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夜:第一次相遇
午夜,雖然不知道是幾點,但看城裡的商店都關上,以及夜空中高掛的明月及繁星來看,時候應該不早。
雖然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看著杳無人煙的街道,我心中不禁有些落寞。明明天亮著的時候還車水馬龍的,黑幕一降下,就變成此般情景。雖然白天與黑夜不可混為一談就是了。
「話雖如此,可還是感覺不太好吶。」我自言自語道。
白天與黑夜,太陽與月亮,雲朵與繁星。雖然單單只是天空的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卻大相逕庭。
──對人來說,最可怕的莫過於無知。
死亡很可怕,因為人不知道死亡的真面目。黑夜很可怕,因為人不知道黑夜的真面目。妖怪很可怕,因為人不知道妖怪的真面目。
明明自稱著動物中最優秀的種族,但遇上未知事物時卻又如此膽小怕事。明明有著可以征服一切的野心,但遇上未知事物時卻又如此怕三怕四的。
「唉,真是的。」我自言自語道。「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人還真是個矛盾的傢伙們。」
雖然──我也曾是人類。
在這杳無人煙的街道中,我獨自一人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想著如此無聊無趣無謂之事。
如果──人類不像我如此了解妖怪的話,會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過妖怪本也就是無法輕易現身於人群中的傢伙,所以即使人類想了解妖怪,也是不太可能實現的空談。
正因了解,所以害怕。正因理解,所以畏懼。正因明白,所以隱藏。正因清楚,所以躲藏。──正因為明瞭人類,所以才會獨自躲在暗處,啜泣著悲鳴著畏懼著人類。
所以──妖怪與人類之間總是被線畫開。規則規定規矩,正因為有這條線,所以人類與妖怪才會保持距離。雖然總有些逾矩的傢伙存在,但這條法規還是存在。
──規範著妖怪的法規,永遠存在。即便哪天太陽消失了,妖怪與法規依舊會永遠存在。
──黑暗是永遠也不會消失的存在。
「嗚哇。」我打了個哈欠。「好無聊啊,回去吧。」
我是不需要睡眠的傢伙──話雖如此,但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所以,還是回去睡覺吧。這麼想著的我站了起來,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泥土。
然而正當我準備跨出第一步的時候──
「你好,一個人嗎?」
始料未及。
我──遇上了那傢伙。
是個後來會讓我想著,如果──我跟索爾當初沒有來到這裡就好了的──傢伙。
***
黑色的連身帽長袍。
似乎有刻意壓低自己的帽緣的關係,所以看不見那人的長相。長袍很長,直至雙膝。長袍的雙袖露出了一雙宛如雕碩品般的小手。
相當蒼白,相當纖細的小手。
「怎麼了?」那人悠然道。「一直盯著我看,我可是會不好意思的。再說我對你可沒有什麼興趣。」
……總感覺是個自視甚高的傢伙啊。
「你多慮了,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是嗎。」那人些許落寞的說──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那麼,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呃,睡不著所以出來看看夜空。」我敷衍道。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傢伙,我也沒必要說那麼多吧。
「呵呵,還真是優雅呢。」那人悠然笑道。
「是這樣嗎?但我可不覺得這是件優雅的事情。畢竟對只是單純失眠的我而言,可是百般不願的。」
「是嗎。但聽你的口氣倒完全不會認為是這麼回事呢。」
「不論你相不相信,我說的都是事實。」
「是嗎。」那人微微的點了個頭。「話說回來,你不害怕嗎?」
「害怕?怕什麼?」我不解的說。
「哎呀呀,意外的是個膽子很大的傢伙呢。呵呵呵。」
「是嗎。」我說。「但我倒不認為是這樣。再說,也沒什麼好怕的吧。」
「是嗎。」那人向我走來。「你不知道嗎?有關這座城的怪談。」
「怪談?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喔?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
「怪談那種東西,只是人的妄想產物而已。對妖怪的妄想,從而生產下來的妄想結晶,所以那種東西,全都是虛構的。既然它是虛構的,那我又何必要怕它?」
「呵呵,你的觀點還真有趣呢。」那人用著宛如黃鶯出谷般的清脆聲說。「不過有時候,有些事情還是相信會比較好喔。」
「……為什麼?」我稍微遲疑後說道。
那人在距離我幾步遠的前方停下了腳步。「每個故事有每個故事存在的理由。傳聞也好。妄想也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說。「傳聞也好。妄想也好。只是人對於未知生物的想像而已。倘若哪天被他們所想像的生物聽見,大概會哭泣吧……雖然不太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呢?」那人說。「難道你認為雙眼看不見的東西就不存在嗎?」
「大概。」我點頭道。「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相信眼睛卻不相信耳朵嗎?」
「眼睛比耳朵有用多了。」我斷言道。
「是嗎。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想看也看不見的喔。」
「是嗎。」我興致缺缺的說。「至少我活到現在,還沒看過那種東西。」
「呵呵呵,有時候可不能太相信自己的雙眼唷。」那人笑道。「有表就有裏。這個世界的事物都是如此。如同太陽與月亮,日月與星辰,光明與黑暗。裏與表不同。裏──並不會像表一樣,時常暴露在人們的眼睛之下。因為──裏有著不能被看見也不能被聽見的理由。」
表與裏嗎。確實如此。
「但是──即便是如此,我還是只相信自己雙眼所看見的東西。」我說。「看不見等於不存在是錯的,我也明白。但我依舊只相信自己的雙眼。」
「雙眼有時也會被迷惑唷。」
「等到那天到來時在說吧。」
「嘻嘻嘻,意外的是個古板的人呢。」那人帶有幾分輕蔑的笑道。
「我不古板,只是單純而已。」
「是嗎。可在這宗教發達的國家中有著如此想法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外地來的──你,是哪種呢?」
「兩種都是。」
「喔?你已經死了嗎?我倒是看不太出來呢。」
……嘲諷吶。
這人老是用些輕蔑的口氣說話,總感覺讓人不是很舒服。
「玩笑而已。不過我確實不是本地人。」
「是嗎。旅客可不常見呢。尤其是在這如此封閉的國家內。」那人悠然道。「那麼,你相信什麼呢?失眠先生。」
「失眠先生是誰啊?」
「當然是指你嘍!不然還有誰呢。」
「……總感覺這個稱呼不是很好吶。」我嘟囔道。「那該如何稱呼你呢?」
「嗯?想不到你很有禮貌呢!失眠先生。」那人笑了笑。「我叫貝絲。你呢?失眠先生。」
「亞爾斯。」
「亞爾斯嗎?似乎曾經聽過這個名字呢。」
「是嗎。大概是你記錯了吧。」
「或許吧。」貝絲話鋒一轉,「其實,我今天晚上是出來晃晃的。」
「嗯?這城裡的人都很早睡吧?」我不解的問。
「確實是很早睡呢。」貝絲拉了拉帽緣。「總之,回到原本的話題吧。」
「嗯?」我不解的偏頭道。「原本的話題?」
「亞爾斯──你究竟相信什麼呢?」
「……」我沉默不語。
「呵呵,不知道嗎?」貝絲領首笑了笑。我看見她那隱藏在連身帽底下的朱唇微微上揚。「希望下次見面時,你會給我個明確的答案呢。」
「哎?要走了嗎?」
「嗯。」貝絲點了點頭。「有點事要辦。希望你能早點入睡呢,亞爾斯。」貝絲向後退了一步,慢慢的提起右手,將連身帽拉了下來。
映照著月光,飽滿的額頭出現。橙色的秀髮緊貼在兩旁,蓋住了耳朵。是個相當美麗,相當漂亮的人。蒼白的皮膚映照在月光下,就像是陶瓷品般的美麗。
「總感覺上天有點不太公平吶。」我嘟囔道。
「嗯?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是嗎。那再見了,亞爾斯。」貝絲向我揮了揮手。
「啊啊,再見。」我也向她揮了揮手。
她開始向後退,並沒有轉過身去,而是倒退著走。大約在我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亞爾斯,你到底相信什麼呢?」
「……」
她並沒有等我回答便轉身奔跑了起來。
「後會有期。」如此說道。
「唉,回去睡覺吧。」
──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相遇。
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相遇,但若以往後來看的話,這絕對並非好事。
然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七天後的事了。
倘若當初早點發現的話,或是當初不要來到這裡的話──就好了。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妄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