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薄雾朦胧。
流水叮咚。
哭泣森林的倒影,突然一幕幕浮现在眼中。
绿叶上露珠的流连是上苍与凡间的眷恋。
树木流着天赐的泪水,用晓雾擦拭着红肿的眼睛……
——「树木是不会哭的,而雨水便是它们的眼泪。」
真是可悲啊。
苍天俯瞰。
只见在那雨中。
氤氲着水汽的森林里。
生命都仿佛睡着了似得。
万事万物,默默地淋着悲伤的泪珠一动不动。
只有一高一矮,两个瘦小的身影。
于森林中步履蹒跚地移动着。
仿佛……
她们在逃避某些邪恶的追逐一般。
「这里……是哪儿?」
奥蕾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幽绿色的眼眸缓慢地转动着,想要探查周遭的一切,却不慎被一颗雨珠砸了个正着,涩涩的刺痛感让她完全丧失了睡意。
「奥蕾?你终于醒过来了吗?太好了!太好了!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的,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的!」
在奥蕾的喃喃自语之后。
有一个声音。
带着异常欣喜的情绪,自她的耳边袅袅传来,再一次刺激了奥蕾模糊的意识。
“这是……”
奥蕾惊惧。
那道声音甚至带着些许哭腔,也让奥蕾越发清醒。
托这道声音的鼓舞。
奥蕾终于顽强的苏醒了过来。
紧接着,意识的模糊便被全身上下传达至大脑的剧痛感给取代。
那是犹如被泰山压顶的感触。
她差点痛得再次昏厥过去。
「……好痛……姐,我们在哪儿……」
察觉出说话之人的身份,奥蕾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话,然后便瘫倒在了什么物体之上。
她觉得这个物体很温暖,很坚实。
像是什么人的肩膀一样……
纵使沐浴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也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痛就对了奥蕾!痛就代表你还活着!忍住,你要忍住!深呼吸!只要保持清醒就好了,你要保持清醒,实在想睡觉就跟我聊天,我不会让你睡着的!」
这时。
那道声音再次适时响起。
清澈无比,轻灵至极。
不断地给予着奥蕾勇气和力量,就好像天使的福音,惹人沉醉……
似乎?
只要有她的陪伴,那么眼前就算是深渊也可以轻松跨过。
如梦一般,不切实际。
奥蕾也听话的如实照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湿润的水汽。
清新的空气里。
有雨后特有的泥土的味道,闻起来凉凉的,让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奥蕾也终于完全的苏醒了过来,身体不断传来的剧痛也提醒着她这里是现实。
她的思维逐渐变的清晰。
而在记忆的深处,那凄惨的回忆宛如上一次眨眼前的景象,历历在目,震撼着她的内心。
奥蕾回想起了刚才遭遇的一切,然后像疯了一样扯着姐姐的衣衫嘶吼道:
「——等等!放开,放开我!放开我!姐……姐!你不该……你不该救我的啊!」
血色的记忆冲击着奥蕾残存的理智。
她的眼角滑落了两行晶莹的液体,分不清是雨是泪,只知道它们都是冰凉的,象征着阴魂不散的死亡。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难道如此笃定地觉得你姐是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吗?抱紧我!我会带你离开这片森林!不然……就一起死在这里!」
倏地。
之前那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变的严厉,被奥蕾称为姐姐的少女,以唾弃卑鄙之人的口气驳倒了奥蕾的呐喊。
只见在氤氲的水汽中,有两个少女正艰难地行进在潮湿的梧桐叶上。
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便是奥蕾。
她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哒哒的趴在另一个少女娇小的背部,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淤青,以及用衣物粗糙包扎,又被雨水浸染,依旧呈现出猩红色的伤口。
而在她身上无数的伤口中,有一处最令人震惊。
伤口位于奥蕾的下身,膝盖以下的部分空空如也。
唯有两捆绷带扎实地蹦在她膝盖上止血,证明着她已经是一个残疾人……
「别胡说了——!姐!我再怎么傻也知道……你驮着我是不可能离开森林的!姐!我的腿已经废了!你赶紧逃啊!」
在姐姐的背上苏醒,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的奥蕾,松开了一直箍在姐姐脖子上的双手。
失去了支点的身体,十分沉重地摔倒在了草坪上。
顺带着,也将一直背着她的姐姐也连累,害的她打了个趔趄才重新站稳身体。
「不!灭!瞳!奥!蕾!你到底在搞什么!现在不是上演生离死别的时候!我会带你离开森林说道做道,你想让我把你敲晕然后再拖着走吗?!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帝林转过身来,冲着奥蕾怒吼道。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妹妹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
和自己上演一幕老派热血剧中经典的舍己为人。
追兵说不定已经在附近了,绝对不能把时间浪费掉!
「我没有无理取闹!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别说把我带出森林,你自己想要离开都是问题!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不要再……管我了,我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我只是个累赘……姐!你自己走吧!」
奥蕾含着泪跪在了帝林的面前。
忍着膝盖着地传递而来的剧痛,她趴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泥水,被她的额头击飞打在了帝林的身上。
后者一动不动地,接受着雨水的洗礼。
惨不忍睹。
是用来形容两位少女的最佳词语。
暗雅的银灰色长发像血色的瀑布一样垂到了膝间,斑驳的血渍和天然的银色混搭在一起,象征着帝林经历过的残酷血战。
而在她娇小如洋娃娃般的身体上——
刀痕,爪印,血污,十分突兀的遍布了帝林的全身。
她的肌肤上尽是被野兽撕扯过的口子。
她的腹部则裂开了一道口子,即使被衣物层层包扎,却还是不断地流淌着殷红的液体。
就连帝林的右眼,此刻也不翼而飞。
她右腿的腿肚上甚至还插着一根漆黑的倒刺。
绷带上塌陷下的空间和眼窝中渗出的血迹,诉说着帝林拼死的决心。
就是这样的一幅身体。
背负着无法行动的奥蕾,并且还逃脱了追杀,一直行走在大雨之中。
超负荷运载,已经不足以形容帝林的意志。
这是连死神都忌惮的信念。
这是连神明都不曾理解的顽强。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
恐怕真会网开一面,帮助这两姐妹逃出生天吧?
可是奥蕾不信神,所以她不相信姐姐能够带着自己逃生。
两人陷入了沉默。
奥蕾的手指深陷进了草坪,心里渴望着姐姐丢下自己,然后一个人离开。
「好啊……我可以一个人走……」
「?!」
然而。
就在奥蕾认为自己的哭喊无济于事,姐姐还是会强行把自己背在身上行走之时。
帝林却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就像是在唱摇篮曲,正如以往无数个夜晚前的讲述睡前故事一般自然恬静。
「真的,真的吗?!那……姐,你赶紧……」
奥蕾欣喜地抬起了头。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送死,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眼眸中的绿色不断闪烁,像极了夜晚的繁星。
可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愣住了,因为奥蕾抬头,对上了帝林的视线。
帝林仅剩的左眼中,那团暗郁的血红色透露着恐怖而古老的气息。
奥蕾与之对视,甚至产生了如临深渊一般恐惧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帝林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丢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前提是,你先死在这里。」
奥蕾的眼神聚焦在了自己的前方,那是一把亮着寒光的匕首。
但前提是,你先死在这里。
她默念着这句冰冷如刀刃的话,然后狠下心,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只匕首。
「没问题!只要姐姐你能够安全的离开!我……我无所谓!」
奥蕾反手握紧刀刃大喊,匕首寒光一闪直逼动脉。
「不过,如果你死了的话,恐怕我也不会活着离开了吧,奥蕾,我一个人走,会过去陪你的哦。」
然而,就在奥蕾准备证明自己的决心。
刀刃就要捅进自己脖颈的那一瞬间。
帝林那缥缈如鬼魅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她的耳畔。
“你死了,我也不会活着离开。”
奥蕾正要刺向自己的手,被这句话呛的一软,匕首啪嗒一声落在了草坪上。
「啪嗒……」
「……姐……姐!为什么!为什么!」
「轰,轰——!」
奥蕾大声嚎啕,仰天对着乌云怒吼。
而乌云,则回忆雷鸣依旧。
她恨。
恨这苍天没有神明,无法祈祷自己和姐姐能够活下去。
她恨。
恨她生来是自己的姐姐,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违逆她的想法。
「明白了的话,就抱紧我,我们一起离开。」
帝林还是说着原话。
她弯下腰冲妹妹伸手,奥蕾含泪紧握。
两人的身体妈,也再次成为了唯一。
随后,一起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大雨倾盆的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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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一首不相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