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痛苦的旅途终于抵达了终点。
他们迎来的,是名为死亡的自由
……
现实与记忆不停更迭,虚虚实实变化上演。
小的时候,小哑巴因为不会说话,总是被人欺负,那些来自同类的打骂,她除了默默忍受也别无他法。
但是有一天,东出现了。
小哑巴曾经在无意中听到实验室里的大人们说过,东是在实验室里出生的孩子。但是因为体内有着巨大的能量,使得他出于自我保护而一直陷入沉睡中,直到他的身体长大,可以承受一定的能力不再那么脆弱时才醒来。
在东刚出手保护小哑巴的时候,实验室里的别的小孩儿就把他们两个一起欺负。可是后来,是东的几乎不要命的反抗,让他们都感到害怕了,也就不再去欺负他们了。
毕竟那种欺负,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出于高压状态下的欺软怕硬的压力释放。所以一旦被欺负的人不再是弱者了,一旦他们学会反抗了,当欺负本身也变成了一种压力时,那些施暴者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了目标。
所以总的来看,虽然实验室里的生活对于小哑巴来说,无疑很多时候都是痛苦而可怕的。但是与此同时,因为有东的存在,她也是幸福的。
那个时候,小哑巴喜欢跟在东的身后,东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偶尔东被她烦得实在不耐烦的时候,就会回头吼她几句。但是即便这样她也不会放弃,只会扬着脖子,对东笑得十分傻气,没心没肺的。
东刚刚获准可以走出实验室的那天,是小哑巴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之一。
那天的东真的很开心,一双大大的眼睛亮亮的。他看向小哑巴的时候,就好像是通过眼神,直接就将他的喜悦传到了她的心里一样,让她也跟着拥有了满心的喜悦。
那天夜里,他们第一次反抗了实验室的指令。
夜幕降临之时,本应该回到实验室的二人,却偷偷地跑掉了。因为那天的东实在太开心了,开心到小哑巴都要哭出来了。所以她私自地,拉着东的手,带他躲到了一处教堂里面。
教堂是收留被遗弃之人的圣所,人们祭祀着自己或是虔诚或是虚伪的灵魂,只为了得到一份安宁的幻想,这既是拯救,又是沉沦。
那日夜里的月光很美很亮,透过教堂顶窗的七彩玻璃,将东的面庞映出了几分神圣。
小哑巴望着东,只觉得唯有他,才是她一生都渴望抵达的神祗,是她献出所有的祭坛。
东与小哑巴坐在圣母的前面,他们靠在一起,肩膀贴着肩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
晶核凝成的剑,劈开了水晶棺椁,劈开了困住东的黑色晶核方块。
里面的东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他蜷缩着身体,神情安详。而他的容貌和身形,一如多年前二人分开时的样子。
小哑巴用东的能力,凝出了一个可以装下两个人的,像是泡泡一样的保护膜来,然后她先将东放在了泡泡里面。
这时候,一名倒在地上的实验室研究人员,他拖着被小哑巴打伤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小哑巴的脚下,抓住了她的脚腕说道:
“你要是把他带走了,他也活不了。他的命早就与这些东西连在一起了,你把他带出去,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你要为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害死基地里的所有人吗?”
小哑巴抬起头,她看了看实验室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被她杀死的尸体。随后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也全是尚未凝固的鲜血。
小哑巴看向脚边的那个男人,她忽地咧开了自己的嘴,露出了一排惨白的牙齿。然后右手的金光化出剑来,长剑举起,再次落下的时候直接就将男人的头砍了下来。
所以,你们都去给东陪葬吧。
小哑巴是知道的,她当然知道东活不了多久了。她也知道,她的性命早就与东连在了一起,东死亡的时候,也是她意识消散的时候。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她求的,从来都只是这一天的时间啊。
因为没了东的保护,基地外面被晶核吸引过来的怪物们很快就攻了进来。
走进保护膜里,小哑巴将东抱在怀里,她低下头去在他的额头处落下一吻,而他依旧只是沉睡着。
基地的里面已经乱做一团,血红的火光吞噬着整座城池。城里的人们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哭喊着,声音与火光连成了一副末日光景。怪物们横行其中,咬开或撕开了一个个鲜活的脖颈。喷涌出的鲜血在火焰的映衬下变得更加鲜艳妖冶。
这是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光景。小哑巴抱着东,神色淡然地从中穿过。那些画面在她的身旁定格,就像是一幅幅地狱图画。
……
过往的记忆碎片,一片一片地挂在意识的幕布上面。又被时间的风沙侵蚀,变得残破不堪,如同枯败的树叶蝴蝶。
小哑巴还记得,在东小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真的蝴蝶时,就被蝴蝶那翩翩飞舞的样子给倾倒了。于是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用木头给自己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假蝴蝶。
小哑巴当时很喜欢那只木头蝴蝶,可是她缠了东很久,东也没有把木头蝴蝶送给她,而是教会了她怎么自己雕木头。
后来,小哑巴在学会了雕木头技能之后的第一个成品,就是一个木头做的东。只不过,由于雕得实在太丑了,东看见之后直接就给扔掉了。小哑巴还为此难过了很久,直到东最后还是把木头蝴蝶送给了她。
为什么会把木头蝴蝶送给小哑巴呢?大概是因为那次她就快要死掉了吧。因为一次实验失败,小哑巴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一直在咳血还无法进食。
那次也是小哑巴第一次看见了东的眼泪。
东当时就站在她的床边,没有闹没有喊,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她躺在床上,看着东的眼泪心都拧在了一起。
在又咳出了一大滩血之后,她为了缓解东的心情,就半是开玩笑地要东把木头蝴蝶给她。没想到后来她的情况好转了之后,东居然真的就把那只宝贝蝴蝶送给了她。
只可惜,这么珍贵的东西,最后还是被小哑巴给弄丢了。
因为太喜欢,所以一直放在随身带着的包里面。但是最后,连包带蝴蝶,都被人给抢走了。
即便后来小哑巴自己也会雕蝴蝶了,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那只东送给她的蝴蝶好看。而无论她怎么去模仿,都始终不像。
……
开车离开了基地,小哑巴将东放在副驾驶座上面,还把他的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东,我终于带你出来了。”
一路前行,车子向着沙漠的深处驶去。从踏着金灿灿的阳光,一直迎来了寂静的黑夜。东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稀薄,就像是在逐渐消失一般。
小哑巴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抓着了东的手腕。前路被泪水模糊,小哑巴终于还是哭了出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哑巴攥着东手腕的手也收得越来越紧,眼泪也越发地不受控制。
最后,车子终于停下,停在了一棵了矮矮的,没有什么叶子的枯树旁边。小哑巴开着车灯,抱着东走下了车,坐到了那棵树的旁边。
背部靠在树干上,小哑巴低头看着东的面庞。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东的眼睛,在自己的心里里诉说着。
“东,现在是晚上了啊。”
“沙漠的夜晚虽然很冷,但是也很美。不过,在这之前,我好像也没有怎么仔细看过。”
“毕竟夜晚还是很恐怖的,那些怪物们在黑暗中伺机行动,稍不留神就是一场恶仗。”
小哑巴的嘴角化开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但是眼泪却依旧在无声地滑落。
“东,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来看看外面的样子吗?”
“东……”
小哑巴的脊背就好像是被人用力地压弯一样,她倒在了东的身上,与他脸贴着脸,泪水被风吹凉,流淌在他们之间。
过了一会儿之后,小哑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她抬起头,看向了远方。
“东,我们的远处是一层一层的沙丘,因为是夜晚所以有些暗,看不太清楚。”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在哭,所以才看不清楚的。我描述得不好你不能生气,谁叫,谁叫你不自己睁开眼睛来看。”
抬起头来,小哑巴望着夜空。
“东,夜空真美啊,美到我都不知道给怎么去形容。”
“那些星星彼此挨得很近,一颗接着一颗,把整个夜空都布满了啊。有的很亮很亮,有的隐隐约约。”
“东,星河就在我们的头顶。如同紫色的烟霞将星辰遮掩一般,美得如梦似幻。”
东的身形越发模糊,小哑巴已经渐渐无法触及到他的身体了。她低下头去,然后慢慢地躺在了他身边。
周围静极,东与小哑巴并排躺在了一起。她握着他逐渐消失的手,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当他的身影终是消失不见,她的身体也瞬间衰败化作了一缕风沙。
广袤无边的沙漠包容了一切,将这尘世的痴情敛藏,让风去诉说这些故事。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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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泰戈尔《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