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在现今这种条件下难得的一顿美味晚餐,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怀着喜悦的心情。在林毅的命令下,林二林三不得不强打笑颜参与其中,林五因为面部的伤口,只能在房间里由护士徐萌照料着吃些不是很需要咀嚼的食物。
吴能因为哥哥的原因,少见的没有来纠缠阿紫,而是独自拿了一瓶香槟跑角落里去闷灌了。没有人纠缠的阿紫,这回换成她去纠缠景沫去了。
林毅在席间随便吃了点东西,和众人举杯示意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往远处走去,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面对着江面略显萧瑟的背影。那个人是陈海。
林毅没有说话,走到栏杆边和他并肩矗立,望向沿岸远山。若在平时,此刻应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岸上的房屋中亮起,渔灯伴随着涟漪在江面缓缓驰行。而现在,什么也没有,无论岸上江面都是黑漆漆一片,岸边偶尔传来鸱鸮的怪叫,伴着湿冷的河风灌入衣领,令人脊背生寒。
“陈兄可是在挂念谁?”半晌后,林毅出声,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
“叫我海子就好。”陈海举起手中的酒瓶,微笑着与林毅手中的酒杯相碰。
那是一瓶啤酒,陈海仰头,一口闷掉了其中的三分之一,随后打了一个洪亮的嗝。
林毅见状露出一抹笑意,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咂了咂嘴,说:“早知道我也该带瓶啤酒过来。”
“呵,我只是喝不来红酒而已。”陈海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望向远方,神情归于肃穆。“林毅,你年龄也不小了,成家了么?”
两个人影朦胧地浮现在林毅眼前,依稀能看见她们脸上的微笑。林毅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答:“曾经有过。”
“曾经……”陈海诧异地发出一声疑问后,又适时地住嘴了。
——曾经,字面意思呗。
“那是在我还没有成为林家的家卫之前,四处亡命的雇佣兵时期。谁给我们钱,我们就帮谁达到目的。有一次在清理完目标据点之后,大意地摘下了头套,被隐藏的摄像头拍到了。那之后,他们绑架了我的妻女,极尽虐待折磨,最终将她们杀害,并把整个过程的录像发给了我。”
林毅在讲述这番过往的时候,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了地上,然后握住了身前的栏杆。在半暝的夜幕下,因用力捏紧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并不那么显眼。
“畜牲!”陈海啐了口唾沫。
“是啊,畜牲,”林毅声音沙哑地说,“后来,借助林家提供的情报,我找到了他们。人们是怎么对待畜牲的,我也怎么对待他们。我用菜刀将他们的手脚一块一块地片下来,其间崩了四次刃,磨了六次刀,再将这些片下来的肉和骨同他们的身体和脑袋一起丢尽油锅里煮,直到他们再也发不出声音。我想他们应该还记得,当初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是像他们这般受尽屈辱和痛苦,叫到声音沙哑,眼泪流干,死不瞑目。”
听着这沉痛的往事,陈海也感到有些不忍,伸手拍了拍林毅绷紧的肩,伸出酒瓶示意。林毅望了远处一眼,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拾起酒杯,和陈海一碰,啜了一口。酒精的甘馥无法激活麻木的唇舌,苦涩的感觉像血一般,仍旧在妻女死去的那天回荡不去。
“我没有成过家,但曾经也爱过一个女人,”陈海嘴角染上一丝自嘲,“说来可笑,我爱的人是一个妓女。在灾难开始的第一天,她就变成了丧尸。”
林毅不由转头望向他。
陈海接着说:“当然,没有谁生来就是一个妓女的。她是我儿时的玩伴,过家家的时候我说我以后会娶她,她说好。那个时候,我们俩尚且算是门当户对,两边家主好像也都有这个心思,一切都好像会很顺利,于是我也就放心地去当兵了。那时我还年轻,不知道属于我爷爷的那个时代已经快要过去,等我当兵回来,爷爷没了,家也没了,她也没了。”
“她去哪了?”林毅问。
陈海一拳锤在了栏杆上,脸上充斥着愤懑,冷笑道:“去哪了?呵,被她爷爷嫁给了邻县一个考上了市里大学的四眼仔!说什么这个时代有知识有学历才是最重要的,我艹他妈!以前巴着我爷爷讨欢心,现在突然与时俱进不看地位看学历了?我真他妈想把他脑花敲出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个劳什子东西!”
家道中落,时代剧变,一切都超出了陈海的预料。当兵本来是那个时代最为荣耀的一件事,却成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枷锁。林毅不由低叹。
“那她又怎么会……”
陈海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复下内心的激愤,脸色缓和,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嘲意:“其实那个老赖说得没错,确实这个时代已经不看重你什么村里县里的地主大户,青儿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低学历的农村姑娘,漂亮是漂亮,但眼界高了的四眼仔却是看不上她了。自从在外面认识一个什么高企主管的女儿后,就常常几天不回家,最长的一次甚至直接消失了一个月,和主管女儿跑去外国旅游。而离婚协议他也早准备好了,等青儿忍无可忍地质问他时他就掏出来,说爱离不离。最后,青儿选择了离婚。”
“是个果敢的女人。”林毅点点头。
陈海叹了一声:“我那个时候还在边疆的部队,通讯没法到达只能依靠信件,等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之后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她的家族也衰颓了。她回来过,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四眼仔不愿意承认那个女儿是他的,也没有人愿意白养一个寡妇和一个拖油瓶。她为了自己的女儿,只好又回到了城市,什么工作都干。等我找到她时,她不愿意再面对我,说自己脏,不配。”
陈海苦笑一声,道:“我哪会嫌弃她脏,我自个儿都是死了好几回的人了,这些早都不在乎了。可是她不情愿,一直不肯见我,即使偶尔能见到,也坚持不要我的钱。十多年来,我甚至连她女儿都没见过一面,我们就一直这样拉拉扯扯,本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天早上,她被一个丧尸给咬了。”
陈海抬起酒瓶,和林毅的酒杯相砰,往嘴里灌了一口。
“我想救她,”陈海说,“可是她只让我去救她女儿。”
“你找到了吗?”
“没有,”陈海嗤笑,“我连她女儿面都没见过,怎么找?”
“那个时候,我本想进房间里找找有没有她女儿的照片,却被她死死堵在门外。就在我死劲撞门时,她忽然跑开了,我只听到一声玻璃窗碎掉的声音响起,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楼下去。等我进屋子后才知道,她已经跳楼了。”
陈海和林毅饮下了各自容器中最后一口酒,然后,陈海目光迷乱地望向阴沉的天空:“最后,她宁愿死,也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丝毫软弱,那具在楼下水泥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身体,仿佛在对我说,那就是她选择的人生,她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