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而深邃的蝶影恍恍惚惚地出现在眼前,灰墨色混沌的天空上,银色的花瓣如图雪花般静谧地飞舞着。夏康只看了这蝴蝶一眼,未等眼前的视线变得清晰,它就已经很快地消失不见。不仅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还带走了夏康脑海里的记忆,使得他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无论想什么,脑海里都只能浮现出漫漫波涛中,一叶紫黑色的小帆船。
夏康随着自己的肌肤上再一次感受到几分冰凉,才发觉到,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印上的一切的痛楚和疲倦,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之前不久还疲倦得难以睁开的双眼,也因为没有丝毫困倦的感觉而不肯闭合。
用手指轻轻地擦拭着自己脸上冰冰凉的地方,顺势捻起了一片冰冷的花瓣,花瓣真的如同一片雪花一样,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指尖的温度所融化,没有完全融化的部分再一次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一惊,才醒悟过来自己之所以在这里,好像是因为自己是死了的。
夏康撑着亲切的土地坐了起来,当用到腿上的力量的时候,脑海里回忆起刚刚的剧痛,脸上的肌肉还是不禁抽搐了一下。虽然双腿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但是自己还是没法很顺畅地移动它们,仿佛这个时候,双腿并不属于自己一样。
但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反正,自己已经死了……
夏康此时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起来。或者说一旦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反而觉得眼下的这个地方也不错。
毕竟自己还没死过,也没见过死后的世界。
这里大概就是死后的世界了吧?
夏康伸出手,他看见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穿着任何的衣服,人之亡故,果真如来到人世时一样,只剩下自己的这幅肉身罢了。
冰凉的花瓣来自遥远的彼方,在那隔着河岸的彼岸上,银色的花丛中无数的花朵都被其间的飓风席卷起来,被天空远处的黑洞吸引进去,仿佛是到了不知多高多远的地方,形成了雪飘洒下来了。
花瓣像叶片状的,夏康抓了身前的一瓣来看,上面还隐约看得见如图叶脉一样的存在。
这奇妙的花,至少自己在人间是不曾,也不可以见过的。
小夏康曾听过死后的许多地方,可这里与他所听闻的都有所不同。
此处不似天堂或者地狱,更与那阴曹地府的所在无缘。
但对他来说,还不赖,这就够了。
可是……
脑袋空空的自己仿佛忘怀了什么事情,让他心头的火热总还是难以平息。
夏康因为这不知名的怨气,倒是有些难安起来,他咬着牙,也还是打算要站立起来。
一步,一步,向着无尽的道路,他在心中那股热流的趋势下,全力往某一个方向跑去。刚刚才掌握双腿和身体的他,频繁地摔在结实的地上,可无论是摔倒几次,他也还是站起来,疯了似的继续跑去。
夏康用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标记了自己走过的路,以确定自己没有走任何的回头路,也没有绕回自己曾经所在的地点。可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太过庞大,还是夏康自己一个人的步伐太过渺小,他觉得自己跑了不知道有几天几夜,身遭的景色也没有丝毫的更变。
彼岸的花丛依旧遥不可及,脚下的路也和自己走过的每一寸都看不出丝毫的变化。
如果不是身后淌过的血,留下了长长的痕迹,夏康可能觉得自己这些时间里,都踩在一个巨大的跑步机上,而始终都在原地踏步。
这太反常了,这个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太叫人落寞了。
是啊,夏康暂停下自己机械奔跑着的双脚。反常就对了。
如果不是反常的话,自己身体里又哪里有这么多的血,自己又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吃不喝,怎么可能连着跑了这么远,还不觉得很疲惫呢?
他如今也只是因为反复的迈腿,而感到了些许的枯燥乏味罢了。
可……他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这是为什么呢,自己究竟还惦念着,什么呢?
然而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前,夏康还是打算继续跑动起来。就在他活动双腿,打算再度开始着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无聊运动的时候,事态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了。
他发觉自己的腿一瞬间变得很沉重了,压根连一毫米也迈不动了,接着是自己的腰部,双臂,双肩,颈部,然后是脑袋。
全都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了。
动弹不得?他的脸上传来冰冷的触感,这时候他才活动眼球向自己向前伸去的手臂上看去。上面居然密密麻麻得都是毫无血色血管发蓝的手臂。它们都是从脚下的土地里像是植物一般突然生长出来,一瞬间抓住了自己全身可以活动的关节,又变得如图钢铁一般坚硬,根本没有办法从中挣脱。
真是……可怕?
好吧,有什么可怕的。夏康这样想到,如果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话,那么这些也不过就是些死人的东西,是自己的同类了。虽然不知道它们想要对自己做什么,但是这么一想的画,仿佛还要对它们有了一些亲切感了。
就在夏康静静地猜想即将发生的形式的时候,眼前一道漩涡逐渐扩大,最终被边框限制住,变成一道门,从中又走出两个并不熟悉的人来。
两个人的服饰倒是很追寻潮流,模样却格外古板。
其中一人打着哈欠,手里攥着一条发着白光的铁链。慢慢地,他又从传送门中拖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下子刺激了夏康的记忆,让他彻彻底底将之前的事情全部记了起来。
被那众多手臂死死制服的他,此时却眼角发红,呲着牙,咧着嘴,动用起浑身力气想要冲出束缚。在连续的努力失效后,他终于破口大骂道:
“混蛋!把爱丽丝放下!”
命运神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康,喃喃地说了句:“臭虫,闭嘴。”
只见旁边的时光神抬手一挥,夏康的喉咙就已经被切掉了一大半。他当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满腔血液全部喷涌进扭曲的时空中,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但却奇迹般地活着。甚至还能……普通地呼吸。
夏康咬着牙,徒留下一副凶狠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箭般的黑光自某方坠落在两位神明的身边。他身披漆黑的斗篷,单膝跪在命运之神的面前,用古旧的声音说道:
“执法官先生驾到,还有失远迎,多多谅解。”
命运之神背着双手,古怪地问他:
“死亡之神,我们俩这个来法,你去哪儿远迎去?”
这位声音苍老男人站起身,一抬手,那枯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比向夏康所在之处,低声问另外两位神明:
“今日二位,何故要来抢我的人?”
命运之神听闻,稍有不悦地说:
“都是造孽,既然知道了我是来抢人的,问那么多干嘛。你要是不打算交人,那不把他放在这半生半死的地方不就好了。”
“如若老夫要他活,把他放回人界那活人的地方不就好了。”
死亡之神的口吻倒不如他一开始的行为,还是充满了强硬的。
“这家伙入事最深,记忆我删除不掉,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老夫向来不理凡尘俗事,只掌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你何时听说过死神下界处事的?”
“那是你们这群老顽固没死,新神上任哪个不需要下界历练?”
“你可下界历练过?”
命运之神不耐烦地应道:
“自然!”
死亡之神冷哼一声,没有继续逼问下去。
“这么说吧,你今天交不交人?”
“老夫没有妨碍公务的意思。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计划,那么轻便。”
死亡之神扇了扇斗篷,匿影消失。
命运之神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可一世地说道:“老不死的东西,居然出来废话,耽误我的时间。倒是帮我把这个杂虫给捆住了。”
他和时光神走到夏康的身前,抬起手,手上一抖,出现了一张写满了神域文字的羊皮卷。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命运神晃悠着着脑袋,说明了事件的原委。
他告诉夏康,如果想要让这几个受到浪神和自杀神的失责而丧命的人复生,使得人的记忆和世界都恢复正常,就需要夏康来承担这一切应当遭受的苦难。签下命运契约,舍弃人的身份,作为命运之神的奴仆重获新生。
但他将为厄运所缠绕,被痛苦所折磨。
命运之神在这一点没有说得很清楚。但在夏康之后的体验中才明白,这说的是不经意间会被周围的人厌恶,会很难做好一件哪怕很微小的事情,会每周都被噩梦与来自地狱的怨灵所伤害……
以此作为代价,它们修正世界线为一个没有神明干扰过的世界线。这里的夏慕柠没有死,夏康的旧家里仅仅发生了一桩入室抢劫案,而夏秋雨也不会被死亡的血腥场面所惊吓,夏康的家人也不会精神崩溃……
“可以吗?”命运之神问道。
这时候的夏康已经被时光神恢复了喉咙,他知道挣扎和愤怒都毫无作用,只剩下满眼的失魂落魄。他不是害怕将要受到的苦难,只是,怨恨自己的弱小。
无能为力,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脊骨上。
此时的他,没有选择。命运之神怎么会没有足够的手段让他屈服呢?他现在只能够点头接受。
就在他签署命运契约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盯着两个神明,眼神出奇得恐怖:
“爱丽丝……自杀神会怎么样?”
“她?听凭天命。”命运之神草草回答了这么一句,便一把收回了命运契约,“好了,就这样吧。不要忘了,你和神还作了约定,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相关人士,懂?”
夏康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对着命运之神。
没错,自己是和神作了约定的。
我对她发过誓,会签署她的,自杀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