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仰起头来,对上这间宅邸背后的树林中露出的一对无机质的眼眸——和她那毫无感情的双眼不同,这对眼睛仅仅只是反射着自然的光线,以此证明其发挥着“眼睛”的功效罢了。
那是人偶才会有的眼眸。
虽然召唤人偶代替自己作战的确是这个人偶师的作风……但召唤出这样一个足有数米高的人偶,初次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依然让人难以置信。
秦心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薙刀:“虽然没有直接和你交过手,但你的事我听说过的……一上来就是压箱底的歌利亚人形吗?而且,你都不打算遵循符卡规则地进行决斗了吗?”
——符卡规则的诞生,便是为了让决斗双方在避开性命之危的前提下,合理地分出胜负。
——那么,爱丽丝那“夺取性命”的宣告,即为在无形间打破这一层束缚……
“说到不遵守符卡规则,你不也是一样吗?”从爱丽丝的宅邸的结界中透出的声音明显被扭曲,听得并不那么真切。即便如此,秦心依然从中读取到了名为“轻蔑”的情感,“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打算破坏我的家的结界,以此来逼迫我和你进行那所谓的,符合符卡规则的决斗吗?”
歌利亚人形开始行走,地动山摇。树枝上沉积已久的水珠纷纷扬扬地落下,宛若一场豪雨。秦心的单薄衣物被打得湿透,而她的心也随之一同凉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秦心收回构建愤怒的妖狐之面的灵力,她的眼角有水珠滑落,宛若泪痕,“我这样做,和当初在人类村落里强夺情感,没有任何区别呢。也是一样,强迫着对方接受我想要做的事情……”
歌利亚人形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低下脑袋,俯视着秦心。或许,爱丽丝正是想以此说明,她愿意就此放过秦心了吧——
“但是。”秦心往前迈出一步,身躯对着爱丽丝的宅邸微倾,抓紧了手中的薙刀,“我也想问你呢……你如果始终坚持不打开你家周围的这层结界,拒绝着我的挑战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几乎被排斥到战场的边缘的那只特殊的幽灵有些激动地绷紧身躯,它能感应到,秦心身上那名为“感情”的记忆可以说开始汹涌地涌动起来,就在秦心的身边,一个记忆的风暴正在渐渐成型——当然,幽灵并不是为秦心有可能打倒爱丽丝而激动,它只是在思索着有多少记忆幽灵会在这一战后变得无主,而它又能怎样浑水摸鱼地对它们进行收集……
秦心再度踏出一步,于其周身,诸多情感之面整齐地排开。而秦心自己则是提起薙刀,指向爱丽丝的宅邸:“我承认我的要求对你而言可能有弊……但你这样拒绝着,和我强行提出决斗要求,有什么区别呢?不也是一样的,把自己所想的一切,强加于他人之上吗?”
大地再度开始震颤,歌利亚人形不知什么时候再度开始行走。它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毕竟以它的体型,它自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秦心咽了口唾沫,吼怒的妖狐面早已就位;忧叹的长壁面早在歌利亚人形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原本计划保护幽灵的悲伤之面也开始往歌利亚人形那边飘去,试图拖慢对方的脚步……在谈判破裂的瞬间,她已经严阵以待。
只是……秦心无不担忧地看向战场边缘的那只幽灵。明明歌利亚人形已经近在咫尺,但它依然浑然不觉地四下飘飞着,毫无半点紧张感。
——和森近先生一样,这只幽灵也看不到歌利亚人形吗?
——森近先生原来只是个人偶?
对自己开了个小玩笑后——虽然秦心的表情依然一副扑克脸——这片小小的树丛间,终于落下了引燃战斗的一粒火种。
“果然,不能相互理解的话,还是战上一场吧。”
随着爱丽丝扭曲的声音落下,还在远处的树林中的歌利亚人形猛地一振双臂。下一秒,轰隆隆的爆破声不绝于耳!
“唔!”秦心脸色一白,倒退几步,连带着她周围的情感之面变得有些黯然无光。
她能感应到埋伏着的那些面具几乎尽数被破坏,由于她与它们间的灵力联系,她自己亦是受到了一定的反噬……
当秦心抬头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空中有几条丝线自行闪烁着光芒,连接到歌利亚人形的手臂上。而歌利亚人形的手臂,依然在胡乱地挥舞着……
——爆破人偶?但她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人偶召唤出来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它们就已经和歌利亚人形连接到了一起?
秦心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因反噬而有些混乱的灵力。她四下打量一番,紧接着,她那毫无感情的双眸猛地收缩!
她注意到了,就在她周围的小小空间中,不知何时多出了犬牙交错般的数条灵力丝线!秦心赶紧抬头再度确认——随着歌利亚人形的手臂的舞动,那些灵力丝线落下,再被拉直,悬浮于秦心周围的空间里……
秦心试探性地移动自己的情感之面,然而,就在面具与丝线碰触的时候,她便感到自己的腰部传来些许痛感——以面具为本体的面灵气,自然与她的面具通感。
——以歌利亚人形本身的巨大形体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从而为爆破人偶破除我的面具埋伏提供环境……
——紧接着,再直接让我看到那些丝线,让我思考这歌利亚人形和爆破人偶之间的联系的时候,再暗自设下……不,可能还要在更早之前,如果歌利亚人形早就用灵力丝线连接上爆破人偶的话……困住我的这个陷阱,早就开始设置了吧。
秦心在心里暗自分析着。她大大小小的战斗——无论是符卡规则下还是毫无规则的乱斗——经历得也不算少了,就在意识到陷阱的同时,她也理解了一切。
——那么,接下来,就是对我的围杀了吧。
秦心的眼睛四下张望,每个方向上,都有数个不知从哪片树丛中冒出的人偶倒映于她的瞳孔中。它们无一例外,都散发着狂暴的灵力波动。
又是一群爆破人偶,但这却正是最有效,也最可靠的,杀死这样一个具有如此之多的情感之面的面灵气的方式。
——我的情感还有缺失……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求生欲望的驱动下,秦心尽管已不可能全身而退地突破如此之多的,灵力丝线的围困,但她却在迅速地思索着该如何从爱丽丝身上夺取那些情感……
——毕竟,这才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要务。
她确认了一眼那只宝贵的幽灵那边的情况——看来爱丽丝完全没有把这只幽灵考虑进战力中,就连爆破人偶经过那只幽灵附近的时候,也未被触发。
“听得见吗?那只幽灵。”秦心看到那只幽灵的身躯下意识地绷紧的时候,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这只幽灵并没有无情到见着她被困住,就自顾自地开溜。
“赶紧过来,注意避开灵力丝线。”秦心继续悄声说道,“过来之后,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
“嗯?一个没注意到的幽灵到了面灵气身边呢。”爱丽丝的宅邸中,一个人影嬉笑着说出这句话来,尽显不屑之意。
“一只幽灵又能做什么呢——嗯?”这个人影原本灵巧地舞动着的双手突然一僵,紧接着,她腾地站起,话语中多了一分惊讶,“这个面灵气,是想干嘛?”
在她与人偶一同分享的视野中,一只灵力构成的苍狼从丝线之网中扑出。尽管其本体被万千灵力丝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然而它依然在奋不顾身地冲去,冲向爱丽丝的宅邸……
“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个人影再度重复了一遍问题,依然带着些许惊讶的语气。
但与其说这是对面灵气的勇猛而生的吃惊,不如说,更是她对这种堪称愚蠢的英勇而生的疑惑吧。