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海想倒退出门，结果身子刚向后倾，就被夏慕柠一把拧着衣扣拽了回来。
“抽什么臭烟？你知不知道对身体不好。”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这么大反应，我可有点……受不了。”
轩辕海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勉强装出一副身体硬朗的样子，稍微笑了笑。
“反正……”夏慕柠红着脸，也没在在意轩辕海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松开了手，扭捏着问道：“你也会说是我不了解你吧？”
“也不会啦。”轩辕海笑着摆了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赶紧走吧，弄得我房间里都是烟味儿了。”她嗔道。
“好啦，我是说要走了。”
“还有，”她又把轩辕海叫住补充道，“我先说好我可不想和一个烟气熏天的家伙一直住在一起。”
轩辕海只回给她一个疲惫而尴尬的微笑。
退出夏慕柠的房间，叹了口气，缓了缓心神，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了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不能入睡。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奇事，倒不如说每天晚上都是如此，自己躺下之后身上就会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每一天轩辕海都不得不在床上裹着被子辗转反侧，等到满身大汗，身体和精神都对疼痛感到麻木了，然后才能慢慢借由这种沉重的疲倦入睡。
当然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昏睡过去。
唯一称得上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他已经习惯了。他不会再因此去多想，哪怕第二天清晨之前就被这种痛苦折磨而死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顽强地度过每一天。
只不过，每天都在以这种痛苦作为食量而咀嚼的自己，今天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更加猛烈的疼痛。似乎是因为这一次穿越时空的副作用已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这份痛苦加倍了。
自然也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但也可能不是。
对于轩辕海唯一的影响就是，他难以忍住疼痛全然不吭声，必须得借以哼唧的吃痛声而抒解自己的痛感了。
半夜，这种声音很可能被当作窗外的猫叫。但是也有可能被疑为某种幽灵的降临。为了不影响到周遭所住的其他人他只好把擦脸用的毛巾卷起来，塞在自己的嘴里，除了样子不大好看之外，效果还是不错的。
当然说的是隔音效果。
这是轩辕海一次劫难式的一晚，在躺在床上的时候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难以挺过这一晚。但是终究这种痛感还是慢慢减退了，在后半夜的时候。即使之前已经疼得他死去活来，床铺都被汗水浸湿。但是现在躺在这里的感觉，也比之前要好太多了。
他几乎马上就要昏厥过去，只是默念着，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这像是某种祷告，或者是一种像上帝和神明的祈求，那与一名牧师或者杀手对待将死之人说的话相仿，他似乎是在对自己作出死亡的准备。
但是事情暂且还没有像他想的那么绝望，而已。
在这个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还没法入睡。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在如此的疲倦下，它依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兀自“发着脾气”，叫轩辕海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睡眠中去。
在他叹了口气，打算扭身换个更加合适的姿势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下的床铺突然变得干爽了，自己的衣服也不再是湿黏的感觉。这时候，一个人影摸上床来，躺在了他的身边不远处。
“夏秋雨。”他立刻不假思索地用那条干燥沙哑的嗓子说道。
来客笑了笑，虽然背着窗，这里完全看不出她的模样，但是听那笑声，很明显轩辕海猜对了。
“怎么说得这样陌生。”
“咳咳，妹妹。”
“哥。”
黑暗里，两个人躺在一起，中间像是隔了一道墙，夏秋雨没有想要越过，而轩辕海自然更是没有能力越过。
“不怕我吃了你？倒不如说，你现在居然如此在意伦理羞耻了。”
“看来是之前某个我的所作所为把你吓到了？”
“如果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趁着自己洗澡只围着浴巾坐进浴缸里这件事算的话，那确实吓到过了。”
“那对你来说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吧，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啊，呵，真是个变态。”
说着哥哥是个变态，她自己的手却抓了过来，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轩辕海叹了口气，他没有力气笑出来了，但是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夏秋雨在用自己的神力为他的身体疗伤。
“没用的。我这副身子，因为一次次的时空旅行已经被时空破坏到无药可救了。但凡说我这副身体还哪里有点用，那也就是还能勉强让我这条没用的烂命还勉强活着了。说勉强两个字一点也不过分，每天晚上到这个时候，临睡着的时候，我都打心底里觉得我是个应死之人了。从这样多的时空中穿梭往复，说真的，我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没有这种身体上的不适，我也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和所生活的世界脱离轨道，甚至我有很多次都想着，自己和现在的世界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的我已经在我选择离开的时候永远地消失了，并且我也不应该在任何的其他的世界活着。我不知道我离开之后会如何，但每一次到达新世界的时候，我仿佛都顶替了原本那个世界的轩辕海。原本那个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前途光明，一片希望前景的青年，被我的存在所覆盖了。就宛若亲手杀死一条性命似的那么令我痛苦，比每夜身体上受到的折磨还要数以百倍，我真的没有夸张。”
轩辕海停下来，不住地喘气。因为他说话越来越激动，气短的他有些缓不过来了。但吞了几口唾沫，忍住眼泪，他继续往下说道：
“我觉得我已经生无可恋了，我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本来完成我的目标，让你从神的束缚中被解脱出来，我会得到安慰和喜悦。但如今依旧憔悴空虚的内心却真实地告诉我，我错了。
拯救这件事，已经从一种奇迹，演变成迫切的愿望，又演变成我活着的意义，再到如今我的一种使命。那是贯通我一生的使命，它无法被改变，因为无论是我的记忆，还是身体，都早就深深地，并且不断更深地烙印上这事情的痕迹。
我现在做到了，但我依旧不满足，自己反而觉得活下去这件事断然失去意义了。如果我不继续利用我所拥有的这些经验去继续重复相同的拯救的话，我又能怎样呢？难道回归到正常的大学生活，去那虚无缥缈的校园生活中寻找我未来的人生目标？
不，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一个彻彻底底的该死的人。
应该说我抛弃我原本的那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应该被算作死去了。”
轩辕海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下来，瞪圆了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夏秋雨。
“所以住手吧，没有必要为我疗伤，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或许我今晚应该死在睡梦里的。”
夏秋雨异常冷漠地按住轩辕海冰冷的手，她的目光中带着浓烈的不满，从她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她并不希望轩辕海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希望我明天早上上楼来给你收尸吗？”
“那可能确实给你添麻烦了。”轩辕海也意识到自己颓丧的情绪并不让夏秋雨开心。
“那你希望我们所作的欢庆和努力，都蒙上你死亡的阴影吗？”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很陌生，陌生到让我觉得害怕。”纵然得知轩辕海就是自己曾经依恋过的亲生哥哥之后，夏秋雨忽然觉得两人的纽带变得更加紧密，但是还是抵挡不住这种遥远的隔阂感。
这种感觉让人无奈，但却又叫人感到心碎。
就好像虽然得到了生日礼物，但是却没有人前来贺礼。
她深深地明白原因，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轩辕海有相当的问题。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但却又一无是处的自己的世界里。
“哥哥，你可以感到绝望，但我不希望你被这种绝望所打倒。是你表现出人类的坚强，是你告诉我幸福的模样，也是你支撑起了堕落下去的我的整片天空。就算是为了你懦弱的妹妹，哥哥，”她再一次把“哥哥”这两个字喊得很重，不安和紧张的神经已经占领了她身体情绪的上峰，只是借着漆黑的夜幕，才没有被人发觉。
“我希望你振作一点。”
“我并没有不振作。”轩辕海用最冷静的口气答复了她，那语气里不仅是冷静，还带着些冰冷，那种看淡生死的坦然，以及深切的冷漠。
“我只是想向你倾诉些也只能向你才能倾诉的东西。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固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对于随时可能死亡的自己来说，或许是一种更加深切的痛苦。我无法容忍让自己成为每一个世界的一个过客，请原谅我的傲慢和自私，我不希望那样，不希望被雕刻在时空无名的墓碑上，成为空间夹隙中的一缕亡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