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命大,居然在这时候遇见我。”
王安背对着我,小茅草屋外,几锅透着浓浓中药味的砂锅,正冒着白烟轻响,炉膛里闪烁的火焰,在膛中舔食着锅底。不时发出轻细的批驳声。
我刚从床上下来就感到头晕恶心。扶着床沿坐下,打量四周:“我不是晕倒在山上了马?白雨田呢?”
我记得,那天我强撑着功力带着白雨田杀出了皇宫,而后一路狂奔,为了逃避追逼,这才逃进了一座不知名的大山里。随后实在撑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是身处在这么一个茅草屋里。
“这里的气候很适合我栽种药田。我受皇上恩赐,在这里赏了块地给我,菜药中碰见了你们两个,顺手就救下了。”
王安转过身子,取了一只碗:“你再等等,药好了,我去盛。你要是还不醒过来,我每天喂你药都快要疯了。”
我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看着他端药进来的样子,又问:“白雨田呢?”
“他比你伤的轻多了,白家公子真是了不的,被一枪透胸,还有余力护住心脉不损。我救起来容易多了。”
王安将药放下,将手放在耳朵上降温:“他出去打猎了,应该很快回来,这药有些苦,你放凉些再喝,但也别太凉了。”
“我伤的….咳咳….”
我话刚说了一半,肺部就开始不适起来,引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差点没趴在床上。
王安摇了摇头:“你自己觉得伤的很轻吗?魔教摄心散在你身上下了七八年,而后又被唐风灌顶传功,又有舍利金丹这等神药为你提拔功力,虽然压制住了药性,但终归不是你自己得来的。加上上回你走火入魔之后,又强运功力。你一身功力已经散了大半了。这条小命往后如何,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吃了一惊,稍稍运了下内力,果然感觉内劲少了许多。
“这么严重?”
“严重?”王安冷笑一声:“你现在身体虚弱至极,就算是有我在,也要调理半年。经此一役,你最后活到四十都不错了,可惜了。”
他说着在我脸上又看了几眼,那两声可惜说的极轻,我是听不到的。
王安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救了两个全国通缉的造反要反。
我感叹着,看王安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王安,我昏迷了多久?”
王安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说:“快两个月了吧……”
我的目光随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陷入了呆愣之中。半晌我才缓过神来,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啊….
*************
两个月前,皇宫。
在雨中走的时间久了,李海生感到有些发愣。
他站在原地,手中拿着已经空了的骨灰盒,默默看着那白色的骨灰,随着这满天满地的雨水,缓缓的流向皇宫之外。
这个智计通天,一生都在设计别人的智者,死后的一个莫小心愿都无法完成,真是造化弄人。
李海生犹记得孙传芳临死前,给他交代出这些抓捕白雨田的计策时,那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还记得要求自己讲他的骨灰,在四月十三的这天上午,洒在这上任皇后的寝宫之中,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误了时辰。无论发生什么,然后就是在这一场面中,让孙先生最后的心愿也没能实现。他的骨灰被雨水统统的带走了,雨点将地面也洗刷的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李海生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对他说的那番话。都是天意安排。他莫名的叹了口气,再次深深的看着这座宫殿,曾经的属于他母亲的宫殿,在这几乎要读出什么的目光中,他忽然迈开大步走向大门。
“萧王,萧王!”刚出了大门,一名衣甲狼狈的士兵就跑了过来,面色惊慌,大呼小叫。
“什么事?”李海生双眉一拧,心里也是开始下沉。
“那个唐小楼….唐小楼带着种上欲死的囚犯,跑出去了!”
“砰!”骨灰盒摔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的碎片。有薄薄的白烟从中飘出,很快消散在空中。
李海生苦笑一声:“她不是应该按照计划中的一样,走火入魔,功力驾驭不动的吗?”
她那样心急的调息,怎么可能会不走火入魔?又怎么可能带一个将死的人冲出去?
雨水落在李海生身上,他感到了冰冷的寒意。
那在地上,碎成一堆的骨灰坛子碎片,连按最后一点点的骨灰都一起,被这漫天的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再也没留下分毫。
…………….
小茅屋,中午。
白雨田是拄着一根青竹杖走到我跟前的。
王安没有告诉我的是,
白雨田,瞎了。
“小楼?”
他轻侧了下脸,明显瘦了的侧脸,无神空洞的眼睛,和一根尖锐的细竹,一下子扎进我的心中。
“听说你去打猎了。”
我微笑着问,他听到我的声音后,一愣,然后大喜的循着声音走过来,伸手在空中捞了几下,什么也没碰到。嘴里高兴的说:“我就知道你会早早好起来的,王安真有一套!”
我抓住他的手,他立即紧紧的握住了。力道很大,捏的我手疼,仿佛一松开我就不见了。
“你那天说的,还算数吗?”他脸上的表情,严肃且认真,微歪着脑袋,样子更像是在聆听,不像是在问话。
我低头没有看他的脸,手被他紧紧握着,低声说:“我睡了两个月,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没关系。”白雨田笑着说,拉着我,转身:“我们快吃饭了。”
他拉着我走在前面,熟路轻车的带我来回走着,比之前的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路上他对我说没事就爱那根竹杖四处走走,这才变得这么了然于胸。仿佛心中就有张地图似的,几步几步的路,分外的清楚。
于是,我眼前就仿佛浮现了一个黑衣的男子,他笨拙的拿着手中的竹杖,来回小心翼翼的点碰着四周,有时会一时不慎碰撞到什么东西,又是会一不留神的撞上什么东西,种种意外,种种沮丧…..
除了小屋,我见王安早就摆好了酒席等着我们。说是酒席,气势也就那么几种菜。只是异于平常的饭菜罢了。多是山中野味,倒也挺新鲜的。
在那盘盘盏盏之中,还放着一壶清酒,看到我们出来,王安赶紧对我们招招手,将碗筷摆开。
“好香啊….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白雨田被我扶到座位上,他把竹杖放到椅子的扶手边,一个随时可取的位置。笑容里,微带遗憾的说:“可惜,我没能打到猎物。”
我看着他那笑容里微带遗憾的表情。
曾经一个绝顶高手,如今却连只兔子都抓不住。他笑容里有的,仅仅是遗憾吗?也许是我这个人太傻,竟是丝毫没能看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