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
雨一直在下。
薄雾朦胧,流水叮咚。
森林哭泣的倒影,忽然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中。
「这里……是哪儿?」
我睁开眼。
看见方形的淡蓝色光晕,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中褪色消失。
四周也尽是写恐怖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人脸树”,正在呈不断向后倒退的趋势疾速驶去。
身体,好累。
只看了一会儿,我便觉得精神失去了活性,巴不得闭上眼睛美滋滋睡一觉。
但冥冥之中。
却有某种力量在支撑我,使我还死撑着,眺望外界。
眼珠缓慢地转动着。
周遭的一切也快速向后飞奔。
啪——!
可来不及查看更多,眼睛便不慎被一颗雨珠砸了个正着……
涩涩的刺痛感,让我感到很酸,很疼。
我也在雨水的击打下清醒了不少。
“对了。”
我刚刚不是被帝林逮了个正着吗?
……可为什么,现在却在被雨淋呢?
我试着活动手指,却发现怀里的西亚不见了。
西亚?
她怎么了?
突兀的。
我产生了一股燃尽灵魂的冲动。
于是,我努力挣扎身体,想要摆脱身体昏昏欲睡的状态,却听到接下来一段话——
「艾尔?是艾尔醒了吗!天哪……太好了……亲爱的……艾尔他……艾尔他没事!他没事!」
「我知道了,艾瑟,我就说我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他很坚强……就和他爸爸一样……」
爸爸妈妈?
你们怎么在这里?
记得卡奥斯并没有把他们放出来啊。
还是说……
我们一家老小,其实都给帝林屠光了,所以才能在地狱里碰面吗?
我无可救药地想到。
然后……
「爸……妈……我……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我翕动嘴唇,挤出了一句嗫嚅。
同一时间。
胸口也传来剧烈的疼痛,在雨水的侵蚀下,让我的意志愈发模糊。
身体也逐渐不受自己控制了。
原来死……
就是这种感觉么?
好熟悉。
和九年前被弗莱迪捅死一样,被雨水的冰冷剥夺体温。
我被父母的亡语击垮了意识,就这么昏昏睡……
「艾尔大人!挺住!你要挺住啊!我们已经从庄园里逃出来了!您的父母,还有妹妹!还有我……大家都逃出来了!现在只差你一个人……就只差您一个人就能全身而退了——!」
睡着之前。
妮戈兰老师的哭声又把我吵醒了。
嗯——?
哭声?
我挂念起老师的伤势,又一次睁开眼。
这次,总算能比较清楚地看见事物。
我也借此发现,自己正面朝天空,像是被什么人用公主抱着,在漫天的雨点中奔跑一样。
哦……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吐槽公主抱?
我扭过头,只见妮戈兰老师已经破相的大脸,满是关切地行走在我的身边,为我呐喊。
嗯?
呐喊么……
以及,让我挺住又是怎么回事?
算了,不管了……
实在累的不想动了。
脑子糊里糊涂地,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我调转视线,看向自己的正上方。
在那儿,威廉挺拔的下巴和性感的络腮胡不偏不倚地杵在我的视线中央,滴落着雨水。
看来没错了,我目前被父亲抱在怀里吧。
再次回到了小时候经常待在他臂弯的时光。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开心……
是因为自己终于和双亲解除了误会么?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
我的双眼再次朦胧起来,带着祝他们一路平安的想法,安然睡去。
这一次,请不要再用屁大点的事就吵醒我了。
我真的好累。
就一会儿。
一会儿。
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下吧。
希拉,小绿,帝林,卡奥斯……
这些人就暂时交给你们处理好了。
如此想到。
我将身体交给了潜意识的空白。
只希望这一觉能睡得甜美,躺得安心。
接着,我又……
听见了西亚的哭声。
「呜哇——!呜哇……」
噢?
见鬼。
你这个小不点,究竟要烦你哥哥多少次才肯罢休?
不知道今晚我为了救你,费了多大功夫么,小淘气包?
真讨厌。
没有哥哥你就一刻都不能安心么。
我不耐烦地甩甩手,想把西亚的嘴捂住。
但手掌在空中晃悠了半天,最后却搭在了某个柔软的物体上……
嗯?
这是个啥?
我不解地多捏了几下,只得出真顺手的结论。
西亚这时也不哭了。
好吧。
只要你不哭,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又放下心来,把意识交给无限的黑暗,试图被睡神临幸。
天王老爷啊。
求求你了。
别又弄些奇奇怪怪的名堂来扰人清梦了。
不知道我忙着睡觉吗?
谁要是再敢吵我睡觉,小心我一个虚空轰炸术……
……诶?
虚空……
轰炸术……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即将坠入沉眠中的意识也因此猛得一惊。
旋即,我立马用光全身力气,鼓动腮肺,深呼吸了一口——
「喝——啊!」
肺部被湿润的空气给填满。
大脑也获得久违的喘息,让我的视野变得清晰无比……
一旁急速向后飞去的树木也就此停止,威廉因我的苏醒而小心驻足。
「艾尔?!艾尔!好孩子,你活过来了,你活过来了!我就说我威廉的孩子命是最硬的!」
「……亲爱的……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呜……西亚,你看见了吗?哥哥他是因为担心你,才不忍心离开啊!你以后……一定……一定要好好报答哥哥的恩情……太好了……」
窸窸窣窣。
双亲的哭声。
西亚的啼叫。
雨打树叶的淋漓。
所有的琐碎,再一次侵扰了我的猫耳,炸得我脑壳又疼了起来。
但我不会再怪他们了。
多亏了这口气。
我才明白回忆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几分钟前。
帝林她……
确实把卡奥斯的分身掐得粉碎。
可妮戈兰老师也趁此时机,使用出了转移魔法,将所有人都救出了格雷斯特庄园。
利用「变量」术派的法术。
她成功将我们一家人置换到深渊,然后又重新置换回来。
之前也提到过,深渊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影。
所以在理论上,将活物直接传送进深渊,到达对应现实的地点后再传送回来是能做到的。
可这个措施的前提是——
活物到达深渊后,不会被那里栖息的黑暗物种杀死。
而我……
便是在逃过帝林一击后,为了掩护家人,挨了某个不知名的深渊种一击……
一念及此。
恢复呼吸的我,立即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
果不其然。
出现了一道数分钟前并不存在的骇人伤痕。
我能看见我的肋骨,在绷带的包扎下引人注目地弯曲变形。
亦能感觉到,我的整个下半身,还有腹部的肠子……
都像章鱼的触须一样。
失去坚硬的资本,也失去了支撑我身体站立的能力。
我的肚子,像是一具被乌鸦掏空的尸体一般。
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家人用衣物做成,塞进去止血的绷带以外……
我基本等同于一个死人。
是一直跑在父亲身边……
不停对我使用治愈术的妮戈兰在吊着我的命。
我总算理解了……
方才老师说的要我挺住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定。
我刚刚要是真的睡去,这辈子便不会再醒来。
“是西亚……西亚不想让我死……所以才哭出来了吗?”
我一心专注地张望四周,想看看救了我一命的小天使身在何处。
随后……
我在自己的右手掌心,发现了西亚乖巧的小脸。
在我意识最深沉无助的时刻,那个让我倍感安心和柔软的物体,不是别的——
正是妹妹她……
初生的脸颊。
我泪如雨下。
亲情。
亲人。
上一世,我被愧对这些情感,愧对那些曾经包容我的人。
但这次,我终于能很肯定的说,自己不枉活一次了。
还有什么……
能比过自己付出的努力,被他人承认,特别是亲人承认更令人情深肺腑呢?
不。
不会有了。
「西亚……哈哈哈……西亚,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还有爸爸……妈妈……妮戈兰老师……大家……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终有一天……这笔账,我们会讨回来的!」
我开怀大笑。
虽然我已经没有“怀”了。
但我还活着。
西亚也还活着……
我允许自己最低限度的目标已经达成。
除了笑,我也提不起别的情绪来苦中作乐了。
可是。
可是啊……
塞翁失马,都焉知非福。
这个世界,也往往在你看开一切的那一个节点……
将世间最无奈的绝望。
直白地呈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