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今天和你说话的那个女孩是谁啊?”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沉寂,老妈和老爹没有在聊天,大家的心情并不因为一场葬礼的结束而轻松多少。
也许是早上的一系列行为太失态了,老妈仍惦记着我的异常,所以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连连偷看我的脸色。
我是在想心事。
想游戏的规则,想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偶尔克制不住地想到阿瑟。
这种事情突然变成了我的工作。
让我的脑筋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读小说的时候,那些经验丰富的读者只要根据套路,就能猜得到后面的剧情,毕竟所谓的暗示或者伏笔其实都被挑明了。
但现实中有大规模的日常生活的干扰,人的思维其实没有办法清楚地筛选出重要信息。
只有身临其境才会发现,主角愚蠢才是正常的。主角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猜不到自己的故事属于哪一种类型,每天都过着正常的日子,没有一点防备。
如果日常里都一直在警惕,那活着不是太悲哀了吗?
非日常?
普通人的大脑从未那样锻炼过,就像是把一个习惯了吃米饭的亚洲人扔到南极去,没有个三五年都不可能适应。
如今的我也是这样。看似普通地生活着,与普通人交谈,做着普通的事情。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明白我的动机。
虽然这动机是被迫的。
尽管主动是做,被迫也是做,这之间起码有一个阿瑟那么大的差别。
我现在正从一种生活里跳进另一种生活里。
抱歉,老妈,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能理解我了。
当然,上面那句话并没有被老妈听到。
担心孩子的心情持续工作着,老妈努力想要安慰我,随便挑了个不敏感话题试探。
“……她?一个不熟的同学。”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心里不是很热衷在这时候聊天,但为了照顾老妈的情绪,我还是打起劲儿来。
“同学,那就是说她和你关系还不错喽?”
“没有,完全没有。只是记得名字,我对她几乎什么都不了解。老妈你问这个干嘛?”
老妈尴尬地笑了一下,“就是想知道你的交友状况……那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如果相处得愉快的话,和她出去走走也行。你暑假也什么没事,不要总待在家里闷着……”
眼看老妈就要滔滔不绝起来,我赶忙打断道,“我真的没事老妈,而且我已经和她约好了明天见个面。”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主动,老妈反而怀疑起来,扭过头盯着我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秘密似的。
她犹豫着说,“阿青啊,说实话老妈受到的打击和你一样,我和你一样痛心。但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改变了,我们又不是老天爷,说收回谁的命就收回,就算你再怎么……阿瑟……也千万别走极端,昂?老妈最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这件事而自暴自弃……”
我无语了一下,随即又感到心软,“老妈,我想得很明白,这件事我总得去克服它,光难过是没有用的。你不用担心,我见同学只是想说些话,因为你知道的,阿瑟和她也同一个班。”
这个理由很不错,老妈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我转而望向窗外极速后退的风景,回想到当时对向容告白的场景。
随着我投机取巧的“告白”宣言,【向眼镜妹告白并得到档点】的选项忽地一震,被烙上金色的标记,其余字幕全部消失,被选中的那一行字幕则飞向了存档的第一格。存档的界面在消失的字幕背后,缓缓地变无形为有形,出现在我眼前。
一看到最底下的数字显示“98/100”,我顿时心里有数了。这说明,如果失去档点,存档格数就会减少,而得到档点的话,格子就被已选择的选项填充。
看来,档点是和选项相关的。
同时我的试探成功了,判定任务合格的标准并不严格。
比如这一次,告白不一定要严格地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先前我便是想到这一点,才灵机一动,用更加圆滑的方式达到目的。
如果选项旨在让玩家说出“我喜欢你”,那么就不会只写上“告白”二字,而是将命令以更详细具体的方式表达出来。
果然如此。
啊,我不是说对选项的猜测,而是有关向容的。
果然她在隐藏自己。
与向容交谈的短短十几分钟,“洞察”告诉我,这个少女身上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要来参加一个并不熟识的人都葬礼,她怎么找到这里的,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答应我的请求……
她,在顺从我。
我不明白,现实游戏需要NPC吗?但我又分明能察觉到她的自我。
她的一切行为都处于她自身的意志。
再举个例子吧。
向容在描述电话里阿瑟的说话内容时,反复强调了电话接通的不顺畅,虽然暂时还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能察觉到她是在向我传达些东西。她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并且引诱我去探寻。
而被我告白之后,她先是愣住了,紧接着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在我以为她会觉得我这个人很轻浮,准备拒绝掉的时候,结果她居然点头了。
她没有回复告白,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却把话题转到了我后面提出的约会上。
虽说我是想约她出门谈事情来着,但是,普通女孩子肯定会更加在意“告白”,不停地想着“为什么他要向我告白”、“他是喜欢我吗”,而把“约会”当做“告白”后更进一步的邀请。
“虽……虽虽然不知道霍青同同同学为什么要说这……这这些话,但是我也能感觉得出来你是真心邀请的,不介意的话,其实我……我明天就有时间……”
本来肚子里还准备了一大堆准备圆过去的理由,结果全无用武之地。
顺利的谈话,出乎意料的发展,很快让我注意到,其实把握谈话节奏的不是我,而是向容。
我不由得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少女。
非常正常。
但就是正常才怪异。
如果这个要求很让她为难的话,不是应该找借口推拒掉的吗?这么一副对着暗恋者的邀请激动又胆怯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心里找到同伴的一点儿好感,此时全部化为了警惕。
满脑的毛线团不知道从哪里开解,我郁闷地目送向容离开的背影。
回到家,我没有精力再去和一腔热血满腹鸡汤的老妈聊天了,一句“我很累要休息”拦住她的欲言又止,我径自走到客房、也就是现实没有改变之前、阿瑟所居住的那个房间。
倒在床铺上,闻着并不存在的阿瑟的味道,我的确很累了,要休息。
不知道向容的档点,又会不会改变什么现实。
改变,还是不改变?这是个问题。
手机上是向容主动发过来约会的时间和地点,那是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在市中心的某条商业街上。
我不敢小看她,所以临出发前,特意准备了一样东西。
我不是很希望这件东西会用到,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做不到再眼睁睁地看着意外发生,自己却毫无抵抗之力。
第二天很快到来,我根据向容所标注的地址,直接乘车过去。到了目的地才意外地发现……
这……这居然是一家女仆咖啡店??
想到游戏某个分支里的“诱惑女仆”,我哆嗦了一下,甜美的咖啡店装饰,此时在我眼里就像是猛兽张开的獠牙。
“哪有女孩子把约会地点放在这种地方啊!!”
我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难不成这是向容的基地?这里对她而言比较有主场优势?
想想也是,女仆咖啡店最多的是什么?
不,不是女仆,而是女仆控——宅男们!
要是我有个丁点的轻举妄动,这些笑眯眯的看似无害的弱斩鸡身材的宅男们,下一秒就会掏出狼牙棒对我进行制裁。
哇,心机啊!
正当我暗想着,会不会向容也是这里的女仆时,她已经来了。
抛开偏见,其实这家女仆店从各方面看都十分正宗。
门口可爱的看板和迎接客人的制服妹子,甜甜地说着“主人您回来啦!”
进入咖啡馆,清新温暖的色调洋溢在宽敞的室内,一朵朵淡黄的小灯顺着藤蔓垂下,那些藤蔓攀爬在天花板的木制横梁上,间或点缀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花儿。
沿着墙壁和蜿蜒的的隔板,满目玲珑的精致包间用屏风半遮着,隐藏客人们的用餐空间。各式女仆装的年轻少女或推着送餐车,或高举托盘从人群间灵巧地穿过。在咖啡厅的某些只放置着一些玩偶的空旷处,还有一些女仆摆出萌萌的姿势,向客人们介绍咖啡厅的各项特色,并且不断地求合照(当然是付费的)。
房间很大,人也很多,但意外的不吵闹。
女仆们说话和动作都轻轻巧巧,温柔的气氛影响了用餐的客人,他们也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
赏心悦目倒是赏心悦目,但等待的时间总有些焦躁。我不断地朝着入口的走廊看,盼望看到熟悉的身影。
大约过了十分钟。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我抬眼望去,从一群莺莺燕燕里捕捉到最显眼的那个、身上没有一点繁复饰品却依然挡不住光华的少女。
是向容。
她依然穿着长裙,但和昨天的不同。
长袖圆领,纯白无纹,就是把它称作剪成裙子形状的布也没有问题。
但裙子的质感非常好,白得泛银,银得泛光,简直是绸缎里的天蚕丝线,制衣里的织女手工。柔软的布料如行云流水,因而向容小步走过来的时候,裙摆摇曳像是仙峰中的云雾,光线几番波折,让她宛如神女下凡。
不得不说,我确实呆滞了一瞬间。
向容此时已经把眼镜摘掉了,露出小巧精致的脸蛋,五官端正,典型的柳眉杏眼、圆额琼鼻,唇形是樱桃小口,略带娇气。
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眉宇间有股宁静和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如果说现实中美人的长相总带点瑕疵,就算是建模脸都有的挑刺,向容却不是如此,她的美貌不具有攻击性,只是每个细节都完美,从而造就了一种无瑕的震撼。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她只着一件简单的衣裙,连颜色与花纹都不具。因为太多余了,就像是那些原本制造美的东西,放在少女身上反而是瑕疵,突兀、不协调。
此时同我一样为向容的美貌而怔怔出神的人不在少数,男男女女,逐渐消弭了声音。
另外,有一件事挺奇怪。
向容戴眼镜挡住脸的时候,我的身体会为她诱人的身躯产生一丝丝躁动,而露出完美的容貌后,我反而只有欣赏的角度了。
随着向容进入包厢,并且拉上屏风,外面灼热的视线全部被阻拦掉。我的眼神凝在她身上某处,等她坐下才倏然回神。
二人空间啊……我战战兢兢、如坐针毡、郑重请求道:“拜托了,请戴上眼镜吧向容同学,我快瞎了!”
没错,就算是坐在狭小的包间里,少女依然在“布铃布铃”地发着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光辉之貌”?
我忍不住怀疑三观,脑子里窜过一大串“迪卢木多”“海伦”“美杜莎”“狄俄尼索斯”之类的弹幕。
啥,你问为什么没有咱们国家的传说?
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美貌而是魔法效果了啊!
开玩笑的吧谁的脸会闪闪发光啊!!
向容没想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对……对对不起我今天没带眼镜,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脸露出来刺激到你了……”
我想,此刻我的头顶一定冒出了三个巨大的问号。
……就算长得好看你也不用这样凡尔赛谢谢。人已经在自闭了,是我不配。
“以……以前的时候,我也是把脸露出来了。”
向容没有注意到我无语的眼神,仍在呐呐地说:“然后大家都被刺激到了……所以后来就一直戴着眼镜。本来想都已经毕业了,可以再露出脸……看来……还是不行啊……”
按理来说我此时应该发挥绅士风度,给那个伤心的少女带去安慰和温暖。但实际上我只想立刻走人。
“呵呵…呵呵呵。”我虚伪地笑道:“向容同学确实容貌优秀啊,不知道你其他兄弟姐妹是不是也会有这种苦恼,你可以去请教请教他们。”
向容低声道:“爸爸和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而且在我小学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
谈到父母的逝世,向容很是平静,“他们忙于工作,常年待在国外,所以我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后来重新找监护人,也是找关系安排了一个福利院机构的阿姨,几乎没有见过面。”
也就是说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其他长辈,甚至可以说是六亲全无,孑然一身。
和容貌一样奇异的血缘关系,让我觉得恐怖。
怎么会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并且我愈发觉得迷惑,她为什么这么服从我?我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明明我几次冒犯和试探,她都恍然不觉。又或者她是装作不知?我可不认为是我的魅力征服了她……
据我了解,向容以前在班上的时候并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也没有和哪个人关系亲密。
这源于偶然有一次听到有人开玩笑。
“成绩第一名的那个眼镜妹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下课都不离开椅子,不和别人聊天,也不干别的,就光坐着……喂喂,你们不觉得很可怕吗?跟这么一个脑子好像有病的人待在一个教室里……她不会是幽灵吧?”
宛如怪谈一般的存在,让我记忆里留有“第一名是个没有朋友的怪胎”的印象,也让我惊异于向容对我的特殊对待。
就算是普通人……不、应该说正因为向容不是普通人,才会行事作风不同寻常吗?
我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