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是入夜后来的。
大厅里的钟声刚刚敲过,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会是什么人呢?游商?落难的过路人?房子的男主人在这条路上见过的人太多了。今夜来的是怎样的羊羔呢?
他不紧不慢地环顾了这座复式别墅的大厅,干净整洁,没有什么问题。简短地嘱咐了夫人注意收拾厨房后,便踱到走廊,在第16声敲门声响起之前,他挂上友善的微笑,将木门打开。
上门的是位年轻可人的小姑娘,他微笑着听完了少女清脆悦耳的声线表明的来意,点了点头,答应了交易。而后让出一个身位,热情地邀请少女与他们共进晚餐,今晚的猎物真是让人愉悦,他这么想着。
少女敌不过他们的热情攻势,应下了邀请,眼下正坐在餐桌上,捧着一碗肉汤,用那樱唇啜饮着。壁炉的火光映照着她的小脸,如瀑的发丝在光辉中泛着光泽,缺了一臂的少女此刻看上去像是天造的艺术品,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息环绕着秀美的身影,残缺的美感让人心生爱护怜悯之意。
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她单薄的身子在炉火下显得楚楚可怜。啊,对了。炉火,是的,炉火。他很喜欢这间偶然找到的屋子,西式的装潢很对他的胃口,而那壁炉更是令他心欢,这也是他很久没再更换居所的原因。鉴赏夜晚的炉火是他的一大乐趣。
他将目光收回,女主人正为单臂的少女盛上新一碗肉汤,光影明灭中,女主人指尖搓动,白色的粉末飘絮般落入汤中。
不消片刻,他已经在少女的脸上看出倦色,对三人的轮番问话少女已经不大能一一应答。他朝着女主人使了使眼色,女主人会意地上前挽留少女过夜,随即领着她前往房间休息。
“小妹妹,你的房间就在这里哟。有什么事情可以到隔壁找我。”二楼的关门声传来,他微微将嘴角拉起一个弧度,笑容没有之前刻意为之的成分,却有一股毒蛇般的冷意。
他并不是个着急的猎手,把玩着刚获得的融合电池,待时钟表盘上的分针转了45度才唤来屋内的另外二人,蹑手蹑脚地朝着楼上走去。
反手持着水果刀,他们熟练地来到客房门前,正如之前所做过的无数次那样。他们打开门锁,他和长子踮脚步入客房,女主人则堵着门口。
药物的效果很好,少女此刻正安逸地躺在床上,大厅壁炉的火光从开启的房门挤入,恰好打在蜷缩侧卧的少女那甜美的睡颜上。女孩均匀的呼吸声随着胸口的微微起伏在室内回荡着,此刻三分静谧,二分祥和,画面仿佛静止,这定格的油画里唯有拖长了的影子微晃。
多么美好的画卷,静谧的夜晚,温和而略带圣洁的火光,熟睡中美丽而残缺的少女。他这么想着,缓缓凑到床头,举起了泛着寒光的刀刃。他要将美摧毁给别人看,他要将美定格,这便是他的美学。
刀子很快没入女孩的颈部,昏暗的环境里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泼墨般地洒在墙上。亦汐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却因为灌满血液而发不出声音,挣扎的肢体敲打在被褥上,却没有产生多大骚动。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平静。
他松开手,少女已经不再挣扎,她仅剩的芊芊素手垂在床沿,喉咙里偶尔传来几声气泡音。
亦汐的意识正在远去,濒死的感觉再次降临,一股强烈而熟悉的冲动涌上心头。
床上已经没了动静的少女突然反手撑起身体,脖子的创口疯狂涌出黑色的菌丝将伤口填平。一声尖啸划破夜空,别墅的玻璃纷纷破裂,在月色下闪着辉光。待三人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却愕然发现少女已经站起,菌丝攀着独臂,裹上之后突然硬化形成一副尖锐的利爪,空荡荡的袖管亦有黑色菌丝流出,很快旋成一条长鞭。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逆转了,他无比清楚眼下的状况。他从少女的眼中看到了饥饿与嗜血,那是野兽般的眼神。几乎没有犹豫,他将身旁的两人推了出去,旋即拔腿出逃。他只需要一点时间,他还不认为自己会输,这只是一只危险的猎物罢了,只要找到枪,这场狩猎便会重新开始.......
断臂中冒出的菌丝触手将最近的女主人卷住,缓缓拖向少女,既不顾女人的哀号与求饶,也不关心夺路而逃的长子,少女一口咬在女子的颈动脉上,狠狠扯下一块血肉.........
听着壁炉材火的噼啪声,亦汐的意识再次归来,宛如刚从深水中浮出,她急促地吸了几口空气。
血腥味?她抚着满是滑腻血液的脸颊,看着被染成红黑的白裙,视线再向下,当她看到残缺的尸骸时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扶着墙来到一个角落,胃中的酸气不断上涌......
自己果然是怪物吧?这样的自己还能回去吗?大家会接受我吗?我会不会终有一天杀掉曾经的同伴?
一时之间涌上脑海的问题太多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家人应该也不是善茬,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她不想再次体验濒死的感受,也不想.......再次化身怪物。
光洁的脚丫踩着深红的血液迈出了客房,炉火依旧把大厅映得温暖舒适,对比房内,很容易让人产生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走下楼梯的时候,菌丝触手脱落了下来,在地上扭了两下便很快枯萎了。她不甚在意,略微提速往门口走去,却在半开的厨房门前停了下来。
她犹疑着推开厨房的门,清楚地看到了那只蓝手环——虎子哥送给营地里同伴的东西。是走散的同伴吗?想着,她揭开了一只锅子,之间里面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只断手,人类的!得去救下同伴!她这么想着,毅然离开厨房,到处搜索起来。
亦汐在地下室的门前停了下来,看着上锁的门,她并未考虑多久,那只漆黑的爪子便挥动起来,不消片刻便连门带锁砸了个粉碎。匆匆闯入地下室,只见得满屋子的物资,各种背包各种装备,衣物整齐地堆在一旁,尺寸新旧各不相同,墙边靠着各式冷兵器,热兵器则堆在一个角落里,看样子是从众多幸存者身上扒下来的。
目光绕过杂物,亦汐来到一个暗门前,举爪,破门。
这个房间挂满了钩子,或挂着猎来的鹿或挂着人尸,未流尽的血液滴答着落在地板上,案台上摆着不知来源的肉类,缸里腌制着残肢......
没有.....活人....
亦汐终于在一具尸身前停了下来,短暂停顿后一脸阴寒地转身离去........
...........
他握着手里的步枪,蹲守在大厅酒柜的吧台前,温彻斯特1894,专为狩猎而生的杠杆步枪,发射无烟火药弹,传奇人物勃朗宁设计。掂了掂手里不知是谁藏品的步枪,他愈发兴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令人心跳加速的狩猎了。
出现了!他将枪口对准地下室的门口,看着摇晃走出的少女,扣动扳机。
..........
亦汐感觉到了气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单爪横在身前。
叮~ 当~
两个声音先后响起,第一声是子弹击打在硬化黑色菌丝上的声音,第二声是子弹破裂弹片四散击中金属的声音。这种声音不会就此停止,在接下来的几十秒里还会轮番上奏。
少女朝他狂奔而来,将防御完全交给了本能。又是几声枪响,只是这几轮射击并没有决出胜负,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在二人只剩五米的时候,他突然松开枪支,对着利爪的突刺敞开怀抱,脸上却带着奇异的笑容。他自认是个成功的猎人,狩猎无数,而今死在猎物手里也算是一种宿命,他并不悔恨,这种死亡方式符合他的美学。
黑色利爪贯穿了疯子猎人的身躯,他很快滑倒了下去,脸上却依然挂着一种满足的表情。亦汐并不想去理解疯子的想法,她现在只想把剩下的长男揪出来。
似乎对方也想做个了断,只见长男持着霰弹枪从不远处的杂物堆中冲出。
“去死啊!感染体!”
“嘭”
身影交错,亦汐压低的身姿出现在长男怀中,枪弹将藤椅上的枕头击飞,絮状物四处飞散,而长男则被重拳击飞,砸在墙上的冲击力仿佛要把他肺中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少女不看挣扎求饶的长男,手中的菌丝褪去,尸白的手臂上带着灰黑色的纹路,她转过身,捡起那把温彻斯特1894,生疏地学着男主人的操作上了膛。单臂操作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完成了。
她走到绝望到痛哭流涕的长男面前,举枪。
枪声响彻,火光微动。
夜风拂过,窗旁的白窗帘起舞,月华如水,漫过窗户溢入室内,铺了一地的雪白。少女白裙血染,发丝微荡,将那把步枪攥在手中,暖暖的火光在她脸上明灭,地板上的斑斑血迹在黄白色调之间显得格外扎眼。风吹起一地白絮,飘雪般纷纷,月色流光里,少女面色有些呆滞,似喜似悲。
..........
不知过了多久,别墅的门突然被一名铁塔壮汉踹开。
“来晚了吗?”
铁塔壮汉高大壮实,像是一座小山,头上戴着一个三角铁头盔,浑身肌肉隆起。
他们的同伙吗?亦汐突然警惕起来,她决定先发制人,菌丝再次冒出结成利爪,三两步冲上前去。一击得手,却没有刺穿的感觉,抬头却见铁塔壮汉的皮肤泛着金属的光泽,那能轻易削下钢铁的利爪竟寸进不得。
硬化?
“我说,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我得说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铁塔壮汉突然解释起来。
亦汐却不打算让他拖时间,她起跳握拳,再次进攻,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
十几分钟后,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两人正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他们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我....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哈啊......不是来找你......哈啊....麻烦的.....”铁塔大汉断续地说着。又缓了几分钟,这才顺过气来:“我是废土防卫阵线的,特别小组的成员。这次过来是清剿拦杀劫掠过路幸存者的人。”说着他指了指上臂的黑色十字袖章。
“没想到刚刚到这里掠杀者就已经死了,正想跟你解释你又二话不说地冲上来.....”铁塔壮汉一脸无奈,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喜悦“我看你身手不错,要不要加入我们特别小组?”
“等等,你说的那个那个废土防卫阵线是什么?”少女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我以为第11废墟区的居民应该都知道的,就是幸存者们为了保护自己,抵抗感染体和圣徒分子而建立的一支武装力量。”
“我们伤心岭严格来说并不在废墟都市内......是个偏僻而祥和的据点......”说到此处,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笑靥浅浅。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壮汉摆摆手。
“抱歉,我.....现在更想回到伤心岭,回到大家身边......花奶奶、虎子哥还有朝凪或许都在等我呢.....”
“如果你是要穿过废墟区回去的话....我只能告诉你现在不大可能,前阵子那群神棍的异端审问团第七席被杀,审判官彻底接管了权力,现在正全力封锁着废墟区的要道。至少在军方发动春季攻势之前,大家都不能指望穿过封锁线。以你那特殊的身体也不行。我所言真假你可以自己去验证。”
“你怎么会知道军方未来的行动?还有你对我被感染这件事不感到奇怪吗?”
“新政府和军方的据点虽然收纳不了更多人口,但是有反攻的意向,对外面的幸存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防卫阵线又多以轻武器为主,独力难支。双方互相需要,防卫阵线需要军方物质和武器上的援助,而军方也需要实时了解废墟区的动态,我们特别小组其实就是新政府用来沟通两者的中介。至于你的状况,属于感染后真菌与宿主共生的现象,老实说军方那边有几个类似的案例,说起来你虽然罕见但并不唯一,只是像你这样对真菌有极高掌控力甚至能投入战斗的倒是几乎没有。”
铁塔壮汉说了一大通后想喝口水,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找不到,只得作罢。
“我该走了,总之你要是有意愿可以加入我们,还有,等度过这个冬天再回去比较安全。”铁塔壮汉掏出一张发黄的地图和黑十字袖套“愿意的话就戴上袖章顺着地图来找我们吧。”
“另外,这是一点小小的礼物,战前的布鲁斯口琴,会玩?”
“嗯,花奶奶在营地里教过.....谢谢....”
铁塔壮汉伸出手,露出一口白牙:“‘手术刀’计划B组,铁人单顺天。”
亦汐握住他的手,不,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你说的B组是什么东西啦,我叫亦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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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寒意未消,天边已经微微泛白,少女独自走出别墅,孤身行于路中。
那渐渐远去的别墅院内,新立的小小坟茔目送着她离开。矮矮的墓碑无字,切口处沾了点黑色菌丝,墓碑一角微微湿润,墓前孤零零地放着个蓝色的手环。
女孩背着那杆温彻斯特1894,斜挎一个单肩包,唯一的手臂戴着黑十字袖章,吹奏起清冷的旋律。
曲声回转,歌谣悠悠霜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