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盈凑了过去低下头,她看着安作声,忽然开口问道: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安作声的脸偏了偏,他的睫毛轻颤,问道:
“你说的,是谁?”
木盈的脑袋一歪,她的神情带着些许天真,回道:
“就是那个纯血啊。”
不用说得更明白了,安作声确定了心里的答案。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盯着角落里的一块凸起的泥土,那上面黑黢黢的还有点湿,他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安作声有些搞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吸血鬼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把他抓过来的时候很吓人,吸他血的时候也毫不犹豫,但是似乎却并不想要他死,还总是带点莫名的天真和好奇。
木盈想了想,她低头又向着安作声的方向凑了凑,说道:
“奇怪,真奇怪。”
鼻尖耸动,木盈嗅了嗅安作声,继续说道:
“你奇怪,她也奇怪。”
安作声皱着眉,他转头,却一下子就与木盈对上视线,他不禁被她眼里纯粹的不解给弄得愣住了。
木盈见安作声呆了一瞬,笑着说道:
“你知道吗,吸血鬼是很少会产生那种很强烈的情绪的。”
“因为强大,因为活得够久。”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的情绪都很平静。”
“老实说,在我看来,这和活着的尸体也不差多少。”
安作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接木盈的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木盈就又向前凑了凑,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说,因为我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你跟那个纯血是一起过来的,应该知道一些我的事吧。”
安作声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不是很清楚。”
木盈闭眼嗅了嗅,说道:
“嗯,没说谎。”
张开眼睛,她接着说道:
“我吧,算是一个比较稀有的吸血鬼。”
说着,木盈牵起安作声的一只手,将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她垂眸看着他的手指,说:
“我这里,是空的。”
树洞内昏暗的环境偶有几缕光线,此时微弱的光落在木盈的眼睫上,宛若微光蝴蝶般美丽脆弱。
“我这里的东西,被人给毁掉了。”
“所以其实,我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知道又不知道,想要去回想,又什么都抓不住。”
放开安作声的手,木盈转头看向了外面,她说:
“我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应该要找到的。”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却毫无头绪。”
“我好像,已经游荡太久了。”
木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尾音也逐渐减弱消散在了浮荡的尘埃里。
也不知怎么的,安作声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木盈,她是可怜的。
不过就在这时,木盈突然又把视线转向安作声,她的眼里开始闪着亮晶晶的光,语气也带着两分雀跃,说道:
“不过我觉得,我好像在那个纯血身上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吗,她的血和一般的吸血鬼的味道很不一样。不是因为她是纯血。我以前也喝过不少纯血的血,但是都和她的不一样。”
“她的血,会嘭的一下。”
说着,木盈伸出两条胳膊在空中抡圆了比划一圈。
“就是,会嘭的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记忆。”
“虽然只有一点,但是却非常非常美味。”
视线落下,木盈与安作声对视着,她眼里的光芒更胜,问道:
“你猜猜那是什么味道?”
安作声的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问道:
“是什么,味道?”
“那种味道叫做——执念。”
“是真正拥有了生命之后,才能够诞生出来的执念。”
安作声的瞳孔因为木盈的话而颤动微缩了一下,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淹没了。
木盈的眼睛眯起,她就像是一头初生的懵懂小兽,单纯却莽撞。
“可是真奇怪啊,她在痛苦。”
“你也在痛苦。”
“为什么呢?”
话音一落,木盈蓦地俯身,她的脸直直地贴到安作声的脸上,鼻尖与鼻尖相触,眼神与眼神相撞,木盈一字一顿地问道:
“活着,会这么痛苦吗?”
“我已经,不记得了。”
木盈的眼睛,干净得可以承装下一切,也就包括了安作声此时的痛苦。
于是,木盈向后退开了一些,她知道,安作声因为她的话而更加痛苦了。悲伤从他的眼眸就已经流淌出来,流入木盈空荡荡的心口,泛起波澜。
“她爱你,是吗?”
安作声的眼睑都颤了,他缓慢地阖上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安凝瑶曾跟他说过,说她大概是爱他的。可是他应该相信吗?
忽然的,安作声想起了那个夜晚。
喧嚷嘈杂的吸血鬼宴会,处处都是他讨厌的事物。可是那片湖水很干净,风一过,都是温柔。
他想起了站在湖水里的安凝瑶,湖水漫过她的身体,将她的衣裙浮起,她好似一朵开在水里的花,轻盈又美丽。
他想起了她托在手里的水球,光滑莹润,连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了里面,可爱异常。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他每一次出卖她后的服软,明明敷衍却都能轻易得到原谅。
他甚至想起了他们之间一次又一次的缠绵与交融。她是骄傲的,可在他的面前,却又是撇弃骄傲的固执。
最后,他想起了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恨我吧安作声,然后活下去。她还说:从今以后,我允许你怨恨我,我允许你伤害我,只要你还活着。
可活着,是会这么痛苦吗?
可这些,又都是“爱”吗?
爱这个字对于他们之间来说太重了,重到只是想一想,安作声都要先死过一次。
木盈鼻尖传来的味道,是浓郁到几乎化散不开的苦楚,舌尖舔一点,都苦得发涩。
然而这份痛苦,是木盈想得也得不到的。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这样的权利。于是她开口说道:
“让我看看吧。”
木盈的话打断了安作声的思绪,不过他因为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清楚,便问道:
“你说什么?”
木盈没有直接回答,她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放在了安作声的心口上,按了一下,她说: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