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14:49,吴平乘坐的火车到达了北京站。尽管他坐的是卧铺,但毕竟经过了十四个小时的颠簸,这仍让他有些精神恍惚。最后在乘务员的催促下,他才有气无力的拖着沉重的箱子下了车。
吴平是北京一所美术院校的大二学生,今天是九月一日星期五,下个周一,也就是九月四日,就是他们学校开学的日子。当然,他这是返校来了。
不知道是出于人的第六感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他隐约意识到今天并不寻常。他手上的HTC Hero智能手机在火车上总共收到了四条短信,除了一条是在途径河北时河北移动发来的欢迎短信外,其他三条都是WAP推送短信,自动连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址,导致手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下载了三个应用程序,安装完成后也没有在菜单中看到这些程序的图标。
吴平认为这应该是某种新型的手机病毒,或许回到学校后应该尽早处理一下比较好。期间他还查询过两次话费,所幸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认为这姑且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跟随者浩浩荡荡出站的人流,吴平拖着沉重的箱子,心情并不好。一方面是因为睡眠严重不足,另一方面是因为即使现在已经身在北京,但是他还要再乘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几乎不可能有座位——才能到达自己的学校。一想到这些,他本来就有些疼的大脑又更疼了一分。
在出示了车票和学生证后,吴平来到被形形色色毫无关联的人挤满的站前广场。吴平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很讨厌这种场面。尽管好在现在他身上就有一卡通,可以避免为了买地铁车票再排二十分钟的长队,但他依然必须要面对比广场拥挤得多的北京地铁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到携带的行李箱远比之前上火车的时候沉重的多。其实这也并不难理解,因为箱子里除了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和几件换洗的衣物外,剩下的都是一些电子设备。包括日常使用以及用来完成作业的的移动工作站,平日用来做功课的普及型数位板,存放着长期积累下来的各种资料的大容量外接硬盘,以及其他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即使连吴平自己,也必须承认虽然当初以为这些东西在假期时会派上用场可实际上到了暑假的最后也几乎没有用过,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他当然也知道这个沉重的箱子会让他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吃尽苦头,因为尽管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还要在保证一整箱电子设备不受损伤的情况下将其挪动下地铁站前的五十阶连续的台阶,还要将它抬上离地面70厘米高的安检仪。可是也许吴平真的会错了意,因为刚才所说的“吃尽苦头”可远远不止这个程度,这件事情也是在他将箱子挪下台阶,放上安检仪并在出口处等待他的箱子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的。
“这位先生请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安检人员虽然很礼貌的对吴平使用了“先生”和“请”这样的字眼,可是语气却一点也听不出来什么友好的成分。吴平当然不知所措,看着他的箱子被另外两个安检人员提进了地铁站的办公室,而周围的人流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在急躁的流动着,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当然这种不知所措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刚才那位跟他说“请”的人已经在背后推他了,无奈他只能跟着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很小,透着一股潮气,没有空调,墙上挂着老旧的而肮脏的壁挂式电扇,发出了令人焦躁的噪音。现在是九月初,对于北京来说仍然炎热,更不用说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吴平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没有人让他坐下,也没有人说多余的话,只是把箱子放倒在地下,一个像是领头的人问了吴平简单的问题:
“箱子里有什么东西?”
除了吴平,剩下在场的人都穿着制服。吴平显然不可能知道地铁站的警察跟临时招聘的安检人员之间有什么区别,所以在他看来现场都是国家权力机器的代表,而实际上当时在场的只有一个警察——也就是问他箱子里什么东西的那个人——他的同伴在办公室外等候着。
虽然问题很简单,但是即使连吴平也知道不是简单的把箱子里的每样东西都翔实的报告出来就可以交差了的。所以尽管他实在是很不高兴,可是却并没有胆子大到对他们喊“你们没有权利知道!”这样的地步。
所以这个问题对吴平来说,相当于对他说“把箱子打开给我们检查一下”。吴平只得走过去,扳动起箱子拉链上的密码锁轮盘。拨到910——吴平的生日,那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密码锁就弹开了。
想也知道那些人不会再让他碰自己的箱子了,哪怕多一秒钟。他被两个人架住拖到了后面,然后那个领头的就把旅行箱的盖子打开。吴平这时候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在箱子最上层放着的不是他的袜子和内裤,而是一个外观酷似比利时Fabrique Nationale公司生产的个人防卫武器P90的东西,黝黑的色泽,收敛的枪管。所以当领头的警察弯腰捡起了这个物件时,吴平单靠心理暗示已经完全不能相信这个东西只是个塑料模型了。
而那个警察也当然知道这一点,举着这个东西问吴平:
“这是怎么来的?”
吴平没有反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警察的同伴探头进来,是个成熟干练的女子:
“刘队,出来一下,局里打来的电话。”
“你们给我看住他,枪我先拿着。”
然后那个被叫做刘队的人就离开了办公室,而留下的只有三个被临时招聘来的安检员和吴平四个人。吴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个严重的事件,警察的增援一会就会来这里一同调查自己。吴平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想破脑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震动!
吴平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着,吴平正入神,被这样一震,吓了一跳,这也让周围的三个人也吓了一跳。他赶紧掏出手机,结果并没有呼入的电话,而是漆黑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些白字:
“你现在相当危险,箱子里除了枪械还有两包共计一公斤的**,如果接下来你不听从指挥,被警察捉住就只有死。”
吴平连续眨眼了好几次才确定看到的并不是幻觉,三个安检人员为了查看他的动向都走了过来,他赶忙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没什么只是条短信。”
这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他只得再次拿出来看:
“现在两个警察都被支走,屋里应该有三个非警人员,三十秒后地铁会出现急刹事故,此时请一定在箱子中部找到一个棕色金属盒,将其打开后可以任意使用。在允许的情况下请迅速离开地铁站,带上金属盒旁边的锡纸包和你不认识的那台外接硬盘。”
吴平现在脑中真是一片空白了,事情发生的太蹊跷,让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棕色金属盒和锡纸包了。
就在他的思想处在混乱时,只感觉地面微微颤动就像轻微的地震一样,伴随着耳边产生了刺耳的噪音,三个安检人员都慌了手脚。吴平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上前一步来到箱子旁边,下手就去翻找箱子里的东西,笔记本电脑和手写板还有两个装着白色粉末的薄膜塑料袋都被他翻出箱子落在地上,之后确实看到了美国博特曼公司生产的折叠型冲锋枪UC-M21,也就是那个所谓的棕色的金属盒,像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文具盒,在顶端还有一个环状的把手。他拿起这个文具盒,顺着金属的纹路撬开弹簧珠。在弹簧的作用下整个盒子在吴平手中迅速展开变成一柄尺寸不大的冲锋枪。
这让吴平又吓了一跳,这已经是不知道今天第几回了。可是刚从震动和噪音中恢复过来的其他三个人今天却并没有受过太多的刺激,看到吴平手中拿着一柄类似冲锋枪的武器,直接吓得冲出门去。
现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老旧的电风扇发出让人难受的噪音。
手机再次震动,吴平以为又是什么文字提示,可是结果却是一个来电,来源为未知。他无奈的按动了接听键,对面是一个平静的女声:
“吴平先生你好。”
“……”吴平愣住没有说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对面的那个声音温清澈而甜美,把他一下子给吸引住了。
但即便如此,从多种层面来说,吴平当时的心头悸动也无法传递到电话的另一端,所以对方依然平静的对吴平继续说着:
“现在警方可以以偷运毒品、私藏枪支以及以持械抗警等罪名对你进行抓捕,如果接下来不听从我的指挥,你将无法避免被逮捕的命运。”
“你到底是谁,想让我怎么做!?”即使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声音,但是考虑到现在的实际情况,吴平依然无法平息自己心里的愤怒和疑惑。
“我是谁,将来会跟你说明。现在为了你的将来,请务必听从我的安排。我将保证不会伤害你。”
“……”吴平已经无言以对。
“现在请立刻收起你手中的UC-M21,并带上刚才提到的旅行箱中的锡纸包和本来不属于你的那台移动存储设备,别忘了USB传输线和电源。然后尽快离开地铁站,从B口出站。在出站时请顺带劫持一名女子,稍后提供其特征。”
……
李瑞从今天早晨起也一直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长途旅行的劳累,毕竟她自己就是北京人。自从今天早晨收到一条部长发来的短信告诉她下午四点半来台里进行例行风云三号A星观测之后,她的三星 I900手机就再没有接收到移动公司的信号,这一上午,她试过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来将手机恢复正常,但依然未果。等到三点钟她离开家走进和平门地铁站时,李瑞已经绝望到放弃随身携带她的手机了。
可是让人心情不好的原因远不止这些。且不说在九月份站在拥挤陈旧没有空调设备的二号线地铁车厢中的闷热感觉,即使自己穿着已经相当朴素低调,可总有一些猥琐的中年男子以那样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也让她浑身不自在——虽然作为一个没车的上班族,这是必须要承受的。
可真正让她抓狂的事情这才刚刚开始。按照原定的路线,李瑞要到达她的工作地点——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需要乘坐地铁二号线从和平门地铁站出发,途经前门站,到达崇文门站,并在崇文门换乘地铁五号线,一直北上至大屯路东站,再换乘公交车628路经三站即可到达。但是今天的问题在于,列车经过二号线前门站后,就一路加速,直接路过崇文门站没有停车。这让包括李瑞在内的很多乘客甚为不解,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显然地铁列车司机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当到达下一站北京站时,司机无奈采取了紧急刹车的方式迫使列车停了下来,这无疑是一起严重的地铁事故,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而对于李瑞来说,这却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跟在急刹时因为强大惯性力的作用而摔倒在地相比,此时她更关心的是为什么偏偏在她上班的时候列车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故障。
无奈李瑞只能急匆匆的离开列车,晕头转向的往线路的东北方走去。现在她脑中想到的只有如果没法在北京站街拦下一辆愿意载她去朝阳区大屯路的出租车,她将会上班迟到。至于在出站途中同一男一女两名行色匆忙的警察擦肩而过,并且男性警察手中拿着突兀到不行的P90冲锋枪这样的小事,她已经无暇顾及。
毫无疑问在北京站的地铁列车瘫痪本来就是一场灾难。北京火车站的日客流量平均达到10万人次以上,相当于每分钟至少出进站70人,其中有相当比例的人员是通过地铁来到或者离开北京站,所以可想而知北京站地铁站的瘫痪意味着什么。
李瑞就这样逆着混乱的人群,走在通往B出口的台阶上。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略显学生气的双肩背包,以为有人趁乱行窃。可她回头一看,却见到一个长发的青年男子,身材瘦削,背着硕大的邮差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放了很多东西,看起来像个学生,一脸的惶恐。他一只手抓着李瑞,一只手握着宽大的触摸屏手机,手机的屏幕亮着的,显示正在通话中。
“你……你好……请问你是李……李瑞……小姐吗?”
他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再加上怯懦的语气,这让李瑞非常不自在。
“对,我是李瑞。请问你这是要……”
“哦,我……我这样说可能……可能你不会太明白,但……但是我是要劫……劫……劫持你。”
即使这个青年因为紧张而说话结巴到不象话,可是李瑞依然听清了“劫持”两个字。在这种场合下听到这个词任谁都会觉得实在开玩笑,再加上现在她真的处于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所以不想再和这个奇怪的人纠缠下去,正想扭动胳膊挣脱他的手。
此时男子递上了那台亮着屏幕的手机,与此同时,加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也增加了几分:
“虽……虽然很奇怪,但……但是无论如何请……请听一下这个电话……”
李瑞心想这可能又是什么奇怪的骗术,毕竟这里人员流动性这么强,遇到几个耍弄稀奇招数的骗子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可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她本想寻求周围的帮助,但先不用说周围一个警察也没有,身边那些行色匆匆的过客根本就没有空看自己一眼,这让她一点可依靠的力量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只得接过电话。而电话对面是一个平静的男声:
“你好,李瑞小姐。”
“……”李瑞愣住没有说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对面得那个声音深邃而有磁性,把她一下子给吸引住了。
但即便如此,从很多层面来说,李瑞当时的心头悸动也无法传递到电话的另一端,所以对方依然平静的对李瑞继续说着:
“当你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攻读摄影测量与遥感硕士学位时,将机密材料尖兵7号的精确观测数据透露给了美国方面。只要我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查清楚。”
这些年来,李瑞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尖兵”这两个字。她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捅了篓子,可她并不是故意的。谁也没想到当时插在内部机上的廉价移动硬盘盒里根本没有安装任何2.5英寸的硬盘,而是只有一套ARM9嵌入式系统和工业级的GSM通信模块,黑客程序安装在经过高度精简的Linux内核上。当李瑞发现这个移动硬盘怎么也无法读写数据时,记录着卫星运行轨迹的数据库文件已经通过速度并不快的EDGE方式上传至了境外的服务器。虽然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个事故,可无论如何她都该负主要责任,因为内部机上是不允许接入工作人员私人的存储设备的。
“你到底是谁,想让我怎么做!?”即使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声音,但是考虑到现在的实际情况,李瑞依然无法平息自己心里的恐惧和疑惑。
“我是谁,将来会跟你说明。现在为了你的将来,请务必听从我的安排。我将保证不会伤害你。”
“……”李瑞已经无言以对。
“现在请跟随递给你电话的吴平先生一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地铁站,然后进入东北方向的捷讯网吧。之后吴平先生可能会做出一些暴力举动,请一定保持镇定,听从他的安排,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顺带说一下,他现在实际上在劫持你。”
……
混在人群里,吴平抓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六岁不止的女人的手腕,急匆匆的离开地铁站。她不知道电话那头对她说了些什么,总之说过之后这个女人就配合多了。这根本就称不上劫持,顶多是步幅上的差异而已。本来吴平还以为会做出从背后搂住脖子然后用UC-M21抵住太阳穴这样让人尴尬的动作,这件事情反而应该感谢一下电话那头。现在他更关心的是之前的警察会不会追上来,所以想着想着步频就更快了,差一点就跑了起来。
“你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我不会跑掉的啊!”
这个叫做李瑞的女人看来实在受不了左手上让人不适的触感和吴平那透着焦躁情绪的脚步,被动的拖住了走在前面的吴平,然后甩开了胳膊。吴平这才意识到实际上抓着她的胳膊大概也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
“你叫吴平是吧,电话里面已经交代过让我跟着你了,我会照做的,所以你别着急行么。”
“哦,哦……”
一点也不像刚才接电话时候的唯唯诺诺,现在站在吴平身后的女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再加上年龄上的差异,一下子把他的气势打压了下去。虽然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为什么电话那头的交代她都会无条件照做,不过既然都照做,那么应该就方便多了。
“她让咱们去那个网吧先。”
“对,他是这么说的,就在眼前进去就行了。”也许这时候应该感谢汉语中的同音字,否则针对这个“他/她”的问题,吴平也要跟这个女人纠结半天。
就算不用什么所谓的劫持,因为肯定有警察会追出来的原因,吴平依然没有放慢脚步,无奈刘瑞只能这样加紧跟随着。
首先推开网吧大门的是走在吴平前面的李瑞,这让他有些奇怪,到底电话那头跟她说了什么才能让她如此主动。但是这种疑惑一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冲走了,闷热的地铁站和依旧炎热的户外逗留了这么长时间的疲惫感顿时减少了一半。
HTC HERO再次提示有来电,依然是来源未知:
“吴平先生,请将刚才拿到的锡纸包打开,里面有五张汇丰银行卡,每张卡的密码都是六个零,请让李瑞小姐在这里等候,你去网吧门口的ATM用这五张银行卡提取现金,每张卡取四次每次取五千元人民币,共十万元人民币。不要挂电话,现在就去。”
“知,知道了……”
吴平也不管什么理由了,只是跟李瑞说了声电话那头让她在这里等着,就兴冲冲的又走了出去。
门外确实有一台中国银行的ATM,有一些人正在排队取钱,当轮到他时,已经是过了十分钟之后了,这期间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地铁站出口,可是那两个警察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并没有出来。
轮到他了,他从邮差包里翻开那个重量诡异的锡纸包,里面有五张崭新的印有HSBC Bank USA NA字样和若干英文的银色卡片和一个样子常见的金士顿U盘,但是让吴平感到吃惊的其实是其中的另外五十多发为UC-M21准备的9毫米鲁格弹。他慌慌张张的把这些子弹胡乱塞进邮差包里,然后差点没有找到ATM机上的卡片入口,哆哆嗦嗦的把第一张卡片塞了进去,中途还搞错了一次方向。
当他连续按下六次零号键之后,ATM机内部的机械系统就开始忙碌起来。仿佛缺乏润滑油般的零件摩擦声让吴平更加着急。如果说五千元甚至两万元现金,或许吴平这辈子是见到过的,不过一想到过一会手里将有十万元现金,那还真是有些紧张。
当他把厚度大约十二厘的米通红人民币百元大钞也塞入邮差包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吴平当然知道在人员流动性如此大的地方这样做既平添很大的危险也会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但这毕竟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去哪里了?!”伴着扑面而来的冷气,吴平走进网吧后听到的是李瑞不仅咄咄逼人而又显得焦急的责问。
“没,没什么……去……去取钱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吴平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叫做李瑞的比自己大六岁不止的女人会这样着急,无奈他只能拿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通着的电话:
“喂?你……你好。”吴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你好。
“是,我在。”依然是那个清澈而甜美的女声。
“我……我刚才已经……已经把钱都取……取出来了。下一步该……该干什么?”
“嗯,我已经知道你把钱取走了,下一步请去登记上网,并把刚才锡纸包里的U盘插入电脑,并执行其中的setup程序。”
众所周知如果要在稍微正规一些的网吧上网的话,一定要出示身份证才行。对于在上班途中被莫名其妙带入网吧的李瑞,想让她掏出身份证是很困难的,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由刚下火车没多久各种证件都携带齐全的吴平来做了。
办完登记手续后吴平就跟李瑞来到了制定的机器前。按照电话里的指示,他弯腰把刚才还放在包里的U盘插入网吧廉价的机箱的前置USB口。由于供电方面的问题,等待了足足十秒钟操作系统才识别到U盘。吴平迫不及待的打开资源管理器进入U盘盘符,并点击了setup.exe——U盘中唯一的文件。
因为捷讯网吧采用的是基于PXE协议的无盘工作站,所以并没有对文件进行太严密的监管,所以这个 setup.exe程序就被轻易的允许执行了。程序在执行后就立刻通过外部计算机的协助,迅速入侵无盘工作站主服务器,删除所有PXE镜像文件并控制全部网吧的电脑重启。这就意味整个网吧的营业用机已经陷入了瘫痪。
短短三十秒不到,网吧里就已经乱成一团,看着慌张失措的李瑞,吴平赶紧起身让她少安毋躁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而他自己当然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所以在此拿起电话。
“喂?我已经运行了程序,现在网吧很混乱,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吴平先生。下面的事态发展由于拓扑熵过大,超出了我的计算范围,所以我无法告知你具体的行动步骤。但请尽你所能利用手中现有的工具在二十分钟内将网吧里的所有的人员清空。二十分钟我会再打过来,请确认手机电量,谢谢!”
“嘟——”
对方挂掉了电话……
现在吴平的心情就像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空洞而透着一股急躁。
……
李瑞坐在廉价的电脑倚上,相比椅背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洁而散发出的轻微异味,让她更难受的是显示器上BOOT FROM
LAN 失败后出现的让人绝望的operating system not found 提示,周围嘈杂的人声,以及眼前的这个手拿着电话一脸不知所措表情的大学生。
混杂着谩骂声的背景音已经快让李瑞窒息了,她没有再坐在这里静观事态发展的耐心,站起来质问刚接完电话的吴平:
“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说……说是要在二十分钟内把……把网吧的人都清走。”
李瑞周围看了看,网吧内有限的工作人员完全无法平息几乎满员的顾客的愤怒情绪,再这样下去估计要闹上一个钟头也不会安静的势头吧。
“电话那头他说没说具体该怎么做?!”
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能让吴平清楚地听到自己说的话,李瑞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
“没说!说是要让我们自己解决,用手里的东西!”
吴平也只得大喊起来。
“你现在都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十万块钱!十张银行卡!还有……”还没等他再多做关于枪支以及其他物品的说明,李瑞就抢先发问了:
“十万?!现金?!”
“对!刚才去取的!”
“给我!”
“啊?”
“我说给我!”
没来得及吴平自己动手,李瑞就把手伸进吴平的包里,在很容易摸到的位置拿到了一大把手感熟悉的纸张。明显不可能一只手就全拿出来,所以带出了一大把,都落到了地上。无奈她只能跟吴平一起蹲下来慌乱的捡钱,实在是很失态。感到失态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么一大把钱其实李瑞以前也没见到过。李瑞把差不多三万元现金攥在手里,这也差不多是当时她的极限了,然后让吴平把剩下的装好跟她一起到挤满人的门口收银台来。
她背对着大门两脚分开站着,左手握拳右手半举着拿着现金,背后的吴平已经完全跟不上发展了。她在最后一秒钟里还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在意识到不这样做不行后,她双眼紧闭,气沉丹田。在下一个睁眼的瞬间:
“都!——别!——吵!——了!——”
她自己确实也被自己的音量吓到了,并且本来网吧的规模就不算大,再加上现在收银台附近就聚着很多人,所以在李瑞看来现在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正看着她。
她心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无路可退了,于是只得继续说下去,依旧是刚才的音量:
“大家都别吵了!网吧的故障是我引起的!我很对不起大家!但是我希望你们赶紧离开!为了补偿大家!每个人离开都会得到二百元现金!请大家有秩序的在这里领取并赶快离开!限时十分钟!”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就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这种对场面的支配感让李瑞微微有些陶醉。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心里祈祷着大家一定要有秩序的离开啊。
不知道托了谁的福事情真的像她希望的那样发展着,大家在网吧里排起了队,有秩序的依次离开网吧,当然都没有忘记从李瑞那里领取两张红色的纸片。果然用了不到十分钟顾客都安静的离开了,总共花费了两万四千二百元人民币。
但是实际上李瑞就已经发现了问题离解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网吧的工作人员还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包括站在吧台里疑似老板的人依然一脸气愤的看着李瑞——还有身后的吴平。
她知道网吧的老板为什么会这样瞪着她,所以不得已只能上前一步把手中剩下的大约六千余元人民币摊在吧台上,并知会吴平也参与进来。在七手八脚之后,吧台上就已经覆盖着七百五十八张通红的百元大钞。
“这是我们的赔偿金!”李瑞依然用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说着,因为她知道不这样做的话是不可能用这种荒唐的方式说服任何人的。
“但是请你们离开一会!三个小时内不要回来!”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要求有多奇怪,但是这是别无选择的说法。
可能看到这一大摊的现金感到突兀,或者是听到这奇怪的要求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疑似老板的人许久没有开口。
尽管网吧里的温度因为空调全开而远低于《公共建筑空调温度控制管理办法》所规定的温度下限,但是站在李瑞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依然看起来满头的大汗。李瑞尽管很着急,但是也知道有些事情应该让他考虑一下。只见他一直盯着铺在桌面上的一堆红纸,一会又抬头偷偷看自己几眼,这让李瑞感觉很不自在,可是那也只能先忍耐了。
李瑞自己也知道,现在只有祈祷老板可以拿下这些钱然后跟网吧里的伙计一起离开,否则的话她也再没什么办法了。
老板的视线又在钱和李瑞之间游弋了几个来回之后,好像突然在李瑞身后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于是满脸已经觉悟的表情,把桌上的钱用最快的速度卷了起来,招呼周围的几个伙计,连滚带爬的走了。
李瑞还在纳闷他到底是想通了什么,可回头一看,只见吴平手里拿着一把棕色的像枪一样的东西。她以自己现有的知识为基础来进行分析,断定她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真枪,因为吴平此时正笨拙的把弹匣抽出,仔细观察内部子弹的排列规则。
身处只有两人的网吧内,耳边只能听到一百多台计算机上散热风扇所发出的噪音,以及——吴平把弹匣再次插回枪身上说发出的机械碰撞声。
“那个……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她手指着吴平手里的那东西,小声地说着,这时她才感觉到嗓音因为刚才过度叫喊而变得有些沙哑。
……
吴平平生第一次操作枪支这么长时间,他仔细观察了鲁格弹在30发弹匣中的排列方式,并将弹匣重新插回枪身,这才抬头发现李瑞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手里的东西。
听到李瑞问他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进行合理的解释。如果跟她说这是从自己旅行箱中翻找出来的物品,那一定又会制造很多误会。所以他只能一切从简,只是说了声“是电话那边的人给我的”了事。
“那你刚才为什么没跟我提这个?”明显李瑞对他的回答还不算满意。
“我正要说,结果让你给打断了。其实这东西我一枪也没开过,只拿它吓唬过两次人,但都很有效,现在网吧里应该没有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吴平的错觉,感觉自从拿出了枪,李瑞对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所以他才能用平缓的语速连贯的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接到电话的话,吴平是不会知道的。不过他最清楚不过的是,虽然用钱可以让网吧的顾客离开这里,但是李瑞想用七万余元人民币让网吧的所有者离开网吧一段时间,还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如果再不采取什么措施,二十分钟的时限可能就要到了。尽管吴平也知道对电话里的那个人言听计从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但他更明白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想下船就没这么容易了。
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吴平拿出枪在老板面前晃两下可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也面临着风险。等到网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吴平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是在不到三十分钟前,从警察的监视下逃离地铁站这件事情使吴平稍微失去了一点理智,但是在空调冷气和机箱风扇的噪音的双重影响下,吴平也总算有些心虚起来。
“快点把这玩意收起来吧,别再拿着到处晃了。”尽管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李瑞依然压低了嗓音对吴平哀求着。无奈吴平也只能将枪托从枪的下方折过去,将枪重新变回了金属盒。
这种情形让吴平略显尴尬,不过所幸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刚把金属盒放回包里,手机就开始震动了。
“你好,吴平先生。请问网吧里现在还有谁?”
“呃……就只有我,还有那个……那个……”吴平因为太紧张而忘记了李瑞的名字,他焦急的看向李瑞这边,可是她明显没有想自我介绍的意思。
“还有李瑞是吗?”还是电话那边给他打了圆场。
“对,对……就只有我们俩了。”
“谢谢你们,你们做得很好。那么接下来请找到网吧的总服务器——应该现在它的显示器正在闪烁。”
吴平根本不用四处张望就找到了那闪烁的显示器,因为它就在收银台后面。一台LG的L1719S型17寸显示器正显示着诡异的图像,黑白两色交替闪烁着,让人不注意都难。
“是的,我找到了。”吴平照实回答。
“很好,吴平先生。下面请将刚才给你的移动硬盘接上给你提示的主服务器上,然后重新启动服务器,并选择通过移动启动,之后按照提示操作。另外,吴平先生,请立即给你的手机充电。”
吴平只得照做,他冒着李瑞不解的目光,绕到吧台后面,将包里外表做工粗糙体型笨重的3.5英寸外接硬盘以及缠作一团看了就让人心情烦躁的线材都拿了出来,把电源接在吧台底下放置的大型工业级插座仅存的一个空位上,再将USB线接上本该固定在机架上却被网吧店主随意搁置于收银台下外观丑陋的灰黑色工控机的前置USB接口。然后就是娴熟的重新启动,在重开机时也没有忘记按动F12选择BOOT MENU并从中选择USB
HDD。
出乎吴平的意料,之后出现的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操作系统,因为仅从界面他无法得知到底运行了什么。这也不能怪他,整个屏幕上除了右上角使用SVGA显示模式显示的白色百分数外,其他部分只有一团漆黑,而那个百分数随着外接硬盘的疯狂运转而渐渐增加着。
大体上百分数在以每五秒钟增加百分之一的速度增长着,换句话说在五百秒或者说八分钟多一点之后,这个数字就会增长至百分之百。照理说八分钟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于吴平来说,却是一段极为难熬的时间。不仅是因为眼前的李瑞因为无端的焦急还在吧台前来回踱步而让他眼晕,还有他确实在害怕,怕警察。到目前为止,他害怕警察的理由在持续增加中,持械、藏毒、抗警、恐吓、劫持……哪怕只要有一秒钟的空闲时间,他都会因为思考这种事情而心神不宁。所以当他在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把视线从李瑞身上挪到屏幕上,并且之后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三个ASCII字符。直到这些字符变为四个的一瞬间,他才多少意识到坐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
不知道这种现象该算是意料内呢,还是因为这种现象正因为是意料内所以成为了意料外,计算机在达到百分之百后自动重启了。因为没有再接到电话那头的进一步指示,所以吴平也没有采取什么操作,只是看着计算机重新进入工作状态。与上次开机后的情况除了没有经过外接硬盘启动外都很相似,在理应进入操作系统的时机上,服务器的显示器上没有产生任何明显的变化,而是在不知什么时候黑色的屏幕的左上角有出现了形如以白色Fixedsys字体显示的“Working...”字样,后面还跟随者一直闪烁着的光标下划线。
显然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如果进行保守估计的话,在八分钟时间里计算机可以从外接硬盘中拷贝进大约20G的数据,这些数据所组成的哪怕是逻辑最简单的程序,也不可能只是在屏幕上输出一个“Working...”字符串然后进行待命。果然不出所料,在吴平以及探过头来一探究竟的李瑞正要互相通过眼神来询问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全网吧的计算机都在同一时间进行了一次重新启动。
吴平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听觉,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这不是因为他在过去的几十分钟时间内过度紧张而导致的神经衰弱症状,而是因为刚才网吧内的主要噪音来源——营业用机的散热风扇旋转声——在随着计算机重新启动的过程而有短暂的消失。恐怕现在吴平凭借直觉已经意识到刚才的在服务器上的一系列神秘操作都是为了重置之前网吧营业用机的操作系统PXE镜像,然后重启营业用机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就应该是另外一套操作系统才对。或许他的猜想是正确的,但是这种猜想没有什么意义。取而代之的,是整个网吧连接在一百多台营业用机Phone Out输出接口上的一百多副外形普通价格廉价的网吧耳机都在响着一个声音。虽然主板的输出功率不大,耳机的音量也很小,但是因为数量众多,所以声音尽管微弱还是能听得清楚,它一直重复着,那就是——
“请李瑞小姐来三十号机位。请李瑞小姐来三十号机位。请李瑞小姐来三十号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