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冷冽如刀，晴朗的夜空里，今夜的月亮看上去比往常又大上几分，奶白色的月光开始涨潮，婆娑的树影里却没了往日寒鸦的聒噪。
这是个视野良好的夜晚，人类退出二十多年后的一座高架桥上，一处不知何时汇聚的小水洼映着一池繁星，与那浩瀚银河隔空相望。
啪。
少女后退的纤足踏碎了一片星河。不远处明亮的月色下，是四处涌动的尸潮，废墟之间的街道、下方的空地、笔直的大道，青灰色的躯骸浸满视野，破体而出的真菌随尸骸晃动，在狂暴的夜风中像是一片树海的浪涛。
孤岛，这座断裂的高架桥是尸海之上的孤岛。
灰只身一人被围困在孤岛之上了，那些丑陋的东西此刻也终于开始推挤着朝桥上走来，只是桥面收窄，无组织无纪律的尸群免不了堆积踩踏，互相牵绊。看着那些不断被从两侧挤落的感染体，灰断定短时间里它们还上不来。
原本灰应该与胡茬大叔吃上今天的晚餐了，不料意外发现大规模的尸群正朝一特定方向合围而至。暂时不去想感染体的反常举动，灰首先支开了胡茬大叔，独自一人吸引了尸群的注意，为两人的脱逃创造机会。她的决定其实算是理智，一来她有超人的体能且不惧感染，二来这群东西毕竟没有什么智力，以她的能力稍微绕几圈应该也能脱身。
只是计划似乎出了偏颇，灰在中途意外的发现这些感染体居然开始有计划地围堵她，几次脱身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后，造就了她现在被困桥面的局面。
实在是有些反常，有组织地进行围堵的话是否说明背后有负责指挥操纵的个体？
灰将这些想法甩出脑袋，眼下最首要的是如何从这里离开。女孩从背上取下那把AK，拉动右侧枪栓上膛后侧身而立，左手托着枪身前部，枪托抵在肩前。一发一发地打着点射，将走在最前方的感染体一一击倒，以期能迟滞它们的行动。
这段不长的时间里，灰一直感到一股寒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尸群里注视着自己。而随着一阵破风声，她的直觉也得到了证实。灰举枪前挡，一阵剧烈的震感自双手传来，随即虎口开裂，手中结实可靠的名枪登时归为零件状态，待缓过神来赫然看见一柄骨矛斜插身前。
丢掉手里的剩下的零件，她取下猎弓，在尸群里寻找着攻击的来源。远程攻击，尤其是投掷骨矛这种武器，需要开阔的视野和相对较大的活动空间。这种地方在尸群里应该相当显眼，不过十来秒，灰便发现了目标——站在水泥搅拌车上的青色人形生物，手臂长度接近人类的腿长，而此刻，它正将一根新的骨矛自后背拔出。
骨肉分离的撕扯声令人胆寒，几乎是骨矛离体的瞬间，变异感染体握矛的手臂突然膨胀起来，随着一阵音爆，骨矛卷夹着狂暴的气流呼啸而出。另一边，少女的猎弓兜住12月初的蛾眉月，飞矢轻灵闪出，箭镞与骨矛在月夜里擦身而过，交会之间火花激射，箭矢被粗暴地弹开，而骨矛依旧无所顾忌地突进着。
灰向一侧闪身，骨矛擦着女孩的面颊而过，在她脸上画出一笔血痕。
啧，真是危险的家伙！
察觉到灰的攻击意图，那变异体迅速后跳，随着一声尖锐的咆哮，尸群的行动变得愈发急促......
从目前的表现和外形来看，那变异感染体极有可能是废墟居民口中的“山鬼”：臂长似猿，身为翠色，能掷出不亚于子弹初速的骨矛，拥有较高的智力水平，能对尸群进行一定的指挥，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怪物。
很糟糕，但还有破局的方法，只要除掉指挥尸群的山鬼就好，失去指挥的尸群或许很快就会分散，至少不再能协调行动。可她现在要面对的不只有山鬼，看着不断往翻涌上来的尸潮，灰皱了皱眉头。身后已无路可退，下方数十米便是渴望生啖她血肉的青灰波涛，唯一的避险之处或许是对面的那节断桥了，那仅剩一座桥墩撑着的桥面，既没有上去的路也没有离开的道。
过去需要跳过十来米的距离，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如同天堑，但对灰来说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最后一次扫视推搡而至的尸群，没有发现山鬼的踪迹，她收起猎弓，起跑、加速、起跳。
夜晚的水汽有些重，桥面的积水四溅，她飞身一跃，颗颗晶莹的水珠在月下半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紧追着弧线而至的，是穿透月下水晶色弧线的骨矛。
人在腾空状态下无法获得受力点，这也意味着无法改变运动轨迹，少女被贯穿的命运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半空，灰的视线里，世界似乎冻结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已然消失，身后的骨矛正刺破一颗水珠，悬停在半空之中，那绽开的水花在半空中泛着银光，正在缓缓下坠。她抽出短斧，向后伸去.......
“锵”
“唔”
时间重新恢复流动，半空中的水滴哗啦啦地下坠，骨矛半空受力改变了方向没入了下方的尸群，而灰则狼狈地滚落到了桥面，在上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嘶！”灰捂着被磨去了皮肤的手臂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刚刚在半空中强行提升了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消耗了她不少的体力，一团团白雾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凝聚于樱唇前。
她再次挽弓寻找起山鬼来，现在她已经无需担心尸群袭击的问题，可以全身心投入这场较量。断桥对面突然躁动起来，大量感染体冲到断桥尽头，在后来者的冲击下纷纷跌落，形成了一道尸群瀑布，在月下颇为壮观。
尸群落尽，山鬼现于断桥尽头，后方的尸潮却不敢再进半步，生生让出一片空地来。而灰在山鬼现身的瞬间便已经两箭离弦。
噗噗两道入肉声响起，山鬼彻底被激怒，它朝着跑远的灰投出一柄骨矛，随即用力起跳，消失在了原地。
破风声传来，灰再次进入那个奇妙的状态，她能看到对面感染体迟缓的动作，能看到风中久飘不落的枯叶。黑色短刃出鞘，凌空挥出。
挡下来！挡下来！一定要挡下来！
嘭，呲啦。
骨矛再次被弹开，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山鬼的右臂猛地膨胀，整个手掌罩住灰的半个身子。轰！在灰惊愕的目光中，山鬼将少女狠狠地锤入桥面，蛛网般的裂痕以躺倒的少女为中心四下蔓延开来。若是常人，此刻应该已经骨骼尽碎，被拍成肉饼了。
不顾呻吟着的女孩，山鬼捏住少女的身体，四处甩动起来，肉体与混凝土的碰撞声里，血花不断飞溅。终于，山鬼像是玩腻了，它将手里的玩具直接抛掷出去，看着她在百来米的桥面上摔落弹起，最后像个又脏又破的布娃娃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鲜红的血液开始汇成一个小血洼，灰的小手在血泊中划拉了两下，几次试着爬起来，却屡屡跌回血泊。
还不能死！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世界她还没看够，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家人，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她还没找到为之活下去的事物，她还只有一两个月的记忆。不，不够，死亡来得太早，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血人从血泊里爬了起来，她往前迈了几步，垂着手，耷拉着眼眸，血液滴滴答答地落着。山鬼从没见过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玩具，它歪了歪脖子，朝着灰加速跑来。灰深吸了口气，那子弹时间般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血滴离地还有90厘米，山鬼离她还有100米，血滴离地还有60厘米，山鬼进入了60米范围，血滴离地10厘米，山鬼已经近在眼前，她能清晰地看见那丑陋的獠牙。
啪。
血滴落地开花的瞬间即是交会的瞬间，她微微侧身，提斧劈腿，看着失衡的山鬼缓缓前倾下落，手中的黑刃微翻上挑。
轰！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风声再次传入耳中，眼中世界的运转速度回归正常，山鬼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数圈，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赢了吗？一股剧烈的疲惫感缓缓压到了灰的肩头，手中握着的武器早已沾满血液，滑不可握，这之中有自己的，也有怪物的。看来得好好休息一会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噗哧。
一根骨矛从背后透过她的身体，从下侧腹穿出。
“诶？”
少女不解地看着身前透体而出的骨矛，红色的涓流自体内流出，顺着骨矛滴到地上。
嗖。
又一根骨矛穿透她的身体。少女脱力地跪落在地，身体却没能倒下，两根骨矛将她的身体支了起来。武器从手中缓缓滑落，一阵晚风拂过，吹不动沾了血的发丝。
三只山鬼先后落在断桥的不同方位上，将气息奄奄的灰围住，像立在枯树上的秃鹫一样，等待着她的死亡。
原来.....不止一只吗........
哈.....已经....撑不下去了......
月牙里的少女仰面跪坐，意识开始一点点远去，映着月牙的瞳孔开始扩散。
体温渐低、瞳孔扩散、心率下降、失血过多、脏器受损，每一条都预示着少女已经在无可挽回的边缘。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之时，灰的眼瞳却突然染上一抹赤色，随即瞳孔开始快速收缩，本已彻底瘫软的身体随着一阵颤抖再次站了起来。
“08号严重受损，进入应急状态，当下目标：排除威胁，保证08号生命体征稳定。目标数：3威胁指数：7”少女用着一如往常的冷淡声线说着怪异的话语，却比以往更缺乏情感波动。
满是血液的双手握住身前的半截骨矛，硬生生将其从身上抽出，碗大的血洞血流如注，却在下一刻完全止住了血。山鬼们还未弄清情况，其中之一便被骨矛钉在了地上，被定住的山鬼嘶吼着，却阻不住灰的步伐，它的脊柱和头颅被生生扯出，青黑的涌泉喷了赤眼女孩一身。
灰一手提着那山鬼连着脊椎的头颅，血色瞳孔毫无感情地锁定到了下一个排除选项上。而那两只有了心智的山鬼，此刻竟生出退意，回避着不再主动出击。血瞳的灰突然在脸上拉起一个不自然的上扬弧度，随即飞奔起来，躬身抓起地上的黑刃后径直朝着一只山鬼冲去.......
少女站在碎肉堆中央，正缓缓地将另一根骨矛拔出腹腔，鲜血堪堪止住，少女便像是断了线似的，在月牙的轮廓中一动不动。眼中的赤色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没有焦距的眼神，苍白的月光铺在血淋淋的身躯上，像是一座孤寂的塑像。
少女的身后，远远的白色菌树正编出绿色的纱网，缓缓垂下。更多的孢子雾团则随着上升气流直转上，于天空浩浩荡荡地铺开.......
于夜晚的黑白两色之间，显得格外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