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谁都愿意做一个闲散的人,日子纯净简单,生活并无别事。有大把时光,用来虚度,而不去担心流年似水,转瞬白头。只是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清醒自持,敢于承担光阴所带来的消耗,敢于接受命运所带来的仓促变幻。
唐小楼一个人靠窗饮酒,望着淮阳城里人来人往。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在意了又能怎样。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小楼已经是半醉了。
“唐小楼?”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唐小楼不由停下酒杯,扭头看去。
“哎,老白?”想不到自己落到如此地步还会有个认识的人,这让自斟自饮的她有了想法。
“快快,我们坐一起,这古代的酒度数就是低!不得劲!”唐小楼已经醉的连身子都变得有些不稳,甚至连定音石都忘记用,醉的还以为自己没醉。
白蝴蝶今天的脸色有点过于苍白了,他任由唐小楼把他拉到了座位上,狭长的眸子在唐小楼被酒熏红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移来目光:“你都喝醉了,很不开心么?”
唐小楼嘿嘿一笑:“开心又怎么样,不开心又如何,生活还不是在继续。对了,我发现每次你都来的很突然啊!”
不知何时起,楼层里的侍者都不见了踪影。唐小楼记得这栋酒楼是被唐家包下来的,不是唐家的人或客人,烟雨楼是不会放入内的。
“如果我来去不是那么突然,可能早已经不知死多少次了。”白蝴蝶笑着取了一盏空酒杯,斟满了举起来,看着唐小楼的眼睛问道:“你当真是不怕我?”
唐小楼长叹着倚在身后的椅子上,全身骨头好像都软了一半似的,不再看白蝴蝶,又扭头看着窗外面来去的人群,嘴里道:“我说你怎么一嘴的刀口舔血的味道啊,这样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混黑涩会的呢!”
“黑涩会?”白蝴蝶微微皱了下眉,想了片刻又松开,放下手中酒杯复又笑道:“你真奇怪,在你身边正发生着决定你往后未来半辈子的事情,你却是有闲情来这里喝酒。”
唐小楼双肘顶着桌面,双手盖在脸上,不明意味的笑起来。滚烫的温度灼在她手掌上,酒的后劲正好在这时候涌上来,她只感到天旋地转,没法说出话来。不过她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唐家不太可能邀请你的吧?”沉默了一会,唐小楼抬头问白蝴蝶。
白蝴蝶狭长的双眼轻轻眯了一下,就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准备动手的狡猾狐狸,看着唐小楼的眼睛,笑着说:“我对他们说,我是白家大公子。”
貌似这个白家很有势力,唐小楼点了下头,在心里暗想:强如唐风这样的人都不得不迫于白家的力量而将女儿嫁出去,可想而知白家是怎样的一只旁然大物了。
唉,嫁出去……
唐小楼又无比惆怅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唐小楼就这么与白蝴蝶面对面坐着,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酒,聊天的内容也颇为繁多。
有江湖上的异事,有当世之大侠,还有……美女。
白蝴蝶在这个问题上,表情是极为诡异的。
就在唐小楼感觉自己已经是喝到撑了的时候,烟雨楼下却是上来一批手拿折扇的人,影子还没见到,坐在二楼的唐小楼就已经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刘兄,方才那些官兵真是不知礼数,也不知是在捉拿什么要犯。”说话的是领头俩人中的一名白衣公子,他年纪二十许多,平时自负学富五车,与淮阳其他三名读书人,并称淮阳四大才子。
被称作刘兄的正是四大才子之首的刘伯言。他少读诗书,家学渊源,唐家小姐招亲一事,做为骚客中公认的强者,他怎么可能不出来凑个热闹?
“听他们的口音,似乎是京城来的人,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语气冲了一点。”刘伯言安慰着好友王博山。
王博山点点头,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我听说这唐家小姐貌似天仙,父亲虽是江湖草莽出身,但本人却是才学非凡,不输当世大家。”
刘伯言打开手中折扇,轻轻语道:“几年前,我曾经有幸见过唐小姐一面,那时候她出落的极美了。当不负仙子之称,文采更是不凡。”刘伯言说这句话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神往的神色,似乎是暗恋唐小楼很久了。
“能让刘兄如此牵挂的佳人,博山就是不如刘兄,也要尽力一搏啊!”
刘伯言听后只是摇扇轻笑,并不做答。
上了楼,刘伯言一眼就看到了唐小楼那一桌。白蝴蝶一身白衣,谈吐说话都像是读书的斯文人。加上俩人都气质不凡,唐小楼一身男装更是难掩那张清绝秀丽的脸蛋,实在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刘伯言认定了这俩人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为招亲文试而来,心里存了点意思,合上折扇与王博山对视一眼,然后上前搭话。
“两位公子好雅性,临窗把酒,阅遍这淮阳风光啊!”刘伯言温文尔雅的笑着。“在下淮阳刘伯言,看两位的样子,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唐小楼听了立刻笑着说:“那你就错了,我俩正好是本地人。”
刘伯言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那真是伯言寡闻了,连两位小哥如此风神俊朗的人物都不识得,惭愧惭愧。”刘伯言一面说着惭愧,一面坐了下来,王博山也跟着有样学样。
“我想两位应该不会厌恶多两副碗筷的的吧?”王博山笑容可鞠的说道。
白蝴蝶用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然后看着唐小楼:“不会……我只厌恶多两个人。”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一冷。刘伯言在淮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往日不少有求于他字画的,颇有才名。所到之处,主人莫不以礼待之,这样直白又伤人面子的拒绝倒是头一次遇见。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么半尴不尬的哽着。
“哈哈哈……”唐小楼倒不怎么介意,来到古代美女见过了,剑客高手也见过了,富二代白大公子正坐在身边,唯独这传说中的文人骚客不多见,因此也没有赶人走的意思。“我这兄弟生来就是爱开玩笑的脾气,不熟悉他性格的人难免会当真,两位勿怪。”
“哪里哪里,这位兄台也是性情中人。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给了台阶就赶紧下吧,刘伯言笑着放下折扇,主动给几人斟了酒,算是放低了不少姿态。
白蝴蝶依旧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样子,手指轻敲着酒杯,缓缓道:“无名小卒一个,不说也罢。”
刘伯言想不到同为读书人的白蝴蝶居然会这么臭屁,重点是臭屁还不给面子,刘伯言顿时也恼火起来。
“他性格古怪,不善与人交谈,刘公子不用上心。”唐小楼赶紧规劝了一句,将刘伯言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生怕俩人发生口角,惹的传说中禽兽不如的白家大少爷发起火来,在这酒楼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叫唐近楼,早年在外游学,近日方才回乡。”
“唐近楼?”刘伯言想了一下,忽然折扇敲了下手:“莫非是城外卧龙山庄的高足?”
唐小楼觉得瞎诌胡咧的不太靠谱,刘伯言也是个精明的人物,在这淮阳城里也是有不小名气的才子。交友一定广的很,瞎掰是不行的,于是就说:“我是卧龙山庄的人,自幼随老师外出游学,多年来一直书信与叔父唐庄主联系,近日才回。”说完又指了一下白蝴蝶:“这是我偶遇的一位朋友,姓白。”
刘伯言笑着拱手道:“唐兄一表人才,想来也是为唐小姐招亲一事而来的吧!”
唐小楼感觉这话说的别扭,想了一下又看看白蝴蝶,点头:“恩,算是为她而来的吧。”
刘伯言快意的长笑一声,当然像唐小楼这样的俗人自然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他的快意到底从何而来。只听他笑道:“唐小姐才貌双全,不输当代名家,文试招亲一定是非贤不请。两位既然能来,想必腹中定有才华,今日有缘相聚,不如以诗助兴如何?”
刘伯言说的那是一阵豪爽,王博山紧跟着脚步也在后面叫好,巴不得几首诗词下来打击俩人一番,好叫少两个竞争对手。“刘兄所言甚是,我辈习文弄墨,饮酒附诗才是生平乐事啊。”
白蝴蝶不满的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长眸看了王博山一眼:“江湖粗鄙之人,不通文墨,让两位大家见笑了。”
“只是消遣玩玩,白兄不必当真。”刘伯言不给人接话的时间,马上又道:“就让我刘某人先来抛砖引玉吧。”说罢,自顾自的吟出一首短诗,尽是感慨年华春情的伤感诗句,文词虽然艳丽了,但终归有些轻浅幼稚。
“刘兄吟的一首好诗啊,但是吟一首诗很简单,吟一辈子却很难,贵在坚持啊!”唐小楼语重心长的说完这话里有话的一句,摇头自己干了一杯。
刘伯言和王博山听了这样的点评心里都有点不大舒服。觉得这唐小楼言语语气都没有不对的地方,但是给人感觉却总十分不爽,好像有话没有说尽一样,最高明的骂法莫过于此。人家明知道你是在骂他,但就是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意思,心里就有块疙瘩,叫人时刻不痛快。
“刘兄乃淮阳诸多才子之首,唐兄既然能点评这首诗,想必功底是极好的,还请唐兄不吝赐教,好让在下多学习学习。”王博山说完这话,身旁的白蝴蝶立刻就看了他一眼。王博山就想起不久前白蝴蝶说的“江湖粗鄙之人”的话来,心底下意识打了一个突,气势上就弱了下去。
唐小楼自斟了一杯,四周早就充满了酒香。烟雨楼贵为淮阳第一楼,酒自然是好酒。“我一个死读书的,读了十几年,业绩全无,怎么比得上淮阳第一才子的刘兄。像我这样的水平,放在家乡是不入流的。”说完,他举杯咽下酒液。香醇的酒就顺着喉线流入腹部,化作一团灼热流在其中翻滚。
酒劲终于上来了,唐小楼双耳中的声音都开始听得不太真切了。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走一步能飞起来。刘伯言看了眼地下,至少摆了五六个空酒坛。
唐小楼俏脸被熏的酡红,明亮的双眸顾盼间几乎要滴出水来,脸蛋上的肌肤好像抹上了胭酯,奶白的如玉似的温润,好像娇羞的颜色。刘伯言看着看着,竟然觉得口干舌燥,一时忘了催促和挤兑。
“不要妄自诽薄。”白蝴蝶看着唐小楼,伸手夺下杯子:“在外闯荡时,我曾多次听说你的才名。今日难得,又何必吝啬?”
才名……
唐小楼醉眼朦胧的看着白蝴蝶,恍惚间感觉似曾相识。对了,他当初穿越便是一醉。如今醉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就能回去了?
“拿纸笔来。”唐小楼双手撑着桌子,洒在桌面的酒浸湿了她白玉般的双手,身子微微的摇晃。刘伯言与王博山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来自唐小楼的惊艳,纷纷沉默不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奶白色的脸颊上,一抹被酒香薰染的酡红所散发出来的荣光艳丽,是多少个定音石都无法遮掩的。
唐小楼星眸流转,放在了刘伯言的身上,后者心跳微微一突,就听到“拿纸笔来”的吼声,而且是用定音石的效力发挥出来的,不止一楼二楼,连同街上的行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公……公子请。”小二一路小跑着过来,短短的几步路满头都是汗水,可想而知心理上是有压力的。
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笔墨,唐小楼忽然有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就在哭与笑的模糊边缘,她忽然振奋了精神,高声道:“研墨!”
唐小楼轻挽长袖,一截玉臂悄生生的露了出来,如羊脂般的光泽好像吸铁的磁石一样吸引着人们的目光。白蝴蝶上前一步,挡在了唐小楼身前,遮住了视线,伸手将酒水倒在了砚台里,肆意的酒香伴着沉重的墨条慢慢的晕开。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唐小楼的一番吟诵,通过定音石传播,范围极大,连楼外的人都听得到。只觉这首长诗气势磅礴,充满了豪侠义气,短短几句勾勒出的快意恩仇,叫人不由发出神往之想。
刘伯言与王博山对视一眼,心想这人虽然长得秀气,论诗词却豪迈不凡,竟有这样的气势,看这功力,已是不输诸多学子大家了。
王博山自问是不如的,当下心知是要丢丑了,但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刘兄....”想起唐小楼有可能的身份,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后悔。
刘伯言无声的摇头,伸手对唐小楼拱手道:“刘某自愧不如!这便打道回府。”说罢,硬是拉着王博山下了楼,到了街上更是急步而走,感觉在外多待片刻都是丢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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