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为他人着想,这样的家伙是白痴吗?
在我无法知晓的寒冷夜晚,同渐染的忧愁在彼间的心里渗透。
那是一种类似电流从大脑皮层一直扩散到脚尖的体验,会产生这种错觉,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因为我开始预见,一个半吊子连自己都顾不上的家伙,开始搬运那个体格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我,如果我能稍微尚且存在一点意识的话,就不会演变到那个地步。
同样是浑身湿漉漉的自己,却满脑子想着报恩这件事。
昨日发生的事仿佛就在我面前,这样毫无常识可言的陆瑶,要照顾一个病人,需要做到怎样的地步呢?
干爽的衣服,用于退烧的消炎药,尽可能小心翼翼的用凉水对身体进行降温,在半夜里偶尔还会被我一两句迷迷糊糊的梦话惊醒。
如此说来。
我依稀记起,耳边源源不断溢出的声音。
“恩人,请你快快好起来。”
原来,是这个家伙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待在我的身边吗?
总觉得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在我的腔膛内四处跳动。
然后在我的世界里狠狠撞开。
忽然,余下的花瓣纷然落下。
坠落在雨水攒集的池塘中,一望无际的白色海平面,以我为中心荡起的涟漪。
像是要弥补这几秒钟空白的我,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说道:
“你这个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难道说我现在才关注你的身体状况,你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虚伪吗?啊啊,没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就是那种人,但至少在那天下午放学那件事上,我一点都不想从里面得到什么,不管是你的感谢,还是最后被你套上'恩人'的称呼。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真相,那就是我没有能力救你,就像你无法救下溺水的猫一样。尽管误会至此,可你昨晚做的那些事情,让我立马察觉到我这种家伙为什么不立马去死?为什么一定要报恩呢?那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却连你的好意都难以心领。”
我极力避免去想起这些事,可她趴在我身上的睡相却残酷的再现于我眼前,所以我是竭尽全力像嘶吼出来的。
“我…我不太懂。”
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就像凭空出现的回响,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口吻,虽说好像平平无奇的白水,可谁也不知道这之中又埋藏了多少种情感。我不敢断言,但无法表达情绪的她,心中想要呐喊的东西一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吧。
“请清醒一些吧,我只是想告知你,不管是那天你在学校广播里听到的,还是你从他人口中得知的,那些都是事实。我曾经把你送给我的东西丢进垃圾桶,也亲眼看着你被其他家伙欺负,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恩人,真正的我就和躲在阴冷潮湿之地的蛞蝓一样有着可悲的习性,所以你越是接近我,越是为我效力,对我来说无异于更加过分的杀掉自己。”
“丢掉了…恩人,是不需要我了吗?”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的,报恩能就此结束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的话不太中听的缘故,她开始背对着我,又可能是太冷的原因,所以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我心想会被不被搭理也是理所当然。哪有人会在好意被拒绝后还可以坦然接受的,自己再怎么不知廉耻,也应该要懂得适可而止才对。
可是就在五秒后,当我再看清她时。
心脏却像呼吸骤停一般难受。
明明没有雨水掉在脸上,可是却有晶莹的露珠从眼角下划过。
我的海马体瞬间传来了最敏锐的信号。
“眼泪”一词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为什么哭了?”
语言就像胀痛的头脑一样无力。
“因为我不能明白…所以恩人是讨厌我了吗?”
陆瑶面无表情的流着泪。
我无法理解这眼泪其中的意义。
就和无法理解人生是否公平一样。
“不。”
我移开视线,语气远不如刚才理直气壮。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排水沟里,水流争先恐后的掀起浪花的样子让人不经意想要感叹哪怕是眼前细小的事物,也存在着如此变化多端的意义。
手机突然传来学校的简讯。
“受恶劣天气影响,本校特此通知,今天将停课一天。”
休眠的屏幕反射着自己的样子。
我把折叠伞当成支撑站立的工具,就这么杵在原地。
一旦脚步停下来,身体就马上冷了起来,整个人在冷空气里像一块被僵住的冰雕,然而陆瑶的脸却越来越红,和我截然相反的冒着热气。
若是把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称做报恩,我想那么自己一定是在撒谎。
“虽然你会觉得我为什么会讨厌你让我感到奇怪,但是我还是想道歉,因为看到你的样子就会想起曾经的自己一样,至少和厌恶无关,只是在你的身上寻找相同的影子,但也没谈得上讨厌这个程度。”
“那么恩人为什么会不需要我呢?”
“这种事。”我撇开脸, “哪有为什么…”
蓦地心头似有一阵哀鸣。
雨势好像已经在这一刻达到时间最高峰。
与“哗啦哗啦”的撞击相比,我们的对话就和蚊子发出嗡嗡的低吟。
我头一次见她摆出这样的表情,是一个面部肌肉毫无反应的而强行逼着自己做点些什么的样子。
她张着嘴,对我说着什么。
可我就如同在水中的鱼一样,只见到水上的人嘴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些什么。
然而她的话不一定是我想听的她想说的,所以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我为什么会露出心安理得的表情呢?
也许我不该这样勉强自己说出这些话的。
但那模糊轮廓的幻影逐渐在这个雨季交加的夏天重合。
如果始终能保持理性的思维,我大概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自在的吐露心声。
我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但脑子里依稀记得自己回了一句:
“没关系。”
之后,我们一直在自行车库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脚有些发麻才意识到雨好像已经渐渐变小。
伞柄交叉放在角落里,就像动物那样表达着同伴间的亲密关系。
“回去吧。”
我望着稍有减弱的雨势提议道。
陆瑶点了点头。
退出自行车库,我们两人又周而复始的打起伞向公园外走去。
街道的地漏对雨水的储存量完全供应不及,更多的积水蔓延到自行车道来。
我和陆瑶为了避雨和节省时间,各自选择打了出租车回家。
回想她走起路时摇头晃脑的样子,坐在她右侧的我不由得有些担心。
“你能一个人回家吗?”
同样身为病号的自己,带着这种愚昧无知的关心,会不会有些自信心过剩了呢?
“没关系的。”她看着我,似乎眼睛里多了其他的东西。
于是,我不再藉此和她说更多的话,因为再怎么为自己辩解,关于发生过的似乎早就无法避免了。
“那就再见吧。”
我关上车门,站在楼层外的出口注视着她。
“再见。”
陆瑶隔着玻璃向我说道。
然后,直到学期结束,我也没有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