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风多了一点儿秋天的凉意,虽然只有一点儿,但体感还是舒服了一些。
作声躺在王姨家小屋的床上,身下是隔热的凉席,很舒服。床的对面,是一扇窗户。
此时月色落满,夏末的夜风习习吹拂,作声不禁感到一丝惬意和幸福。只不过脑袋里一想到崇明,他还是有些生气。
这一次,崇明要是不亲自给他勾一个蚊帐出来,他是不会原谅她的。
哼唧一声,作声翻了一个身,他想,反正崇明现在也出不了门,等过两天,还不是要乖乖过来求他。到时候他就坐在小板凳上,让崇明蹲坐在他前面勾蚊帐,勾不好就不给她鸡血喝。
作声想:
哼哼,解气,我可真是一个大坏人。
想着想着,作声就闭上了眼睛,可正准备进入美梦的时候。
咚咚,咚咚。
两声有点闷的敲窗户的声音响起。
作声惊得一下子就从床上翻身而起,他看向窗户,就见夜色中,崇明的身体浮在窗外。她的长发飘扬散开在半空中,如同一把泛着微微光泽的黑色海藻,浓密而又漂亮。
半跪在床上,作声与崇明的视线对上,此时她的眼眸里是少见的平和与温柔。她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他,好像连月亮都要逊色于她这样的柔情。
这一刻,作声忽然久违地觉得,原来崇明真的很漂亮,她不傻,也不蠢。
不过回过神来后,作声扬起脸,他有点嘚瑟,一边笑着,一边用嘴型说:
不给你开。
崇明看着作声,他笑得有些娇气,像个还没长大小孩子。不自觉地,她的眉眼又温柔了几分。缓缓抬起手,又敲了几下窗户。
作声这次肯挪到窗边了,他把窗户打开,崇明的长发便顺着风飘了过来,作声伸出手去抓了一缕,他抬眼,眼睛亮亮的,说道:
“你是过来认错的吗?”
“不过告诉你,我不原谅你。”
“我以后都不给你买冰棍吃了。”
崇明倚在窗边,她看着自己那一缕被揉在作声手里的头发,问道:
“好,我以后都不吃了。还生气吗?”
作声听后很高兴,他觉得崇明今天又温柔又很好说话,即便听到了不给她买冰棍也不会撒泼打滚。这可真好,于是他决定要蹬鼻子上脸。
“还生气。”
“不仅如此,你还要自己给我勾出一个蚊帐出来。”
崇明的眼睛微微瞪大,她的语气上扬,说道:
“怎么能这样?这就过分了吧。”
作声一把扔开了手里的崇明的头发,回道:
“一点儿都不过分,谁叫你都把我赶出来了。”
崇明笑着垂眸,作声正抬头望向她,他眼里的笑意浓得几乎化不开,可爱又天真。许是情难自禁,崇明忽然开口问道:
“作声,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开心?”
作声一听这话,立马佯装生气,板起脸来,反问道:
“开心?”
“少自作多情了,我一点都不开心。”
然而作声的话音未落,很突然地,崇明一下子就捧起了作声的脸,她将自己的脸凑过来,与他贴了一下鼻尖,然后又慢慢退开,说道:
“但是我很开心。”
“作声,我非常开心。”
心脏不受控制的猛地一跳,作声于这一瞬间,产了一种恐慌感。这份恐慌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蓦然扎根,让他一把抓住了崇明的手腕。
“你怎么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
崇明没有马上回答,作声攥着崇明的手腕就越收越紧,却因为吸血鬼的特质,手里的触感依旧冰凉一片。
崇明睫羽低垂,她反手握住作声的手,将他的手摊开,注视着他掌心的纹路,说道:
“作声,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人类的变化好快啊,怎么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呢?”
“明明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还是个哭得不像样子的小屁孩。”
“不过当然,从小你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还一直都对我很凶。”
崇明轻轻撅起嘴,看似有点责怪地继续道:
“真是个不乖的小孩儿。”
可说着说着,月色下崇明的神情,竟然带了几分悲戚。
“可你是我的小孩儿。”
恐慌随着崇明的状态变得如有实质,压在作声的心上,哽在他的喉间,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哑,犹豫着问道:
“崇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崇明的头低下又抬起,她的嘴角勾了勾,但没能笑起来。她说:
“我今晚,是过来跟你道别的。”
“作声,我要走了。”
崇明的话嘭的一下就在作声的心里炸开了,他懵了,一时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只能继续攥着崇明的手,好一会儿后,他才缓过来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崇明。”
“什么叫‘你要走了’?”
低落的声音里面含着隐隐的哭腔,扯得崇明也很疼,可是她的神情却相悖的平静,开口回道:
“作声,我是吸血鬼,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吸血鬼怎么能跟人类一直生活在一起呢?”
“我只是,该走了,作声。”
平静的生活虽然会磨钝人的感官,却不会忽略事实。作声当然一直都明白,他和崇明,不是同一种生物。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变,可崇明不曾变过,一如当年的初遇。
隔在他们之间作为保护的,是彼此一直以来刻意的忽视。
只可惜如今,事实被崇明如此直白地摆了出来,这让作声无法再逃避了。
作声用力地甩开崇明的手腕,他的嘴唇颤抖,随后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笑了,说道: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为我说以后都不给你买冰棍,所以生气了。”
“你别这么小气啊,只准你生气,不准我生气。”
“好,我认输了,我是骗你的,我不会不给你买冰棍的。”
“我……”
作声急切而混乱的话还没有说完,崇明便出声打断了他。
“我不是因为这个,作声。”
“那是因为什么?”
作声黑亮亮的眼睛因为水汽,在夜里变得更加莹润。美丽,却也脆弱异常。
“勾蚊帐也是骗你的。”
“蚊帐坏了就坏了,我也不是非得有个蚊帐。”
“我跟你道歉,我不该开玩笑的。”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能说完的话,被崇明的拥抱用力地堵了回去。崇明抱着作声,她的脸贴在他的头顶,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
作声的脸颊陷在崇明的头发里,她头发的味道,还是前两天他去超市买的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这味道冲进作声的鼻子里,酸涩得让他直接落了泪。
“为什么要走?”
“崇明,你不能不要我。”
作声的眼泪顺着发丝流入崇明的脖颈,将她禁锢。她抬手,不舍地顺着作声的发尾。
“作声,我不会离开你。”
“我们只是无法在一起生活了。”
作声拼命地摇头,他蹭着崇明的脖子,说道:
“我不要。”
“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了?我以后会努力给你弄到最新鲜的鸡血的。”
崇明抬起作声的脸,她柔情满溢,动作轻柔地拂去他的眼泪。
“作声,我们相遇了,便没有分离。”
“虽然以后无法在一起生活了,但我会一直与你相伴。”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