只追上来了!灰循着声音即刻转身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斧子,迎着冲过来的怪物砍去。光影交错间直接将怪物的头颅削下,这才有闲暇观察起这些突然袭来的怪物。眼前的尸身只是泛白,与之前见过的那些遍布菌丝的青灰色感染体有些不同。灰正打算俯身细探,却发现脖子的断口处爬出一只蜈蚣状的怪虫,无数的细足和遍布虫体的菌丝让灰感到一阵恶心,她当即便抄起身旁的水泥块将其砸成一抔烂泥。
对了,大叔击倒的那只呢?灰回过神四处张望,只见卡车驾驶舱内一具熟悉的尸体钻了出来,身子行动起来歪歪扭扭动作怪异,显得极不协调。与之相反的是,它奔跑的速度却跟那提线木偶般的身姿极不相称,几十米的距离对它而言不过一步之遥,待到沾满鲜血的五官已经逼到眼前,那露在嘴外的半截虫身才堪堪缩了进去。
“趴下!”余光瞥见大叔已经做好瞄准,灰也不犹豫,当即迎着那“提线木偶”向前扑滚。空荡荡的街道再起爆响,整个怪物的的头颅被猎枪子弹打成碎片,像那碎裂的西瓜般溅了一地。一地碎渣中自然也有那虫子的残骸,只是不消片刻,这些虫子的残尸便如枯萎了般瘪黄了下去。
不等二人松口气,又一只从货箱门缝里挣扎着蠕动出来,而此刻四周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沉嘶吼——那两声枪声把休眠的感染体唤醒了。
“捅马蜂窝了....”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大叔不等灰回应便拖着她的手跑了起来。
“糟了,是死路!”大叔回过头,身后的感染体已经围了上来。在劫难逃了吗?
“做好准备。”灰的平稳的声线透入耳中,随即大叔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之后是一阵天旋地转,重力加速度和耳旁的风声让他知道自己在做抛物线运动。
灰抱着大叔旋转了一圈,看着他被抛过墙头,这才转过头看着一张张血盆大口。怪物们推挤着朝灰冲来,她也迎着它们飞奔。在双方即将接触的一刹那,她轻跃而起,一脚踏在怪物的面门上,来了一个华丽的后跳,怪物的脑袋也因力度过大而折断。
灰像个体操选手,后背刚刚翻过高墙便在空中翻腾起来,尘埃里她稳稳地落地站定。转体空中翻腾三周半,落地平稳,10分!
“之前怎么不这么翻墙......不过被摔这一下挺疼的......下次提早说啊..”
“因为这样容易饿....”说着,灰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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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落日余晖里,一袭白裙在地平线上的日轮中随风曳动。裙上血花朵朵,空空的袖管描出晚风的轮廓,少女的脚步略显踉跄,她的身上带着新鲜的创口,血液滴滴嗒嗒了一路。
这是第几次了呢?亦汐咬牙忍痛。她这一路过来,几度试着用废墟中搜刮的融合电池换取食物和夜眠之所,迎接她的却只有刀棍甚至枪弹。她一次次落荒而逃,几番往来后她便不再对融入人类团体抱有希望,她开始绕着幸存者团体走,即便如此,被发现了也免不了吃上几发子弹。
亦汐按着伤口继续往前走,不时往后瞥几眼,看样子是没有追上来了。
孤身踏入黄昏里空荡荡的破败街道,她小小的身影被拉长放大,很快挤满了整个街道。捂着伤处的独臂影子有些佝偻,已经躺在地平线上的太阳令影子有些失真。
看着真像怪物的影子,她微微苦笑。
或许应该找点什么把自己包裹起来,把那些不似人的部分掩藏起来。只要不跟他们长期接触,保持距离的话应该能骗过那些人。只是....伤心岭的大家还会接受自己吗?
说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她十分清楚自己毫无疑问是被感染了,身上独特的纹路和创口处正将子弹推出的菌丝无疑是明证,但她也确确实实保留了自己的意志,与那些依靠着本能行动的东西不同。
只是自己似乎会在某些特殊时段陷入极度嗜血的危险状态,想到自己那夜择人而啖的场景,一股剧烈的恶心感自心头涌上喉头。
影子越来越长,身旁晃过的两只半朽者,只是它们都没有攻击女孩的意思。这些天里,感染体似乎都没有前来骚扰,即便擦身而过也毫无反应,估计是被当成同类了吧。女孩这么想着,来到的中央公园门前。
那夜的星点火光便是这里吗?亦汐用仅存的手臂握住围栏,轻易地弯曲了钢铁,从中间挤了进去。
园内留着篝火的痕迹,大门旁的泥土有被新翻过的痕迹,上面零零散散地插着几块像是墓碑的木条。她驻足的时间并不长,少女很快又往有着明显扎营痕迹的地方走去,看样子是希望能获得些什么有用的遗留物。
一个....打火机?金属制的,有点沉。
太阳的辉光渐渐敛去,再过一会黑夜就要降临了。天边的颜色有些瑰丽,从地平线到天穹之巅,红橙黄粉蓝黑依层堆叠,像是特意调制的鸡尾酒。当下少女试着打开打火机,小小的火苗在昏暗中映出小小的身躯与面庞,在天地昏黑间支起一个小小的暖色世界,一米见方的小世界。
夜幕拉下,亦汐在营地里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略作休息,而后在无月的夜晚再次孤身启程。
.........
一小时后,废墟区远郊。
烈烈寒风中,亦汐远远地看到一座三层的复式小别墅,从屋内的光火来看应该住着人,眼下屋顶的烟囱还在冒着烟。
亦汐很快找来布条将自己的肢体缠绕起来,揣了揣背在身上的布囊,感受着里面融合电池的重量。这样应该不会暴露吧,只要换点食物和衣物就走........
她来到门前,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将缠着的布条紧了紧,而后叩响了厚重的木门.......
一切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亦汐此时正坐在主人家的餐桌上,捧着这家人递给她的温热肉汤,有一股强烈的不实感。但这确实不是梦,她确实成功骗过了这家人。她敲响房门表明来意后,这家人居然十分热情地招待了她。
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材火的噼啪声很轻易地被这家人的谈话声盖过。
“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吗?听说这11废墟区最近可不太平,圣徒的人最近很活跃啊。”说话的人是这家的家主,一个50多岁的男人,有些肥硕秃顶。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还要在废墟区跑可不安全,要不这样吧,你今晚先在我们这里过,待明早我们把你要换的东西准备好,你再离开也挺好的,不是吗?”这家的女主人已经40有余,身姿有些丰腴,此刻正劝着亦汐留下来过夜。
“你是从东区过来的吧,跟我讲讲那边的情况呗。说实话,我很久没有离开西区了,那边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年近20的长子更多的是关心外面的新鲜事。
难以对他们过于热情的问题一一作答,亦汐慌张地道了谢便从包裹里取出交易用的融合燃料电池。
.........
“小妹妹,你的房间就在这里哟。”女主人提着烛台领着亦汐来到二楼的一间客房,面带微笑“有什么事情可以到隔壁找我。”
“谢...谢谢。”
关上门,亦汐躺在客房的床上,一股睡意将她包裹,这么多天来,这是她第一次放松精神。
“很热情的一家人呢....”
睡眠缓缓到来,同样到来的,还有那沾着冬意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