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有些茫然的看着,正在四散的囚人骑士队。
让这些囚人逃脱的后果,会很严重。原本,他们就是一些死里逃生的死囚,这次的叛乱是怀着拼死一搏的觉悟前来的。而在无法完成目的的现在,等待着他们的下场,无非就是一死。
既然已经没有时间,那么就很可能会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尽情享乐,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发光发热一番。
所以,把这些凶恶如猛兽的囚人们放到克里斯坦的境内,对于平常人家的危害是不堪设想的。
也许,薇拉的内心是想去追他们的。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无法言喻的疲惫正在侵袭着薇拉。
就算是以化名隐居在第七骑士队的薇拉,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她的两名挚友,正在面临着一些很严苛的事情。薇拉虽然很希望去帮助他们,但是他们并没有提出请求,所以薇拉也无法去做些什么。
薇拉只是坚信着,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那小小的酒会会一直举办下去,会一如既往的支撑着她的人生。
只有她独自一人的酒会,实在是太过寂寥了。
名为薇拉的女性,十分的强韧,因为她可以用比较时间长短的方式,来割舍比较薄弱的那份情感。而这名强韧的女性又十分的脆弱,因为她失去了这两份陪伴她最为长久的情感。没有了支柱的堡垒,是极易坍塌的。
停下脚步,薇拉低着头看着地面。
也许,就此倒下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就这样倒下,她就肯定再也无法站起。
有生以来第一次,薇拉示弱的发出了细微的悲鸣。
“有没有谁,可以来帮一帮我?”
“咦?怎么还是这里?”
“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向前走的!”
“该死,又回来了?”
突然间,四散逃窜的囚人们,开始不停的发出一些疑惑的嘈杂声。包括那些难听的骂人之语与绝望的嘶吼在内,他们说的话基本有一个共同点。
逃不走。
不知为什么,他们无论是往哪个方向逃走,只要逃到一段距离之后,就会折返回来。明明先前还是背朝着王宫的方向而飞奔,但下一刻,他们的前方又变成了那个城门已碎的场景,以及一个可怕的女人镇守着的场面。
纵使纪律性存在着很多问题,但囚人骑士队的成员毕竟都是些历战之人。他们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且通过一步一步地毯式的探索,解明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他们找到了呈弧形将这片空间包围在内的“界限”,只要通过那个界限的事物,无一例外的都会被折返回界限之内。
如果将枪刺入界限,就能看见枪头刺向自己的场景。如果将箭矢射过界限,在通过界限之后那支箭就会变成攻击自己的飞行道具。而如果将自己的手缓缓的伸过界限,那做出这件事的人,就将看到自己手的前段消失,而半空中凭空出现半截手的可怖场景。
在囚人们的慌乱与骚动之中,薇拉抬起了头。
原本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而宛如死水一般的眼神,也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这些囚人们可能觉得现在所处的状况难以理解,但是薇拉却不这么认为。从骑士学院时期起,这种怪异的情景,薇拉目睹过无数次。
“永回轮转的回廊”。
造成这种状况的,正是斯拜尔·哈雷的专有魔法。
由于就连视线都能折返,所以薇拉并不能看到界限之外的事物。想必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看起来很没用的中年人,此时正打着哈欠站在外边。
“喂喂,你们可不要随便逃走啊。如果不让她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到时候挨打的可是我。”
薇拉所熟知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口吻,响彻在整片的区域里,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要想从里面出来。”
克里斯坦之剑的宣言,不容置疑。
前方,是坍塌的城墙造成的阻塞,后方是无法通过的神秘通路。
在被完全剥夺了退路之后,在南城门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囚人骑士队的成员,或是陷入绝望,或是拼死一搏,或是依旧寻找着死局的突破口。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对薇拉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伴随着最后一声惨叫收尾之后,迟迟到来的克里斯坦之剑解开了自己的专有魔法。
比起以往,这一天斯拜尔的打扮可谓十分的独特。少见的穿着银白色的盔甲,背后披着印有公主骑士队标识的披风,头上顶着一个金色的皇冠,原本戴着单片眼镜的位置,此时正由着一张赤红的天狗面具所代替。
斯拜尔环顾了一下先前被封闭的区域。只见在城门正前方,有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空洞,而其中塞满了穿着囚服的囚人骑士队的成员。
斯拜尔有点好奇,到底薇拉做了些什么,才能弄出这足以装下数百人的大洞。
仔细的观察后他发现,洞中的囚人们基本都还活着,正在凄惨的呻吟着。由此可看出,薇拉并没有下死手。而结合薇拉还有闲心将他们一个个装进洞里的行为,斯拜尔认为薇拉的心情也许还不错。
看着在洞边,瞪着自己的老友,斯拜尔嘿嘿的笑着招了招手。
薇拉,快速的奔向了斯拜尔所在的方向。
那炽热的眼神,那充满欣慰的神情,那轻盈无比的步伐,不禁的让斯拜尔想起几十年前,薇拉还是一名少女的时候。
于是,斯拜尔张开双臂,迎接薇拉扑入自己的怀中。只不过,在薇拉马上就要接近斯拜尔的时候,她突然高高的跳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强而有力的飞踢砸在了斯拜尔的面门上。斯拜尔翻滚出十数米,才勉强的停了下来。
“你迟到太久了,蠢货。”
虽然一再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但在说出“蠢货”的时候,薇拉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挚友,就像平时一样微笑着站在自己的身前,薇拉打从心底感到了安心。
一边将自己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斜的脖子扭正,斯拜尔坐在地上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因为有很多事情啊...”
斯拜尔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两个小瓶子,
“虽然天色还早,要不要来喝一杯?”
时间流逝,在王宫各处的战斗都已然得出了结果。
两名挚友就盘坐在沙地上,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哈迪斯,果然已经...”
缓缓的喝着杯中的葡萄酒,眼角有些红润的薇拉向着斯拜尔征求着答案。
斯拜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薇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又喝了口酒。
死去的人不会留在人鱼所画的画像之中,所以人鱼所画的画像没有保存的价值。
从哈迪斯的身影从三人的画像中褪去的那一刻起,薇拉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过,她还是想从斯拜尔那里得到确切的回答。哪怕只是一线的奇迹也好,她还是希望斯拜尔可以摇一下头。
“其实哈迪斯是想在昨天的酒会中告诉你的,他的寿命大概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所以,不要想着报复之类的事情。他是死在伊奇纳的手里的,而伊奇纳的寿命大概也到了尽头吧。”
带着寞落的口吻说着,斯拜尔发出了一声叹息。
伊奇纳·莱恩哈特,这个名字真是让斯拜尔的人生发生了太多的曲折。
由于他的缘故,斯拜尔最心爱的女性从世界上消失了。而又是他,亲手杀掉了斯拜尔最为要好的挚友。
但是,他同样拯救了斯拜尔的性命,并且是斯拜尔最为重要的学生。
伊奇纳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在背负着些什么,斯拜尔是不知道的。
原本,斯拜尔觉得,自己非常憎恨伊奇纳,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得知了伊奇纳将死的消息之后,斯拜尔感受到的,也只有来自心底深处的痛楚与惋惜而已。
“在你的眼中,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伊奇纳...”
斯拜尔不自觉的,小声的嘀咕着。
薇拉在旁听着,却没有接下话头。她并不打算在这话题上与斯拜尔讨论些什么,这方面的话题,永远不是她该去触及的东西。
“说起来,你那可笑的单片眼镜怎么了?终于和酸痛的过去诀别然后丢掉了吗?”
看起来有些醉意的薇拉,带着讥讽的口吻指着斯拜尔用面具遮住的半边脸问道。
“那个嘛...在战斗中被打的粉碎掉了,碎的风一吹就散掉了。所谓的后辈,还真是可怕的东西呢。”
斯拜尔带着尴尬的表情,将面具摘了下来。
被面具遮住的,是几乎要将斯拜尔的半边脸全部撕裂一般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果然还是帮你治好吧?”
薇拉担心的看着可怖的伤痕问道。虽然伤在斯拜尔的脸上,但是薇拉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疼痛。
“不必了,就像先前说的一样,这个伤痕是我送给后辈的勋章。”
“哼,真不知道你在骄傲些什么。只不过被一个圣人程度的小女孩打成这样的重伤,算你输你都是不该有怨言的。”
自己的提议遭到了拒绝,薇拉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喂喂,算我输就放过我吧。那个新的‘克里斯坦之盾’可是死了至少三次以上哟。”
在漫不经心的话语中,斯拜尔所透出的是身为克里斯坦最强者,克里斯坦之剑的自信。
伴随着酒瓶中的最后一滴酒滴下,到来的,是离别的时刻。
“说起来,我们的人生很像呢,都不得不为心爱的人背负着十字架。”
最后一杯酒入肚,斯拜尔感叹道。
“哈?你在说什么梦话。当年,你抱着一个男婴回来,告诉我们‘这家伙是蕾’的时候,我真是恶心到寒毛都竖起来了。觉得多年的挚友在渐渐的走向特殊嗜好的不归路,我可是有好几个月都没能睡好觉。要不是哈迪斯拦着,说不定你早就被我踢死了。”
“怎么可能是什么特殊嗜好啊!我只是将他当成我的儿子...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你还不是为了自己暗恋对象的儿子,取了个可笑的化名当了那么多年的小医师。”
斯拜尔不服气的说道,然后,他的腹部便吃了一脚重击。
“你敢笑我?”
“你这家伙不讲理...”
痛苦的捂着肚子,斯拜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说道。
“从今以后,你要怎么办?”
静寂了片刻之后,薇拉直白的问道。从种种的迹象里,她看出了斯拜尔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留在克里斯坦守着一个基本只是空壳的公主骑士队。
“当个...冒险家吧。”
虽然踌躇了一下,但是斯拜尔还是如实的说了出来,
“哈迪斯说过,他的梦想是在大陆的四处游历,做一个比任何人都自由的人。既然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背负任何东西了,我就陪着他一起完成梦想。”
斯拜尔微笑着,指了指挂在自己头上的那顶王冠。
“怎么样?你也要一起来吗?”
“我...”
一瞬间,薇拉的目光中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但是那份光彩马上就变得暗淡,然后致使她摇了摇头,
“现在的话,还不行。”
看着薇拉的神情,斯拜尔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很清楚,他的这名挚友最擅长的,就是难为自己。
“你的十字架还没到卸下来的时候吗?也是,遭受到这次的政变之后,他需要为克里斯坦背负的事物也会成倍的增加,没有人给他支持也许会轻易的崩溃也说不定。”
说着,斯拜尔将手放在了薇拉的头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就没有再变化过。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记得到时候快些追上我哟。”
“简单至极。就趁现在快些扬名,变成一个闻名世界的大冒险家吧。那样,到时候我才有将你当成阶梯踩在脚下的价值。”
露出充满精神的笑容,薇拉用着蛮力扭转斯拜尔的身体,使他背向自己,然后,用力的将他推了出去。
“对了,冒险家一般都是会用化名的,你觉得‘哈薇斯’这个名字怎么样?”
遵循着薇拉的意志,斯拜尔并没有再回过头,只是用大声的喊着这最后的话语。
“逊透了!”
目送着斯拜尔的离开,薇拉同样的大声回道。
“真的,逊到难以置信。”
看着斯拜尔的身影逐渐的淡出自己的视野范围,伏在地上轻声的哭泣着的薇拉小声的说着。
“温柔的王”逝世,“克里斯坦之剑”失踪,“战斗医师”归隐。
在这一天之后,克里斯坦的三骑士,成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