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闯入后户之国的这个生命做出回应,隐岐奈便一摇手中小鼓,戟指对方:“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我方才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进而被那块‘海绵’全数吸收。而且,那只幽灵注定要保留对妖怪的这般印象,不是吗?”
对方沉默良久:“但太早了。”
紧接着,后户之国里再度陷入一片沉默。
“我听得出来,你后面还有话。”隐岐奈一针见血地说道——与此同时,尔子田里乃正在她背后窃笑——“怎么,不打算再说下去吗?”
对方没有回应,或者说,对方就没打算给过隐岐奈正面的回应。
“哼,你现在这状态,我甚至都不指望你拐弯抹角地把自己的计划的伪装给说出来。”隐岐奈冷笑着,说道,“我也不喜欢拐弯子,直说了,你的计划就是……”
——究极的秘神,永远都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
——否则,她也不会仅为挑选部下,以及在幻想乡中留下自己的印记,就毫不犹豫地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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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岐奈身下,那扇从中透出一棵柳树的光景的“门”缓缓关闭——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扇门象征其“被差别民之神”的神格。
不过隐岐奈的一切,和“门外”的这个妖怪都无关了。这个一身赤红,不知有几分鲜血几分衣服原本色彩的妖怪,如今只想靠在柳树下好好休息一会。
赤蛮奇本体的脑袋在脖子上无力地转了九十度,看向一旁安睡在她肩膀上的小伞,苦笑:“你倒是安稳……安稳得我有点想骂娘啊。”
——在能乐表演的舞台上,博丽巫女下达这个判决后,她们俩就被人类自警队毫不留情地拎出人类村落,丢到自人类村落通出的运河将近河口的区域。
——这正是赤蛮奇预想中的,自己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赤蛮奇脑袋再度偏转,看向柳树之后的景象:这条河的尽头,通往一片浓浓的迷雾中。
“给丢到这里来了啊……真亏这帮人类敢走这么远。”赤蛮奇撇了撇嘴,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也对,那一家子西洋来的家伙都闭门不出了,这帮人类怕什么?”
赤蛮奇的衣服下有一个球状物体扭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满脸通红的脑袋窜了出来。她大口喘了好几下,才回过头去看向本体:“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跟着我——啊不对。”赤蛮奇挠了挠本体的脑袋,“你应该自从我创造出来后,就一直在人类村落里生活着吧。”
这个脑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赤蛮奇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抚摸着对方的头顶:“车到山前必有路啦……我被人类村落赶出去过三四次了,不差这一回。该怎么收集恐惧,我也有个数。”
“那怎么办呢,能不能讲一讲?”这个脑袋的声音在这般关乎生死的情况下越发弱气,“不然的话,我还是不放心啊……”
赤蛮奇继续安抚着对方,同时左手微动——然后她便确认了自己左臂被弹幕打到骨折的事实,只好作罢——“首先,我不对人类村落里的家伙们出手,但作死出人类村落外的人类啊,在这妖怪的领地自有办法不留痕迹地吓着他们。其次,不算人类,还有那个半人半妖的——啊不对,这个已经不能算了——反正放心好了,总能收集到恐惧的,不至于饿死。”
“那……山女该怎么办?”这个脑袋的质疑让赤蛮奇的神情僵住了。
她的嘴角抽搐了好一会,才勉强淡淡地说出一句话来:“没办法,放她自生自灭吧……虽然我有能力吓得着人,但我的处境应该说比她惨得多了吧……”
“你肯定舍不得她的啦。”那个如今依然玩世不恭地笑着的脑袋窜了出来,“而且,人类就这样放逐你了,很不爽吧?很不甘心吧?”
“少来劝我学你一样试图下克上。”赤蛮奇果断给了这脑袋一个暴栗,“现在不是作死的时候。”
这个脑袋倒飞了一圈出去后便停了下来,顶着头上一块红肿笑着飘了回来:“咱可没想这么说啊……只是,这个拖油瓶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大吗?”
随着对方的话语,赤蛮奇本体和这个脑袋的目光同时转向仍在安睡的小伞。赤蛮奇本体沉吟良久,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再度变得沧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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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赤蛮奇初入幻想乡的时候,她也没有太熟练地掌握伪装自己的技巧。而她第一次被发现,仅仅是因为她藏在被子下的脑袋被她在人类村落里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翻了出来。
直到现在,赤蛮奇仍然忘不了那个人类发了疯一样的尖叫,以及她在慌乱之中砸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储存的水果、枕头、杯子……几乎是赤蛮奇家中的一切。
唯一不属于她的,便是那个人类和赤蛮奇在庙会上互赠的礼物,互相立下的一个约定——一个香袋。
她就这样,在千夫所指中,首次灰溜溜地逃出了人类村落。
然后,赤蛮奇等了足足几十年,等到知晓这一切的人类都化为坟墓里的一抔黄土,她才敢回到人类村落——
没过几天,当年知晓她的真身的人类的后代再度指认出她来,她又不得不离开。这次,她等了足足两代人,才敢回去,像人类一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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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是明白的啊……妖怪要伪装成人类生活有多不容易。”赤蛮奇本体喃喃道,另外两个脑袋静静地听着,这是本体几乎从未说过的内容,“尽管我伪装起来方便,但一旦被戳穿了伪装,那些人类对我的信任破裂后,只能等待他们死去,才能勉强弥补这样的裂纹……”
赤蛮奇看向小伞,看着这个拖油瓶,她微微浅笑,“当初在一个街角撞着她的时候,她不是说了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吓人完了后,为什么会被人类暴打一通……这样的妖怪,怎么能在人类村落里生活啊,是不?”
“所以,我更觉得,应该护着她一点……毕竟,只有她这样懵懵懂懂地活着的话,她是真过不下去的。我作为经历过那些的前辈,也应该指导她一番吧。”赤蛮奇吐出一口气来,结束了自己的讲述,“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罢了。”
——毕竟,妖怪是随性的。
在她身边的两个脑袋沉默良久。最后,那个依然在笑着的脑袋冷哼一声:“死傲娇。”
“本体,真的很温柔呢……”倒是那个说话弱气的脑袋说的话中听一点。
赤蛮奇无力地扯扯嘴角,刚想吐槽那个轻佻的脑袋,她便感到又一个脑袋钻了出来。这个脑袋喘了几口气后,吐出沉稳的声音:“你关心小伞、山女……那那只幽灵呢?”
赤蛮奇无言以对。她只能摇摇头:“发动符卡的时候,你被强制召唤回来了吧?那只幽灵,保不住了吧。”
——那时,已经不是关心这个头颅的意愿的问题了。这是符卡规则下,最为强制和不顾情面的要求。
这个脑袋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是……很不甘心。我知道你那时保护小伞的计划,能安全撤出人类村落也是最好的结局吧。但就此不管那个幽灵……我不能接受,尤其,尤其是还是我主动要求看好那只幽灵的!”
赤蛮奇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颤抖着站起——小伞摔到地上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对这个脑袋鞠了一躬:“我……很抱歉。”
这个脑袋发抖片刻,最后也只能叹气。道歉是无法弥补过失的,但如果这是本体唯一能做的事情的话,她也只能暂为接受了。
那只执着的幽灵,终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烙印。
赤蛮奇再度坐下,压住自己仍感疼痛的区域:“接下来……想想怎么办吧。至少,先在哪里,找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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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是随自己的天性而生,没错。
——但她们的作为,究竟有几分出自天性,几分出自某些动机,恐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吧。
由于那个最为叛逆的脑袋只是吐槽了一句,就陷入沉默,因此,赤蛮奇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眸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本体想要保护小伞,仅仅只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吗?
这个头颅小心地运用着经过和小伞的激战后,所剩无几的灵力,于自身那由灵力构建而成的血肉上,留下这个值得让她刻骨铭心的疑问。
——为什么……我却记得,小伞和本体有过一段关于付丧神的不解之缘,进而让本体彻底留意小伞……
——而本体,却对这些理应在各个脑袋间共享的记忆一无所知?
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对这个叛逆的脑袋而言,却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本体会在没有任何情义或利益之类的因素作为驱动力的前提下,无条件地去保护小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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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户之国内,远非草根妖怪能了解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
“怎么样,我说对了吗?”隐岐奈冷笑着说道。
留给她的,唯有沉默。对此,隐岐奈只是不屑地撇撇嘴:“我就看不惯你这样,什么事都拐弯抹角的。如果当我猜对了的话,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的想法,注定要失败的。”
“你知道的吧,那只幽灵已经想着‘知恩图报’了……这不是它的个性,又是什么!”隐岐奈一拍身下的椅子,戟指对方,“别把所有妖怪或人类当成和你一样,能平等地,客观地看待一切……我手下有负责生命力和精神力的二童子,自然更明白,只要这些生命活在世间,就必然会形成自己的‘主观’,绝不可能有所谓的‘客观’!”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对方的问题也同样尖刻,“那么,你又给这只幽灵留下一大串关于自己的印象,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是个蠢得要死的计划,不过,比起另一个更不自量力的计划来说,其中却存在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隐岐奈幽幽地说道,“我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换言之,我愿意支持你的计划。”
对方没有应答,也不知是被隐岐奈的果断和决绝震惊到了,还是另有其因。总之,隐岐奈依然不打算等着对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就算你的计划未能如愿以偿……也没关系。我是个已经消失过一次的秘神了,自然更是清楚生者必灭的道理。”
隐岐奈笑了,笑声却是如此凄然。
后户之国的来客的最终的应答,终于到来:“好吧,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
后户之国,不知不觉中,再度恢复一片平静。
隐岐奈叹出一口气来,背过身去,再度吩咐舞和里乃处理生命力和精神力相关的事宜,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毕竟她终究还是维持幻想乡的稳定的贤者之一,本职工作依然重要……
——尽管连她都难以确定,人类村落的失衡能否被调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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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村落郊外,一间破旧的房屋门口——事实上,这里正是山女的住处——身着道袍,手腕上仍带着破碎的镣铐的仙人遥望被黄昏笼罩的人类村落,面有不舍之色。
——我会提醒人类注意一下排斥妖怪的后果的。
而结果,却是结下约定的妖怪,却在今天被赶出人类村落。对这个仙人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
更何况,“人类村落的妖怪,还剩几个呢?”华扇仰望着越发黯淡的幻想乡的苍空,喃喃道。
明明是自言自语,然而,随着华扇的话音的落下,一个狡黠的声音响起:“没多少了哦。而且剩下的大都不是那些能像我们一样化为人形的妖怪呢。”
这个声音的用词都是老年人常用的词语,听着就是一股老气横秋的感觉。
“终究还是失衡了啊,失策,失策。”华扇自顾自地说道,“问题无非就是,在失衡的失误出现之后,该怎么解决……”
“让老朽的部族进入——”“放弃你的想法吧。”华扇眼中闪过一缕寒光,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事实上,我现在还在怀疑,多多良小伞的冲动之举,究竟是她的兴趣使然,还是你们的缘故呢……”
“这就是你疑心重了呢。”华扇微微偏头,对方的声音宛若耳语,她甚至有种能感到对方的吐息的错觉。
“反正。”对方话锋一转,声音转眼间就变得缥缈起来,“如果你想在这种人类和妖怪失衡的情况下,仍要维护妖怪的平衡。那么,就别浪费我给你的那个东西吧。”
华扇扭头,在她身后那因晚风而烟沙四起的粗糙路面上,只有一片缺了一角的叶子在空中飘动。
华扇的手中如同变魔术一般,翻手间便浮现出一个卷轴来。其侧面影印着几个古朴的汉字:“百鬼夜行抄”。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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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上的一切,都和这只才从后户之国里“死里逃生”的幽灵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幽灵只知道,在触及坚实的地表的那一刻,它理解了那种安心得想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通过它所见的,人类趴在一个宽阔的大厅里哭泣,背后是飞上天的钢铁怪物的记忆画面所知。
但紧接着,它便绷紧了身躯。在它的奇异视野中,一个记忆体是那么醒目——如此鱼龙混杂的记忆体,它还是第一次见。
幽灵甚至难以分辨,这个记忆体本来的面貌究竟是什么模样。欢笑的人类、痛苦的人类、一脸愤慨的人类……诸多人类神情的记忆,全数集中于其身上。
“你是谁”幽灵在地上刻下字迹——它注意到,地表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湿润的草地。
“啊……那些缺失的情感,出现在你的身上了呢。”对方的回答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幽灵还在困惑的时候,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它石化——“来决斗吧!决定这些情感,究竟归谁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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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标题出自深秘录ED……完美契合本章气氛的一首曲子,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