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被迫地卷在时间的洪流里,无论内心有多么激荡,有多么不甘,时间终会将这一切席卷,徒留一地无力拼凑的,关于旧日时光里的碎片。而最后的最后,这些碎片的作用也仅仅只是能割伤自己罢了。
安瑾这次的大哭大闹,让李桐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女儿隐藏了一年多的心思。让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些平日里让她感到有些疑惑的细碎小事,都是事出有因。
站在安瑾的房间门口,李桐端着盛好的饭菜敲了敲门,然而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从里面传来声音,她就索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安瑾,我进来了。”
屋子里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光线里,床上的被子隆起了一个小包。李桐将饭菜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她坐了下来,动作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那鼓起的小包,语气里夹着叹息问道:
“起来吃点饭好不好?”
然而回答李桐的,是安瑾压抑的抽泣声,和几声吸鼻子的声音,她并没有回答。见此场景,李桐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她缓缓开口,话语沉而慢,她说:
“妈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安瑾,你要知道,这种难过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你还小,感情的事情你还弄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妈不会拦着你。你就先好好哭一场,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妈知道你很坚强,所以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情忘了的。”
也许在大多数的成年人眼里,年少时期的情感总是可以轻易舍弃的,就好像是扔掉不该存在的情感垃圾一样,收拾一下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年少时期的爱情哪怕再幼稚,想要与其在一起的心却从来都是无比真挚的。
那是日后几经回想,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缺憾。
所以,即便安瑾后来的确如李桐所言,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但是李桐却不知道,那是安瑾所能做的,唯一的抵抗。
当年黎倦在班里的朋友很少,只跟邻班的赵良走得近一些,可是赵良也不知道黎倦为什么会转学,也不知道他转去了哪里。所以安瑾就把X大学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拼死拼活地拽了一年多,到头来却发现那也不过是个虚假的幻想罢了。
安瑾无数次地幻想着她与黎倦重逢的场景,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会对他说出的告白。她把这些幻想当做良药慰藉着自己虚空的内心,熬过命运偏差所带来的空白时间。
高三的一整年里,安瑾就像是在不停地煎熬着自己一样,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了再一次找到与黎倦的交叉点,只为了她这一生不会白白与他相错。那些深夜里的昏黄灯光,那些笔记中的交错笔墨,是安瑾倾注所有的见证。
好在,许是上天对她还留有几分垂怜。一年多的咬牙坚持,换来的结果是安瑾成功考入了X大学的文学系。
得知成绩的那一天,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就在安瑾的眼里变得再次鲜活了起来。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萍,安瑾终于从阴冷的水下得以浮出水面,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只不过,安瑾的这口气还未完全咽下,命运就再次狠狠地甩了她一掌。
当安瑾翻遍了X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名单都没有找到‘黎倦’这两个字时,她的希望再一次崩塌了。再后来,当安瑾了解到X大学的所有应届学生里都没有黎倦时,她彻底失控崩溃了。
回忆演到这里便悉数散场,安瑾抬头,望向身边的黎倦,带着浓浓柔情,好在他们现在重逢了,她轻声问道:
“对了黎倦,你当年考去了哪个大学?我还一直以为你一定会去X大学的。”
身边的脚步停下,安瑾疑惑地也跟着停了下来。安瑾望向黎倦,他则平静地回望着她,随后他开口答道:
“我去的是B大学。”
黎倦的话,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是带着山洪海啸般的气势,瞬间就将安瑾击垮。兜兜转转,原来她又一次走错了路。
并非是有意的,甚至连安瑾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眼泪倏然蓄满眼眶,只是须臾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黎倦被安瑾突然的眼泪弄得罔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他问道:
“你为什么哭了?”
但是安瑾却没有回答黎倦的问题,她啜着泪水,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呢?”
黎倦没有听清安瑾的话,便向着她的方向倾身,谁知安瑾却突然一把搂住了他。抬手连忙准备推开安瑾,却听她接着说道:
“为什么我又错了?”
也许是安瑾说这话时的语调过于惨兮兮,黎倦推拒的手只是停在了半空中便停了下来,他问道:
“怎么了?”
将脸靠在黎倦的肩膀上,安瑾回道:
“我是因为想要找到你才考去的X大学,却没想到,你居然早就回了B市。”
在X大学读书的那两年里,安瑾走遍了X市的所有地方,去遍了X市的所有大学,她捧着一颗祈求奇迹的心,足迹遍布X市的大街小巷,只盼望着有一天能与黎倦重逢。
后来,当安瑾的家里突逢变故,当她迫不得已退学离开X市,当她是真的开始学着放下这份执念,又或者说,当她终于开始尝试压抑这份执念,终于试着接受了也许此这一生,她与黎倦不过是萍水相逢,终有遗忘的这个结局。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命运却突然拐了一个弯,再一次轻易地嘲笑了安瑾。不仅让安瑾重新遇到了黎倦,还告诉她,其实这两年多以来,黎倦一直都离她并不遥远。
心里又气又闷,难过的巨石压着心脉,让安瑾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时,黎倦慢慢抬手,他将安瑾从自己的怀里推开,随后他抬头看向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店说道:
“安瑾,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