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橦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夜幕虽然浓重,却也透着清亮的月光。
方白因为疲倦,有些昏昏欲睡,导致车子停下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师橦便从旁边靠了过来,她伸手将方白身上的安全带解开。而方白也是这时候才被师橦的动作弄得意识回拢了几分。他睁开眼睛,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到了吗?”
师橦没有马上回答,她倾身过去,将方白因为哈欠而聚在眼角的泪给吻进了自己的嘴里。弯起嘴角,她回道:
“到了。”
方白遂转身要去打开车门,但是师橦却突然拽着他的胳膊又将他拉了回来。
轻轻点唇触碰,师橦与方白额头相抵,她的声线还带着浓浓的温存意味。
“晚安,我的小猫。”
方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别扭地推开师橦,然后打开车门就下车了。
师橦听着方白重重摔上的车门,嘴角的笑意更浓。正要启动车子的时候,副驾驶的车窗却在这时被人敲了敲。
按下车窗,方白的面容出现。他的眼神飘了一下,也没有去看师橦,而是盯着地面快速地说了一句:
“你也晚安。”
说完,方白便是一个快速转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坐在车里的师橦先是一愣,随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后便一把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师橦几步冲到方白的身后,在他闻声转身的瞬间将他抱了起来。
方白的双脚都离了地,他慌乱地要把师橦给推开的时候,师橦就主动将他放了下来,然后大大地亲了一口他的嘴唇。
师橦窝在方白的颈窝,用脸颊蹭着他说道:
“方白,要不我今天在你这睡吧,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但是方白抬手就把师橦的脑袋推到了一边,他从她的怀里退出来,说道:
“快点走吧,你怎么这么腻歪?”
师橦就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又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见师橦的车子走远,方白这才安心地回身走到了楼梯处。只是,还未踏上一节楼梯,他便站在楼梯口旁边深吸了一口气。而在他的脸上,既是懊恼,又有些别的什么。
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黑了,方觅问的房间也很安静,但是屋子里还是混杂着一股香烟与啤酒的味道。
方白打开客厅里的灯,便看见了茶几上面堆着的那些啤酒罐,还有被装得满满的烟灰缸。
不自觉地就深皱着眉,方白从厨房拿来了垃圾桶,走过去将茶几上面都收拾干净。然后他走到床边,将窗户开得大了些。
“你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方白一跳,他立马转身,就见方觅问的身影藏在了自己昏暗的房间里。方白问道:
“你还没睡吗?”
方觅问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回道:
“睡了,不过听见你的声音了。”
方白松了松眉眼,说道:
“抱歉把你给吵醒了,你还是趁着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赶紧再去睡觉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方白的错觉,他总觉得方觅问今天哪里都是怪怪的,此刻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的颓丧。
想到这里,方白刚刚才松懈下来的眉眼再次变得紧皱。
“以后还是别这么抽烟喝酒了,你身体受不住。”
然而方白的这话一出,方觅问却再没了声音。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传来了一声关门的声音。
方白闻声抬脚向着方觅问的房间走了一步,但是随即他又将脚收了回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临睡前,宁欲暮给方白发来了一条消息。
“方白,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惹你生气是我考虑不周。但是我真的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方白低头扫了一眼短信内容便直接退出了页面,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不出一会儿,宁欲暮就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或者你愿意的话,明天我可以去找你,我们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你看好不好?”
方白嗤笑了一声后,他打了几个字就发了过去。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只会更烦。”
方白发出的短信很快就被回复。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方白将手机放到一边去,没有再理会宁欲暮了。
“方白?”
“方白,你回我一下。”
“求求你了。”
……
方白是个很小气的人,即便他也很清楚今天晚上的事情,宁欲暮是出于一片好心。
但是对于方白来说,目的是好的并不能代表什么。就结果而言,宁欲暮只是在给他添堵而已。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理所当然地,将怒气撒到了宁欲暮的身上。
屏幕的忽明忽暗,方白再也没有注意到,他几乎是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便睡着了。
也许是今天的方觅问让方白感到很不安,所以在夜里,方白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
梦里是一片苍茫的迷雾,那雾很浓很稠。似是白色的不肯流动的烟,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种极度不安的恐慌之中。
方白独自一人在这片迷雾之中寻找着方觅问的身影。他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找到他。他只是不停地到处寻找着,直到最终,他的身体也化作了那迷雾的一部分,消散于天地之间。
因为这个不是很好的梦,方白整夜都睡得虚虚实实,还总感觉周围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吵着他,但是他的眼皮就是睁不开。以至于,终于醒来的时候,方白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方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就走进了浴室里。
走出房间的时候,方白照例想要直奔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只是当他路过方觅问房间的时候,心里莫名就是一跳。于是方白就站在方觅问的门口,抬脚踹了踹他的门,问道:
“喂,你醒了没有啊?”
咚咚,又踹了两脚。
“喂!方觅问!”
方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一慌,手也马上放在了门把手上面,向下一按,还好房间的门并没有被锁上。
方白推门走了进去,方觅问的房间比方白的还要乱。如果说方白只是因为东西太多所以随地乱摆的话,那么方觅问就是纯粹的乱,没有原因的乱。
视线将这个脏乱的小房间看了一圈之后,落在了方觅问床头的小柜子上。
那个小柜子本来是一对的,一起放在方觅问的床边,但是后来他分给了方白一个,所以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一个了。
走进那个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干净小柜子旁边,过分干净的柜子上面,静静地放着一个信封和一张银行卡。
难以控制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方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哆嗦着拿起了那个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件。
“方白,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心里做了决定,对你感到愧疚,所以才只要一看到你,就觉得哪里都难受,也总是会想起过去。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一推开门把给我吓了一跳。你当时就被装在一个小篮子里,差点就给冻死了。怀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你是我儿子。
老实说,我当时是真的很苦恼啊,都想着要不要干脆把你冻死算了。
当然,我最后还是救了你,所以后来,我就多出了你这么个儿子。小小的,那么脆弱,什么都不会,只要我稍不留神,你大概就没了。
但我真不是个好父亲,即便明知道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好好照顾你。毕竟对于我来说,你到底是个累赘,一个我爱着的累赘。
我其实并不想对你提爱这个字的,毕竟我的父爱比不得别人。三番五次想要把你送走,虽然最后没舍得,但也没怎么好好尽父亲的义务。
有的时候我也气,可是气过之后发现,我还是做不到,方白,我是真的做不到。
这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有两件事情。
一件,是那次事故。
半夜躺在床上,我总能想起那具睁着眼睛的尸体。她就像是一道锁,把我的过去和未来都给锁死了。我很害怕,尤其是这段时间,你身上又开始牵扯出一堆麻烦,我就更害怕了。
我既害怕那样的的事情再次发生,也害怕倒在地上的人换成了你,所以终日都惶惶不安难得安宁。
方白,你了解我,这样的生活,我受不住,我这辈子就想过得轻松自在一点。
我觉得,可能我能给你的父爱,也就是这几年的照顾和死守那个秘密了。
另一件,说来惭愧,是你第一次唤我父亲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才只有一岁,握着小拳头,一开始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然后忽然就喊了我一声爸爸。
我很难跟你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在我的心口炸开了,炸得整个世界都是晕乎乎的。
你用你那小小的手攥着我的手指,攥得紧紧的。直到那一刻,我才第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你是我儿子。
方白,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个人,你要是恨我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还是请允许我的逃走吧,不要来找我,就让我走吧。
与你的这一段父子亲情,我心怀感激,仅此而已。
方觅问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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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关于方爸的这个选择,我前面就一直有在铺垫,从性格到行为,只是你们很多人后来都误会了,以为我要发便当,其实并不是(开心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