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是我失言了。”
因为提到向容父母逝世的事，我对礼貌性地道了个歉，旋即压下此事，转换话题讨论今天约会的重点——印度神庙卡修拉荷。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阿瑟遇难是时间在几个星期前，而不是我放弃选项的前一天。
这中间的跨度太长了，一个人要在将近三个星期、二十一天、五百零四个小时、三万零两百四十分钟、一百八十一万四千四百秒内死去，有多少个机会呢？
如果放弃选项导致了阿瑟的死亡，两者发生的时间，应该相距非常近才对。
几个星期前，阿瑟在印度，半个多月的时间里，独独在游戏选项之后出事，我想，其中必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开口道：“向容同学，你对印度神庙了解多少？”
向容先前正专注地望着我，闻言紧张地回答，“啊……其实也就一般程度，只……只知道一些比较闻名的历史和建筑。”
“卡修拉荷呢？听说过卡修拉荷没有？”
“你是说昌德拉王朝的那个神庙？”
向容显然知道，“其实有好多历史文学爱好者去那儿，知名度不小……”
没错。
卡修拉荷，阿瑟跟随许叔叔前往的那个遗迹，正是以人体雕像闻名的神庙。
“一千年前，在印度中部的沃野上，昌德拉王朝正是鼎盛时期。从公元九百五十年到一千零五十年，这短短的一百年间，他们的君王在卡修拉荷就建造了八十五座神庙。”
有些历史文学爱好者详细地描述过卡修拉荷，并作出相当准确而生动的解释。
卡修拉荷的神庙为什么特殊？
与许多地方，包括我所在的这个国度，对“性”这类不可忽视的文化元素都有着罪恶般的羞耻心不同，印度把它放在神庙这一神圣尊敬的地方，赞扬并歌颂。
好的，在色欲方面有了一个共同的要素。但我仍旧不能理解，卡修拉荷和朱庇特这分明是两个神话体系的东西，怎么会牵扯到一起？从阿瑟出事到游戏选项，这中间的时间差该怎么解释？会不会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关系，莫非我弄错了因果？
又或许我该大胆地猜测，这个游戏不止朱庇特，还有别的神……
似乎哪种猜测都可以，但哪种猜测都没用。
我痛苦地抓着头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记得阿瑟昨天还活生生的，还是说只有我的记忆被愚弄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向容手足无措地道：“霍青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愤恨地摇摇头，打起精神问道：“向容同学研究了这么多，有没有什么发现？”
向容微蹙眉尖：“你、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语塞片刻。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从阿瑟那一通电话中寻找线索，而不是抓着一座动也不动的神庙不放。但我又不能把真正的理由告诉向容。可她好像也不怎么正常吧……
装了好像又没有完全装，她不精神分裂我都快分裂了。
我欲言又止，忍了忍：“我是说，你有没有一种感觉，阿瑟那时候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向容露出一副无辜模样，“我记得她说了很多，中间有一句话，我不太想的起来了，但是又很在意。”
“什么？”我赶忙追问。
向容苦思冥想，仿佛有东西阻碍她的思考，我在一旁握着拳头等她想起来，只见少女捏着耳垂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是‘我好渴……不想吃苹果’。对，是这句话。”
向容对我说道：“她那时好像是在跟谁说话。”
我皱眉：“她身边是谁？”
向容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听见。许瑟同学是拿着卫星电话躲在一个地方，听她说，她是要瞒着所有人给霍青同学挑礼物，不能让父母知道，所以当时只有我和她。”
我问道：“你怎么确信阿瑟是在对谁说话，也许是自言自语呢？”
向容道：“不。她中间有倾听别人说话的停顿，而且我喊了许瑟同学，她没有搭理我。”
“或者是偶然路过的游客……”我想了想，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在意这句话？”
向容抽动了一下嘴唇，眼睛湿漉漉地闪烁着，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可能是我听错了……”
我没说什么，只是陷入沉思。
“对了。”我问道，“阿瑟有说她是躲在哪儿吗？卡修拉荷神庙里？”
向容支吾着：“好像是？好像有一点回音，应该是吧。”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卡修拉荷的庙宇，与其说是庙宇，倒不如说是个雕像窟……全部是色欲交媾的雕像。
额头上蹦起一根青筋，我既无奈又颓废地想：现在是想弹她的小脑瓜都没机会了啊。
虽然有庙宇，卡修拉荷和印度教，两种文化对神祗的信仰和赞颂还是有区别的。那么这是否和信仰有关呢？
“你对卡修拉荷的那些雕像怎么看，向容同学？”
鼓了鼓劲儿，我问出了一个相当无礼、甚至称得上是骚扰的问题。
少女果不其然羞红了脸，“我、我没什么看法，既然都成了历史文物……”
绷住，严肃！我努力摒去令耳朵发烧的羞耻感。
向容犹在强做镇定辩解：“卡修拉荷是印度七大奇观之一，它还有用梵文写就的文字，像有的人大概会说佛教如何摒除色欲，其实文化随着历史流逝而逐渐变形，不管宗教还是神话，堕落和上升是螺旋的……所以怎么看待，都是因人而异……”。
不仅如此。我在心里补充道：最初的佛教早已灭绝，如今人们所见到的，只是灰烬复燃之后的另一种宗教罢了。
向容接着开口：“如果霍青同学想了解卡修拉荷的文化，我觉得倒不如寻本溯源，探究它的本质。”
我心中一惊。
本质，什么本质？她在暗示什么吗？
我想不明白，以至于有些恼火。好像一个谜缠绕着另一个谜，而她用这些花哨的东西糊弄我，欲盖弥彰说不透彻。
我想问那个神秘而自然的神庙里，许叔叔一家究竟是因何而死，是不是那儿的神明夺取了阿瑟年轻的生命？植入我命运的这个阴魂不散的朱庇特游戏又是什么？
转而我又想，向容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从她紧绷的身躯和瑟缩的反应中，我品出几分隐晦与顾忌。
我笑道：“不管怎么说，警察总比我们靠谱。向容同学不去报警，反而跟我说这些事情，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向容抿着嘴唇，道：“我不相信警察。他们对受害者比对犯罪者要苛刻多了……我不想，连霍青同学也遭受伤害。毕竟，求人不如求己……”
唔……我掩下心中的想法，默不作声地喝咖啡。
“主人，您要的女仆咖啡来了！”
一声温顺而软绵绵的呼唤隔着屏风响起，外面有人轻轻地扣了扣木板。
屏风轻轻挪开，一只小巧的女仆低着头进来，跪在了铺着毛毯台阶上。
因为这家女仆咖啡店严格尊崇着流传源地的特色，所以客人用餐时都被要求脱下鞋子。好在地板铺上了毯子，只着袜子也不会感到寒冷。
不过……原谅我情不自禁地用“小只”来形容眼前的这位女仆小小姐，因为她真的太小太软萌了……
配合着精致的体型，迷你裙风格的女仆服装贴和着身体，夸张繁复的皱褶与丝带让她看起来更加小巧了。尤其是细细的腰肢，几乎只比桌子上的长嘴花瓶略丰腴一点儿。
还真是养眼，我不禁在心里这样感叹道。
“您的Blue Mountain Coffee，您的Cubita……”
小小的女仆将盘子里的饮品器具一一放到桌子上，然后抱着托盘颔首道：“主人请慢用，有需求的话请摇摇铃铛哦，小玲随时就能赶到主人身边。”
名叫小玲的女仆一脸平静地说出二次元里才有的台词，起身退出去了。
屏风慢慢地被拉上，不知道是不是推拉门的齿隙被卡住，阖门的动作中间有一瞬的停顿。
我抬头望过去，屏风没有完全拉好，耳边只捕捉到“噔噔噔”跑远的脚步声，和远远的“小玲，小心点！”的惊呼。
向容微妙地注视着女仆跑开的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轻声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约在这里呢，向容同学？”
听到我的问话，向容收回视线，“啊？哦，你不觉得她们都很漂亮吗？”
向容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大家都很喜欢她们。”
我似真非假地道：“我倒觉得，向容同学天生丽质，喜欢你的人应该只多不少。今天能跟你在这儿坐这么近，我都不敢想呢。”
“真……真是太夸张了，我我我我怎么能……”
少女这下完全不敢看我的眼睛了，脸红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说不下去了，只好换个话题：“不过，那个叫做小玲的女仆有些迷糊哇，连门都没有关好。”
“啊、霍青同学不认识她吗？”向容如此问道。
我诧异了，“为什么这么问？”
向容有点犹疑，却又忍不住看看我的神色，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因为刚刚她关门的时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霍青同学你……”
我困惑地挑眉：“你确定吗，向容同学？奇怪的眼神？”
“对……就是关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包间里瞥了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一转眼看到霍青同学后，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真的，煞白煞白的……”
向容不解地说道：“就像是见鬼了似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发白，呆了一瞬间扭头就逃。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转身的时候甚至还趔趄了一下。”
我被这种描述也搞得莫名其妙了起来，“可是，我完全不认识她……”
“也许……是她单方面地知道霍青同学呢？”向容在一旁猜测道，“比如暗恋什么的……”
哪有人见到暗恋的对象会是那个反应啊！！
我噎了一下：“向容同学一定是没有喜欢过谁吧。”
“哎？怎么这么说……”向容苦笑道，“霍青同学这么斩钉截铁，要是我否认的话不就太失礼了么。”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算了，待会等她过来的时候问问吧。”
我摇摇头，把不必要的念头甩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