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雨蹭了蹭身子，用自己温暖的皮肤与哥哥冰凉的额头相触，两个人的身体此时的距离不过十余厘米，在狭窄而相对干爽的毛毯之中，轩辕海感到了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温暖。纵然这不能与他所感受到的严寒所相抵，但是却宛若使他找到了一片绿洲，一隅净土，暂时地让他支离破碎的心安顿下来。
他没有力气再挪动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挪动自己的身体。
夏秋雨自然而然地用手握在了轩辕海的手上。纵然一双粗糙而宽大的手，和她那精致细腻，宛若白玉的手掌并不相称，她依旧尽力将轩辕海的手攥紧，放置在了两人的胸前，那“火炉”最温热的正中。
轩辕海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活过来了，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还在喘气，自己活在夏季，那夏季独有的潮湿闷热包围了他，使他冰冷的肌肤再次为汗水所滋养。
夏秋雨喃喃道：
“你不会被遗忘的，不会的。没有人可以遗忘你，就好像经过长久的岁月，我也只不过是把那段记忆封藏进了自己的一个梦里。
而就算所有人都把你当作是一段虚无的梦境，我也会永远记着你，我的好哥哥。”
夏秋雨的温柔似水的声音传入轩辕海的耳朵，轩辕海觉得世界上最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所拉奏出来的音乐都不会比那声音更加动听。他已经没有力气哭了，恐怕再次动心伤情地落泪，自己反而会先被自己破碎的精神搞垮，可他还是衔着泪，嘴唇打起颤来。
“我知道，我知道……”轩辕海忍着颤抖继续说道：“大家都在关心我，或许那是我做得足够多的表示，是大家对我的赞赏吧。”
“是啊，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是时候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听到休息两个字，轩辕海反射似的打断了夏秋雨，“不，不，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还不能休息。我说过了，我并不绝望，那是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我的目标实际上也没有终止。”
“为什么？”夏秋雨惊讶而心疼地问道，“你已经成功了，哥哥，你已经成功了，没有必要再去往下一个世界了，已经不会再有轮回，也不会再有需要拯救的人了。为什么你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呢？是不是你太累，太疲倦了？我知道的，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受过足够的伤害和折磨，所以现在理应放下之前的执念，好好地生活了。”
轩辕海突然呼吸加急，他的牙齿因为强烈的情绪上下相撞，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那好似是愤怒的表现，但他绝对没有对任何事物，也没有对任何人感到愤怒，他的双眼睁开，望着黑暗，他只是因为看到黑暗中那些幽梦，那些暗魂，而不自觉地产生了这样离奇的反应。
“不，你错了。我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我问你，我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时空旅行，你可曾都清楚？”
“我不明白，难道我不应该都清楚吗？”
“你肯定会有印象，我已经太多次都如此尝试，然后失败，再尝试，再失败。数不清的失败，导致了许许多多的灾难，末日，甚至是战争的爆发。你可都曾见过了？”
“我……”夏秋雨犹豫了，在她的记忆里，至少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力，在整个轮回之中，没有出现过太大的动荡，每一次都还算平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轩辕海口中那样的恐怖字眼了，“不，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奇怪，所以我才感到好奇。”
而且上一次见轩辕海，他还不像这个人这样具有出色的决断，经验，只是一个盲目寻求真相的努力的青年。而且那个轩辕海，已经随着中心法院消失在一片废墟里了，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那就是了，”轩辕海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但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你的好奇。所以我才能够不断探索下去，直到找到最终达到终点的路。”
夏秋雨此时此刻已经大抵听懂了，只是怀着惊恐，她还是问道：“你的意思是？”
“你以为你是轮回的主体，因为你是永生者，你不会因为死亡而终止你的轮回。而我也曾以为我跟随着你的轮回前进，只不过要小心不要殒命。但是后来我逐渐发现我错了。你的轮回之中有无数个轩辕海，而我的轮回之中也有着无数个夏秋雨。我们相遇的哪一瞬间，只是因为时空产生了交错，因为这一随机事件，所以我们在这里相遇。
我怀疑在我们做出抉择的时候，确实每一个抉择都会分裂出一个新的世界出去。正因为如此，无限种可能才会在我的脚下成为可能。
而现在其他的世界很有可能还在不断产生新的牺牲者，我只能知道现在的这个我有着‘成功’的经验，或许能够拯救更多的人才对，所以我是无法容忍自己坐以待毙的。”
夏秋雨问道：
“所以你还是打算继续旅行？”
“是的……对不起，虽然这可能对你们而言是个糟糕的决定，可这个决定……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做了的。”
听着轩辕海如此坚定的话语，夏秋雨一方面担心自己的话会让轩辕海过于激动，伤了身体，可是不阻止他的话，他又会离开。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更用力地攥着轩辕海的手，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夏秋雨问。
“如果你愿意把日记给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真是绝情……”
夏秋雨有些不满地嗔道。
“也没有吧。”轩辕海勉强地拖动着恢复了不少的身子，轻轻推开夏秋雨的手说道：“不如说绝情，才很正常。我根本不是你心里所期待着的那个哥哥，你也不是我那个世界里所期望拯救的那个妹妹，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走了……我……我会很寂寞的。可能你永远也回不来了。”
“是啊，可能我永远也回不来了。”
轩辕海笑了笑，就好像是故意强调自己的无情似的，他又重复了一边。
“大概是永远回不来了。”
夏秋雨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又向轩辕海凑近了些。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现在很糟糕，不一定能承受住下一次的时空旅行了。而且如果你穿越过去之后身体不足以再被你这么折腾了怎么办？如果情况和这一次又不一样了怎么办？你总是在赌，你做的事情太不让人放心。就连最后，你说那张日记纸可以吸收减缓神力的输送，都在下赌注。我可以不责备你拿别人的性命作为筹码，但是你自己心里不会觉得愧疚吗？你心里难道不是最清楚下一次的成功机会有多渺茫吗？
成功，一次不说明什么。奇迹可以在我们眼前发生一次，下一次又将怎么样，你可以给出答案吗？
别这么鲁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轩辕海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平静地说道：“我都知道，这并没有办法动摇我的决定。”
“如果我不给你那本日记呢？”
“你会给我的。”轩辕海立马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因为，你是夏秋雨啊。”
夏秋雨听了这毫不迟疑的回答，不禁笑出声来：“就这么简单？”
“是啊，不然你为什么会把它带在身上来找我呢？”
夏秋雨的表情一下变得异常冷漠，就好像是在暗暗生气，脸上冰冷得不留下一丝表情。她从背后拿出了放在那里的棕褐色封皮的书，那本日记，推到了轩辕海的怀里，然后自己反而借着这推的动作稍稍远离。她的态度转变异常迅速，但轩辕海却不觉得奇怪，反而是会心一笑。
她说：“你骗了我。”
“是吗？”轩辕海轻轻挑眉，翻过身躺平，抻了个懒腰，望着天花板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你根本不是第一次成功，你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你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无法动摇你让你留下，而且甚至知道我会把日记本给你。”
轩辕海还是犹豫了一下：“是啊，是这样的。”
夏秋雨起身，坐在床沿，她本想立马站起来回屋去，但是还是没忍住自己心头的愠怒对轩辕海说道：“是什么造就了你这样恶劣的赌徒？”
轩辕海摸着那日记的封皮，苦笑了一声，敷衍道：“谁知道呢。”
“不管你什么时候走，记得告诉我一声。”
“晚安，亲爱的妹妹。”
夏秋雨离开之后，轩辕海依旧没有能睡着。
虽然身体不再疼痛，精神也足够疲惫，只是他还睡不着。
半夜失眠，已经是他的常事了。如果说哪一天晚上没有失眠，他踏踏实实地九点上床，一觉能够甜美地睡到第二天的正午十一点半，那对他来说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他规划了一些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所需要操办的后事，然后才勉强小憩了片刻，正式地在床铺上，睁着双眼，迎接了又一个朦胧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